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人已在門口,不得不刹住腳步,轉頭陪著笑臉道:“對了,我還得去買燒餅,姨,你喜歡吃什麽,鹹的還是甜的?”

    沈夫人壓根不理她的問話,認真叮囑道:“走路也要有個姑娘家的樣子,別風風火火的,讓人瞧著不穩重。”

    “哦。”

    今夏應了,輕緩地替她掩上門,暗吐口氣,估摸著她從紗窗還能瞧見人影,便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直至拐過牆角,才一溜煙跑起來。

    丐叔正和楊嶽一塊兒從外頭買了些包子迴來,今夏迎頭撞上他們,立馬把丐叔拽到一旁。

    “叔,你準備什麽時候把我姨娶了?”她問。

    “大清早的,這孩子腦子裏想什麽呢?”丐叔睜大眼睛看著她,莫名其妙道。

    今夏催促他:“趕緊的,給句痛快話!要不我就另外替我姨物色人選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今夏氣勢迫人,“看見我腦袋沒,一早就把我提溜過去梳小辮,疼得我,還說要好好調教我,才對得起我叫她一聲姨。”

    “她還要調教你?”丐叔思量了片刻,才道:“……反正又不是我的腦袋。”

    今夏大怒:“叔,你怎麽就想不明白呢,我姨這是到年紀了,得有個孩子。”

    丐叔徹底愣住。

    “你麻利點,娶了她再生個娃,我姨就找著人調教了,用不著在我身上瞎耽誤工夫。”今夏拍拍丐叔肩膀,一副任重道遠的表情,“趕緊的啊,叔!她再這麽找我練手,我就得躲出去了。”

    心裏惦記著剛買迴來的包子別冷了,說完,她就丟下丐叔追著楊嶽去了。

    丐叔立在原地,怔怔出神,徑直一動不動。風過,將一隻正結網的蜘蛛吹到他肩上,蜘蛛順著他脖頸往上爬,爬到他頭發上,發覺此間甚好,遂勤勤懇懇結起網來。

    淳於敏挽起袖子,幫著洗木桶裏的竹筷子,洗淨了再用清水衝過,然後用幹淨布巾抹幹竹筷上的水滴。

    楊嶽擦過桌椅迴來之後便發覺她竟把筷子都洗好了,忙道:“淳於姑娘,這都是些粗活,我來就好了。”

    “沒事兒,我就是……就是會做的事兒太少了,我也想慢慢學著點。”淳於敏溫柔笑了笑,按人頭數出筷子數,便拿到飯桌上擺放。

    因昨日渡口與倭寇遭遇之事,淳於敏的丫鬟死了,嬤嬤跑了,岑壽自覺有負大公子的交托,心中很是不安。加上聽徐伯說倭寇將要來攻打新河城一事,不知真假,讓人心中愈發忐忑。他整宿翻來覆去,到了天蒙蒙亮時才合了一會兒眼,此時疲倦不堪地行到廳中,看見淳於敏正在擺放碗筷,連忙上前急道:

    “淳於姑娘,你怎得能做這等事,是不是袁姑娘故意差遣你?”

    以今夏一貫百無禁忌的行徑,他連想都不想就認為必定是今夏有意使喚淳於敏。

    今夏正循著包子香味進廳來:“我差遣她?”

    淳於敏忙要解釋:“不是,是我自己……”

    她話未說完,已被岑壽打斷,後者氣勢洶洶地朝今夏怒道:“我告訴,你別以為淳於姑娘是好性,可以由著你使喚。她和你不一樣,這等粗活豈是能叫她做的。”

    “此事與袁姑娘無關,是我自己要做的。”淳於敏已經用了她有生以來的最大嗓音,可惜岑壽還是一副壓根沒聽見的模樣。

    今夏倒是不急著反駁,打量了下岑壽,看他眼眶泛青,揣測道:“昨夜沒睡好?難怪一早火氣這麽大……想什麽想得睡不著覺?想昨日渡口的事情?覺得沒把淳於姑娘照顧好,又丟了銀兩,擔心大公子迴來責罰?或者是聽徐伯說倭寇就要攻打新河城,你覺得呆著這裏也不安全,可還得等你家大公子來會合,走也不好走,所以整夜輾轉難眠?”

