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說完這句話,無須陸繹迴答,王崇古就已經明白了——明明可以逃走,毛海峰卻不走,卻費盡心思在岑港布下各種各樣的陷阱,答案正如陸繹所說,他是為了吸引更多的明軍,為了把更多的明軍絞殺在岑港。

    “您……是怎麽想到這點的?”

    看著眼前尚還如此年輕的陸繹,王崇古忽然意識到他和將軍都低估了陸繹。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何況俞將軍還要背負重重壓力,以攻下岑港為第一要務。”陸繹道,“但恕我直言,現下將軍這樣日夜攻打,其實正中了毛海峰的下懷。”

    “說的不錯。”

    王崇古咬咬牙,起身向陸繹一拱手,快步離去。

    在王崇古的力勸之下,加上士兵連日作戰,疲憊不堪,折損嚴重,俞大猷終於在次日清晨撤軍迴營休整。

    在營中,等待著俞大猷的是又一道聖旨。

    當今聖上是個急性子,一個月的期限還未到,他便下旨撤了俞大猷總兵之職,下麵一幹人等也未能幸免,總兵以下被盡數撤職。但總算聖上沒把事情做絕,聖旨末尾要求俞大猷等人戴罪立功,若能攻下岑港,則讓他們官複原職。

    俞大猷看著這張聖旨是哭笑不得,連日作戰讓他身心俱疲,連話都不想說,揮手讓眾將散去,拖著腳步迴到大帳。

    “將軍!”在大帳內等候他多時的陸繹站起身來。

    俞大猷看見他,麵色沉水,一言不發地行過他身側,像是完全沒看見他一般。

    畢竟俞大猷是連著打了十來日仗的人,疲憊些可以諒解,陸繹倒並不計較他的態度,仍道:“將軍,我仔細研究過海防圖,西麵有一處很可疑,應該是個漏洞……”

    極力壓製住怒氣,俞大猷以手止住他的話,把手中的聖旨揚了揚,問道:“此事,想必陸僉事已經知曉?”

    陸繹隻得點頭。

    “一個月之期未到,聖上就撤了我的職。”俞大猷看著他,緩聲道,“這事,和你有沒有關係?”

    陸繹一怔,心知俞大猷定是誤會了。

    “我若說沒有,將軍可信?”他反問道。

    俞大猷冷笑一聲:“陸僉事的話,我怎敢質疑,再說,我現下剛被撤了職,將軍二字,實在擔當不起。此地廟小,恐怕供不起您這尊大佛,這些日子,委屈陸僉事了。不知陸僉事準備何時動身迴京城?”在他看來,自己在前方拚死拚活,陸繹卻在背後放暗箭,讓聖上提前撤了自己的職,他自然是不能忍。

    “到目前為止,我還一直在了解岑港的戰況,還未來得及向聖上迴稟。”陸繹本是不願解釋的人,但眼前戰事為重,想讓俞大猷聽取自己的建議,就不得不解釋,“聖上也是心急,這道聖旨其實是他急於看見岑港大捷,催促將軍之用,將軍不必過於介懷。”

    顯然並不相信他的話,俞大猷陰沉著臉:“陸僉事的意思是,還要繼續留在岑港?”

    “……我隻希望我也能盡些許綿薄之力。”陸繹道。

    “你已經盡力了……我還有軍務在身,請!”

    俞大猷重重把聖旨摁到桌上,大手一揮,朝陸繹比劃了下帳門的方向。

    “言淵告辭。”

    眼見他盛怒之下,什麽都聽不進去,陸繹暗歎口氣,隻能告辭出來。

    “大公子,撤職是他的事,咱們管他這破事兒作什麽,何必受他的氣……”岑福替陸繹不平。

    “住口!你何時變成這般模樣,竟說出這等話來!”

