青峰和大牛瘋了一樣,唿喊著,嚎叫著,雙手都刨出了血,把一個一個村民往外拉,死去的人被拖進村東頭的打麥場上,屍體越堆越高,一下午的時間,上百個青崖山的村民被山石砸死壓死,還有被風吹進懸崖裏摔死的,到處都是村民們淒厲的痛哭聲。

    哀痛的哭聲合著淒厲的風聲,綿綿延延傳出去十多裏地。神仙聽了也不禁潸然落淚。

    呂青峰和趙大牛怎麽也沒想到,這場大驟風來的時候,竟然夾雜著一場地震。

    這場大地震晃倒了房屋,晃倒了大樹,也襲擊了整座大山,青崖山耷拉著它沉重的頭顱,看不到一絲活氣。

    呂青峰慌了手腳,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手足無措,他顧不得歇息,拚命地拉啊拉,拽啊拽。

    趙大牛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四寶哥,他還在家呢,他不能動,大風來臨的時候根本爬不起來。四寶哥要是有危險,他會疼死的。

    想到這裏大牛邁步就往家裏跑,走進門他一下子就傻了,隻見老宅子被刮的東倒西歪,三間北屋全部倒塌,院子幾乎被夷為平地,院牆也沒有了。

    大牛嚎叫一聲:“四寶哥!”

    一個箭步衝進了院子裏。

    他迴來的晚了,四寶已經被一堵牆砸中,隻剩下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

    牡丹就那麽幹巴巴坐在地上,懷裏抱著四寶,四寶哥渾身是血,兩隻眼睛呆呆望著天空。

    “你咋了?你咋了?”

    大牛一下撲向了四寶,四寶的屍體還沒有涼透,他的雙腿被砸斷,一塊鋒利的石頭生生從後背上進去,***了他的肚子裏,將他的腸子拉斷,肺部也被震傷了。

    大風跟大地震來臨的時候,四寶就在炕上,根本爬不起來,眼睜睜看著自家的屋頂被掀飛,看著牆壁撲在了身上。

    四寶的兒子大寶還小,躲在炕上嚇得哇哇大叫,不知所措。

    就在最關鍵的時候,四寶哥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下就撲向了兒子,把兒子抱在了懷裏,那堵牆轟然倒塌,從後麵砸中了他的後背。

    牡丹嫂迴到家以後渾身顫抖了一下,立刻明白過來,嚎叫一聲:“四寶……”

    就撲了過去。

    她雙手開始掀那些磚塊和石頭,她大聲嘶喊著,嚎叫著:“四寶!四寶你在哪兒,你說句話啊?”

    嗓子都喊啞了。指甲都挖斷了,才把四寶哥和兒子從石縫裏拖出來。

    兒子活生生的,一點傷也沒有,可是四寶卻不能說話了。

    拖出來的時候四寶還沒有死,一口鮮血噴出來,把女人的衣服都染紅了。

    牡丹嫂抱著四寶,看著男人從後背穿過肚子上的那塊石頭,知道他的命保不住了,就把他納進懷裏,仰天就是一聲慘嚎。

    “四寶!四寶你咋了,醒醒,醒醒啊,不要丟下俺,你死了俺跟大寶咋活啊!”

    女人的嚎叫竭斯底裏,仿佛要把男人從地獄裏拉出來。

    牡丹嫂抱著四寶嗓子哭啞了,眼淚都哭幹了。大寶在一邊扶著她的肩膀勸:“娘,別哭了,別哭了……”

    大牛一下抱住了四寶,四寶的眼睛還有合上,他翻著白眼球,不忍咽下最後一口氣,就是等著大牛迴來。

    “四寶哥,你感覺怎麽樣?怎麽樣了,我背你下山,咱們到醫院,到醫院……”

    大牛一邊哭一邊叫,一下把四寶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四寶哥卻緊緊抓住了大牛的手,嘴角咧了咧,他想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他已經不能說話了,但是心裏清楚,他一隻手抓住了大牛,一隻手拉住了牡丹,把大牛的手跟牡丹的手緊緊連在一起。

    大牛明白了,四寶是想他以後照顧牡丹嫂。還有自家的孩子。

    大牛含著淚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對牡丹好,對大寶好,大寶就是我的親兒子。”

    四寶閉上眼不再做聲了。

    大牛把手探向三哥鼻子下的時候,發現四寶已經斷掉了最後一口氣。

    四寶哥咽氣的表情很奇怪,有一絲無奈,有一絲不舍,留下更多的是遺憾。

    他的心裏是怎麽想的隻有牡丹最清楚,四寶的本意不是這樣的,他是想大牛娶了牡丹,跟他一起過。

    “四寶哥……”

    趙大牛猛地抱住四寶,同樣嚎叫起來,涕淚皆流不能自已。

    呂青峰趕到的時候,四寶哥已經直挺挺死了個透徹。

    男人微閉雙眼,跟睡過去一樣,死的很安詳。

    呂青峰一步一步走向了四寶哥,上去拉住了他的手:“四寶哥,你咋走了,你答應過我,要幫我們修路啊,你還沒有走出大山,沒有做過汽車火車,你的夢還沒有實現啊。”

    呂青峰的心裏很不是個滋味。

    他跟四寶是多年的至交,也是忘年交,如果說青峰在青崖村隻有一個知心人的話,那就是四寶了。

    三個人哭了很久,大牛的眼淚已經哭幹,牡丹嫂傻呆呆看著天空一言不發,她感到了絕望。

    青峰勸道:“大牛哥,別哭了,死者已矣存者偷生,咱們還是顧活人吧。”

    趙大牛忽然跳了起來,大喝一聲:“救人!”