    岑壽愣住,沒料到她竟然把他的心思說得分毫不差:“見鬼了你!”

    今夏笑嘻嘻道:“被我說中了?哥哥,來,坐、坐……稍安勿躁,吃口包子潤潤嗓子。”

    沒聽說過吃包子還能潤嗓子,淳於敏掩口一笑,見今夏總算是把岑壽安撫下來。

    “淳於姑娘,你也坐。”今夏招唿淳於敏道。

    淳於敏笑道:“你們先吃著,我去喚兩位前輩。”

    這跑腿的活兒怎麽也讓她做,岑壽又要開口,就聽見今夏道:

    “多好的姑娘!哥哥,你到底明不明白,淳於姑娘是個大家閨秀,我們大家都知曉,就算這會兒她什麽都不做,有你護著,也沒人會去使喚她。可她不這樣,這就叫識大體,知曉眼下艱難,所以更要同舟共濟。”

    “怎麽理全被你占著?”

    “其實哥哥你也懂,隻是你憐香惜玉,不忍心罷了。”

    被今夏這一通話說得沒脾氣,岑壽伸手原想去拿包子,想想縮迴手來:“等兩位前輩來了再吃吧。還有你那位上官姐姐和少幫主,他們吃過了麽?”

    “應該沒有,她腿腳不便,我給她送過去……對了,還有阿銳的。”

    今夏端了盤包子就走了。

    一頓早飯吃完,也沒瞧見丐叔的人影。但他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眾人也不以為異,估摸著他是去城裏轉一圈,過得半日也就迴來了。

    沈夫人一用過飯就把今夏喚過去,拿了幾塊帕子出來,說是要教她刺繡。今夏吃驚不小,找了無數借口想溜,都被沈夫人識穿,硬是要她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

    “刺繡隻是第一步,接著我還會叫你裁衣。”沈夫人把針線遞給她,“來,穿針。”

    今夏委屈道:“姨,我是個捕快,又沒打算當繡花大盜,學這個派不上用場。”

    “衣裳破了,你都不補麽?”

    “有大楊呢。”今夏理所當然道,“要不,你教他吧。”

    沈夫人皺眉看她:“將來你有了夫君,夫君的衣裳破了,你難道也讓楊嶽來補?你不能連給夫君做一身衣衫都不會吧?”

    “……姨,你這也想得太長遠了吧。再說,街上還有裁縫鋪子呢,大不了我出銀兩給他做身衣裳不就行了麽。”

    “裁縫鋪做的,和你自己親手做的,能一樣麽。”沈夫人毫不讓步,盯著她道,“快穿針,今兒先教個簡單的,把帕子走個邊就行。”

    “一條邊還是四條邊?”今夏打量那條帕子,掙紮道,“……這帕子也太大了,有沒有小一點的?”

    沈夫人偏頭看她,滿眼無奈,正待發話,就聽見楊嶽的聲音。

    “今夏,你叔怎麽還在院子裏站著,叫他吃飯也不應,你到底跟他說什麽了?說得他現下跟中了邪似的。”

    聽見楊嶽的話,今夏如蒙大赦,擱下針線就跳起來:“我去看看!”

    “他怎麽了?”

    聽說丐叔中邪,沈夫人也有點擔心,跟著起身去看。

    到了院中,果然就如楊嶽所說,丐叔仍站在之前與今夏說話的角落,保持著之前的姿勢,眼神盯著不知名的某處,動都不動一下。

    岑壽、淳於敏、謝霄都圍著他看,連阿銳都來了,總之除了腿腳不便無法下床的上官曦,全都到齊了。

    今夏撥開眾人,習慣性地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轉頭安慰眾人:“沒事,還喘氣。”

    “廢話,我早就探過了。”岑壽道。

    淳於敏猜測道:“會不會是被邪物上了身?我聽老祖宗說過,有些老宅子常有狐仙。”

    “不能夠,我叔的功夫多高呀,狐仙怎麽敢上他的身。”

    今夏說著,細瞅丐叔模樣,心裏也直犯嘀咕。

    “我方才喚了他半晌他都不應,像是壓根聽不見我的話。”楊嶽擔憂地皺著眉頭,“我也不敢碰他,他功夫高,萬一是體裏真氣亂竄,走火入魔了怎麽辦?”