    陸繹重重道。

    岑福怔住,不敢再言。他與陸繹雖是主仆,但他自幼就在陸府,可以說和陸繹一起長大,習武嬉戲都在一塊兒,感情甚是親厚。陸繹也甚少在他們麵前擺架子,像今日這般重重地斥責,卻是前所未有過。

    陸繹斥責道:“什麽叫做這破事兒……這些日子,你隨我在軍中,應該看到為攻下岑港,官兵死傷無數。還是你當錦衣衛當久了,心裏隻剩下朝堂傾軋,官官相鬥,已忘記什麽叫做國事為重!”

    砰得一聲,岑福跪下:“大公子,我知錯了!”

    “你比岑壽年長,我一向都認為你比他沉穩知事,可我沒想到,你的眼裏,什麽時候隻剩下我這個大公子,隻剩下陸家,而全然看不見其他。”

    岑福深愧,隻是垂著頭。

    眼看他如此模樣,陸繹長歎口氣,伸手將他拉起來:“起來吧,替我把王副使請來,俞將軍聽不進我的話,隻能盼王副使能勸得動他。”

    “卑職這就去。”

    岑福連忙去請王崇古,不多時便將王崇古請至屋內。

    非常時期,兩人皆免去見麵客套的虛禮,陸繹開口便道:“我本有事想與俞將軍商量,無奈他誤會聖上撤職的旨意與我有關,根本不願聽我所言。”

    聖上旨意一下,連王崇古也未幸免於難,他苦笑道:“這些日子連日作戰,將軍已是數日未睡,精神頭兒也不好,偏巧剛一迴營,就接到撤職的旨意,難免想偏了,錯怪陸僉事。我替將軍向您陪個不是,請您千萬體諒才是。”

    “哪裏話,我是想請王副使替我解釋解釋,畢竟戰事迫在眉睫,眼下不是置氣的時候。”陸繹道,“待俞將軍氣消時,關於如何攻下岑港,我想與他談一談。”

    王崇古聞言一喜:“莫非,您想出了攻下岑港的法子?”

    “究竟能否攻下岑港,我尚不能斷言,但就眼下的狀況看來,勉強算是個法子吧,隻是需要將軍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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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好,將軍那邊包在我身上。”王崇古急不可待,邊笑邊朝外走,“您放心,這法子若有用,讓將軍向您斟茶認錯都行。”話音未落,他人已在十步開外。

    掩上門,岑福詫異地看向陸繹:“大公子,您真想出攻下岑港的法子了?”

    陸繹點點頭。

    “什麽法子?”岑福好奇道。

    陸繹看了他一眼,簡潔道:“法子就是——不要再攻打岑港。”

    “……”

    聽了王崇古勸告,將信將疑的俞大猷換了一身算得上是整潔的衣袍,再把到了舟山就沒修過的胡子也剃幹淨,然後才派祥子去把陸繹請來。

    但當他和王崇古聽完陸繹所謂的法子之後,兩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王崇古倒還忍耐著,俞大猷則是隨身準備掀桌子翻臉走人。

    對他們的臉色佯作看不見,陸繹鋪開地圖,指給他們看:“我懷疑在岑港外圍一直都毛海峰的同夥在給他運送糧草和火藥,否則岑港彈丸之地,他支撐不了這麽久。”

    王崇古替俞大猷解釋道:“將軍剛到舟山時,就已經考慮過這點,全麵布置防線,截斷倭賊的補給線路。也正因為如此,我們一直認為毛海峰撐不了多久,所以全力攻打。”

    “將軍,岑港被圍了這麽久,裏麵始終沒有斷糧斷水,連火藥也是源源不斷,您就不覺得奇怪?”陸繹朝俞大猷道。

    俞大猷皺眉搖頭:“不可能,岑港陸路通道都被我封了,連蚊子都飛不進去。海路我勘察過數次,船有可能靠岸的地方都一直在我軍監察之中,並沒有船能夠偷偷給岑港送補給。”

    陸繹將海防圖也拿了出來:“船不一定要靠岸,這些地方雖然是石壁,但毛海峰可以用吊索,自上而下將成箱的火藥吊上去;又或者水下有通道,他們將火藥用油布層層包好,從水下潛入岑港。”

    靜默片刻,俞大猷沉聲問道:“所以你叫我不要再攻打岑港,是覺得根本攻不下來?”