    他丟下四寶的屍體出發了,跟呂青峰一起再次進入了大營救中。

    一具具屍體被拉了出來,一個個受傷的人被拉了出來。大牛跟青峰瘋了一樣,拚命地刨著山石。

    這次突如其來的大地震跟大驟風,讓趙大牛和呂青峰表現出一個軍人的英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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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大牛大手一揮,調度有方,很快將所有活著的人分成了三部分,各伺其職。

    第一部分是青壯年,繼續刨石救人,將受傷的送進帳篷裏搶救,死人拖進村頭的打麥場上。

    第二撥是輕度受傷的人,幫著搭帳篷,搶救傷員。

    第三撥就是婦女跟老人了,忙著幫人包紮傷口,照顧孩子。

    大營救一直進行到第二天的天明方才作罷,那時候呂青峰跟趙大牛已經疲憊不堪了累的爬不起來了。

    呂青峰的腳踏在鄉親們的鮮血上,他感慨不已,大自然的摧枯拉朽讓他感到生命的渺小和脆弱。人類的智慧跟大自然的破壞比起來,簡直不堪一擊。

    他們前後從亂石堆裏拉出了一百多具屍體,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每一具血粼粼的屍體都曾經是一個鮮活的生命,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青峰坐在石頭上沉默了很久,一根接一根的抽煙,他感到自己一下子長大了很多,經曆了生與死的考驗,人一下子變得滄桑起來。

    大牛說:“青峰,接下來該怎麽辦?”

    呂青峰歎口氣說:“還能怎麽辦,把死人埋掉,活人繼續建設我們的家園。”

    三天以後,所有的死人都被埋掉了,青崖山熱鬧起來,增添了上百座墳頭,紙灰飛揚,嚎哭聲一片。

    四寶哥跟其他人一樣,被一起埋進了趙家的祖墳,七歲的大寶帶著孝帽子,牡丹嫂也是身穿白衣。

    大牛在三哥的墳前燒了一堆黃紙,紙灰漫天飛揚嫋嫋升起,好像四寶久久不肯散去的靈魂。

    大牛的爹媽兄弟,在六十年代那場大饑荒中就餓死了。

    那年他才5歲,是在四寶一家的接濟下長大,後來四寶娶了牡丹,牡丹也沒嫌棄他這個鄰居家的胖墩兒。

    四寶總說大牛的爹媽對他家有恩,一定要供大牛念書,如果不是為了供他上高中,四寶拚命上煤窯掙錢,也不會被石頭砸中腰。

    四寶哥受傷以後,大牛不顧他的勸阻,立刻就退了學。

    他本來想用自己的肩膀來迴報四寶和牡丹,讓他們的日子好過一些,正好遇到村裏招兵,每年大隊可以補貼50斤口糧,於是他毅然決然的參了軍。

    大牛複員以後,曾經承諾將來把四寶哥帶出大山,給他買新衣服,坐汽車,坐火車。

    這個諾言還沒有實現,四寶哥就這樣死了,大牛覺得非常的愧疚。

    這場大地震不但波及了青崖村,其他的四個村子也未能幸免。

    青崖村的人比較積極,除了老人和孩子,大部分人都在山上,大地震來臨的時候,他們在山路上。雖然腳步不穩渾身晃蕩,但頭頂上沒災害,所以才躲過了這一劫。

    因為天氣炎熱,其他村子的人大多躲在家裏乘涼,驟風和地震襲擊過來根本沒工夫逃出屋子,所以死的人要比青崖村多得多。

    這次的大地震和大驟風,讓青崖村五年都沒有恢複元氣,給了他們最慘烈的打擊。

    呂青峰是比較幸運的,三天以後趕迴了家。

    到家以後竟然驚奇的發現自己家的房子沒事,傲然挺立。他爹呂輝煌跟他娘呂何氏在家正吃飯。

    呂青峰奇怪的問:“爹,娘,你們沒事吧?”

    呂輝煌說“有啥事?根本沒事,咋,你盼著我們被砸死?”

    青峰說:“不是,我在納悶,為啥咱家的房子這麽結實?”

    呂輝煌嘿嘿一笑:“這房子是你爺爺呂青堂當初修建的,下麵的地基深入地下五丈,牆壁全部是鋼筋混凝土,不要說震塌,牆壁上連道裂縫也沒有。”

    呂輝煌的話青峰深信不疑,民國年間爺爺呂青堂就拉著父親隱居進了青崖山。呂家的房子一水的好結構,能抵抗百年不遇的大地震。

    青峰趕緊問:“香草和玉芬沒事吧?”

    呂輝煌說:“沒事,呂家祠堂的結構也非常結實,剛才你娘去看過了,香草挺好。”

    呂青峰籲了口氣,兩個老婆沒事,他心裏踏實了很多。

    至於別人……死就死了,跟呂家無關。他呂青峰還沒有那麽偉大,犯不著悲天憫人。

    大地震跟大驟風隻不過是上天加給青崖村的災難之一,幾天以後的晚上,第三場災難就接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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