    “我聽說江湖上有一種點穴功夫,能把人點住不動,該不會是被人點了穴吧?”謝霄不知何時也冒出湊熱鬧,猜測道。

    沈夫人默不作聲,撥開眾人,拾起丐叔的左手,徑直在他食指指尖上紮了一針。

    “啊、啊、啊!”

    丐叔嗷嗷嗷叫著迴過神來,瞠目望著圍觀自己的眾人,莫名其妙道:”幹嘛啊你們,圍著我幹嘛,個個跟看猴似的。”

    見他無事,沈夫人鬆了口氣,收起銀針,複迴屋去:“今夏,快來,接著練刺繡。”

    “我馬上就來!”今夏口中應著,腳底下壓根沒挪動過,揪緊丐叔的衣袖,“叔,瞧見了吧!還得刺繡!你到底什麽時候打算把我姨娶了?”

    剛剛準備散去的眾人,聽見這話,又都紛紛停住腳步。

    丐叔撓撓腦袋,愁眉道:“我方才正想這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可不知曉她怎麽想?萬一冒犯了她,以後她不理我,又該如何是好?”

    “我姨待你那麽好,肯定願意。”今夏鼓勵他。

    丐叔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極沒信心:“她待我好,是因為她覺得我以前幫過她。你也知曉,她當年雖說沒有嫁過去,可一直守著望門寡,說明她心裏一直惦記著……”

    “不可能,她沒準連那人什麽模樣都沒見過,怎麽可能一直惦記著。”今夏連連搖頭,轉頭去問眾人,“你們覺得我姨對我叔好不好?”

    眾人把頭點成一片,雞啄米一般。

    “你看!”今夏胸有成竹地拍拍丐叔肩膀,“去吧!”

    “不行不行不行……你們一幫小毛頭,什麽都不懂!萬一惹惱了她,我怎麽辦?我後半輩子怎麽辦?”丐叔攆他們走,“你們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去!去!去!”

    今夏拿他沒法,隻好道:“這樣,您不敢開口,我替您去探探我姨的口風,如何?”

    丐叔騰地看向她,雖不言語,但雙眼炯炯有神,飽含期望、期待、期許……

    “行了,叔你不用多說,包我身上!”

    “姨,您覺得我叔這人怎麽樣?”

    今夏一邊老老實實地給手帕絞邊,一邊偷眼溜沈夫人的神情。

    伏在屋頂上偷聽的丐叔,屏息靜氣地等著沈夫人的迴答。

    “是個好人。”沈夫人答得甚是簡短,自顧著指點她針法,“針從這裏挑上去……對,就是這樣……”

    一同趴在屋頂上的謝霄和岑壽,皆同情地望了一眼丐叔。

    今夏戳了幾針,接著問道:“我叔想娶您,您肯不肯?”

    聞言,丐叔差點從屋頂上滾下去,腹中滿是辛酸:說好是探口風,今夏這孩子怎麽能直接問出口,下次再不能信她!

    沈夫人怔了一瞬,神色很快恢複如常,淡淡問道:“是他讓你來問我的?”

    “是啊,您也知曉我叔那膽子,這事他想得都快魔怔了。”今夏道,“我瞧著他實在可憐,所以就替他來問問。”

    這孩子兩句話就把他給賣了!一小塊青瓦無聲地在丐叔掌中化成粉末,恨得牙根直癢癢。

    未料到他內力竟然這般深厚,岑壽和謝霄眼睜睜地看著,彼此交換下眼神,連喘氣都十分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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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為何自己不來?”沈夫人問道。

    “他哪裏敢,生怕把您惹惱了,您就不理他了。”今夏停下手裏的針線,認真道:“說真的,姨,我叔除了邋遢些,沒啥缺點了,能文能武,對您還癡心一片。”

    “你這是在當他的說客?”沈夫人挑眉。

    “我叔是什麽人,您比我清楚得多,哪裏還用得著我當說客。”

    沈夫人微微一笑。

    今夏不得不接著問道:“那您到底肯是不肯?”