    “不,之所以不再攻打,就是為了攻下岑港!”

    陸繹重重道。

    在俞大猷和王崇古疑惑不解的目光下,他將整個計劃詳細地解釋給他們聽:毛海峰留在岑港,就是為了吸引更多的明軍前來,用山上設下的重重機關,絞殺明軍。這種時候,明軍進攻得越兇猛,人就會死得越多,正中了毛海峰的計。當下,官兵們早已因為連日作戰,傷亡慘重而士氣萎靡,正好可以迴營休整數日。對外,將俞大猷及總兵以下諸將皆被撤職一事宣揚出去,每日隻讓小兵去叫陣,並不真的攻打,待數日之後,毛海峰讓毛海峰以為明軍已無心再戰,放鬆警惕,這個時候再伺機發動強攻。

    聽罷陸繹的解釋,俞大猷沉默許久,又與王崇古交換了下眼色,點頭道:“事已至此,雖不知管不管用,也隻能一試。”

    “將軍,還有一事,”陸繹又道,“我們還須加緊尋找岑港的秘密通道,一方麵是斷他們的糧草,另一方麵防止攻下岑港之時,毛海峰會趁亂逃走。”

    俞大猷點點頭,轉向王崇古:“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

    “卑將遵命。”王崇古心中卻還有一絲猶豫,“陸僉事,有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講?”

    “王副使請直言無礙。”

    “您也知曉,聖上對岑港戰事極為不滿,剛剛才撤了我們的職,若在此時我們消極備戰的事情再傳到聖上耳中,我隻怕是火上澆油,弄不好……下一道聖旨就是砍我們的腦袋了。”

    朝中小人甚多,他的擔憂不無道理,陸繹思量片刻:“我即刻上書向聖上說明戰況,兩位放心。”

    聽了他這話,王崇古方才放下心中大石,起身拱手道:“多謝陸僉事!”說著,他拽了拽尚在沉思中的俞大猷。

    俞大猷方迴過神來,起身豪氣道:“若此計能攻下岑港,我與您共浮三大白!”

    待他二人走後,陸繹信守承諾,當下命岑福鋪紙研磨,他將岑港戰況詳細寫下,之後用火漆封好,命岑福以八百裏加急送往京城。

    好不容易把手帕絞了三條邊,才從沈夫人處脫身的今夏頭一件事便是去找丐叔,她知曉他在屋頂上偷聽到她們的對話,估摸他這會兒心裏該是樂開花了。

    “叔,剛剛都聽見了吧?”她笑嘻嘻地走進去,卻看見丐叔在發愁,“怎得了?我姨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您怎麽還坐在這裏?”

    “她也沒說肯不肯,萬一不肯呢?”

    “她話的意思當然是肯,而且一直等著您開口……我說,您怎麽就不開竅呢!”今夏有點急了,“莫非你還等著我姨先開口?”

    “沒有,我這不是……怕為難她嘛。”

    “您不說才是在為難她呢。”今夏拽他起來,狠狠地激將道:“叔,事兒我已經幫您問過了,我姨也說一直等著您,但凡是個男人,都聽到她這話,這會兒就該大大方方地走到她跟前,說您要娶她。您若是再當縮頭烏龜,我可就要瞧不起您了!”

    “……她等我自己去開口,會不會是為了讓我死心?”丐叔猶豫道。

    “別胡思亂想了,有您這功夫,娃都生三個了,趕緊的……”今夏原本準備把他往外頭,想了想,“等等,您得把自己收拾收拾,先洗個澡,把胡子刮刮,頭發梳齊整了,再換身衣裳就差不多了。”

    “……還得洗澡?不用這麽麻煩吧。”

    今夏正色道:“必須的,叔!您想,到時候您一問,我姨一答應,那什麽,兩情一相悅,外頭小風吹著、小花開著,氣氛那麽好,您得抱抱她吧。結果您沒洗澡,一身的餿味,一抱之下就把我姨熏暈過去了。您覺得合適麽?”

    “……她、她能讓我抱麽?”丐叔覺得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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