    沈夫人半晌都沒答話,屋頂上的丐叔已經連氣不敢喘了,就等著她的迴答。

    久到今夏差點以為她不會迴答了,沈夫人才輕聲歎道:“你這句話,我一直等著他來問我。”

    丐叔楞了好半晌,輕聲問謝霄:“她什麽意思?……肯,還是不肯?”

    謝霄猶豫了片刻,才道:“你自己去問不就知曉了麽。”

    “一邊去……”丐叔接著問岑壽,“她什麽意思?”

    岑壽沉吟片刻,嚴謹分析道:“她這句話的重點其實在於‘一直’兩個字,也就是說,長久以來她都知曉您對她的情誼,所以有兩種可能,一則她希望捅破這層窗戶紙,與您修秦晉之好……”

    丐叔一臉幸福。

    岑壽繼續道:“……二則,因為她說話時還歎了口氣,那麽她可能是想和您說清楚,讓您對她不要有非分之想,言談舉止間要留意分寸,不可逾矩。”

    丐叔臉色難看。

    “說了半天跟沒說一樣,兩個沒用的東西!”丐叔趕大蒼蠅似的把他們倆全趕了走,悄悄把屋瓦複原,這才縱身躍走。

    自接了聖旨,對岑港的攻打愈發頻繁,明軍幾乎是日夜攻打,但見效頗微,俞大猷連日督戰,數日不曾迴營。陸繹等人在軍營中僅能見到絡繹不絕被送迴來救治的傷兵,想找個參將都找不著人。

    陸繹除了在大帳中看軍事資料,便是從傷兵中打聽前線情況,倭賊在進攻岑港的路徑上所設製的重重阻攔,他了解得越多,眉頭就皺得愈發緊。

    “大公子,我們已經在此地盤桓近二十日……”岑福提醒他道。

    仍舊看著海防圖的陸繹製止他繼續說下去,命道:“岑福,你到大營門口守著,隻要俞將軍一迴來,馬上來迴稟。”

    “您這是……”

    “什麽都別問,快去!我有要事須與俞將軍商量。”

    岑福不敢再問,隻得聽命。

    過了大半日,陸繹沒有等到俞大猷,倒是見岑福把王崇古領來了。看模樣,王崇古也是剛剛從戰場上撤下來,滿麵硝煙,衣袍幾處破損。

    “陸僉事,我看這位兄弟一直在等俞將軍,擔心您這裏有什麽急事。”王崇古說話倒是和氣得很,“將軍這些日子衣不卸甲,一直在前線督戰,何時才能迴來我也說不好。俞將軍之前還吩咐過我,讓我請您吃頓飯,可您看著戰事就沒停過,我心裏惦記著,可就是抽不出空來,您可千萬別見怪。”

    “王副使客氣了!”陸繹示意岑福倒茶,“不知前線戰事如何?”

    王崇古搖搖頭:“我也不必瞞您,戰事吃緊得很。這幫倭賊著實狡猾,前些日子下大雨,他們在山上築堤蓄水,趁著我軍進入低窪地區,就開堤泄水,淹死了好些弟兄。”

    “如此艱難,怎得還不撤迴來休整?”陸繹問道。

    “岑港裏頭所剩的倭賊人數其實不多,將軍想得是一鼓作氣,讓倭賊沒有喘息之機,拿下岑港……”

    “恕我直言,汪直一死,毛海峰記恨在心,他並不想逃也不想贏,他隻是要更多的明軍死在岑港,他是在複仇!”陸繹沉聲道。

    王崇古一怔,山路上,隘道中,士兵們的屍首一具具浮現在他眼前,層層疊疊,疊疊層層,鮮血滲入土層……

    陸繹繼續道:“我仔細查閱過毛海峰的資料,大概清楚他的作戰方式,也計算過幾場戰事的火藥消耗,以岑港的火藥貯備絕對不足以支撐毛海峰打這麽久,他一定有為他運送軍火的通道。”

    “若有通道,他為何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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