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道行的行囊擱在旁邊長凳上,一根細竹竿挑著布幡歪靠著,今夏側頭瞧了瞧布幡上的字,興致勃勃地問道:“小藍道長,你還會算卦?”

    “行走江湖,混口飯吃而已。”藍道行笑了笑,伸手將自己的布幡豎起來搖了搖,“奇門遁甲,紫微鬥數,四柱八字,陰陽五行,九星風水我皆略通一二。”

    “這麽多都懂……”今夏嘖嘖,“你為了混口飯吃真是挺拚命的。”

    “哪裏,不瞞姑娘,醫術我也略通一二,什麽灰甲、牛皮癬、痔疾等等難言之隱,便是家中小貓小狗有了毛病,我也都看得。”

    今夏肅然起敬:“道長果然博學多才……當真治得好?不會是騙人診金吧?”

    藍道行不緩不急,淡然答道:“治得好的是病,治不好的是命。”

    陸繹在旁始終一言不發,直至聽到此處方才微微一笑,問道:“是命又該如何?”

    “命,是骨子裏的病,投八卦爐,壓五行山,銅漿鐵汁,也許就能等到一線生機。”藍道行答得甚快,似乎早就知道他會有如此一問。

    兩人四目相對……

    這道士似俗非俗,見識異於常人,倒不能小覷於他,陸繹心中暗道。

    今夏嘿嘿壞笑著,小聲道:“小藍道長,你知不知曉自己闖下大禍了,居然偷看禁書!你可知我們是誰?”

    “看姑娘這落落大方的氣度,還有這位公子通身的氣派,該是公門中人吧。”藍道行神情自若道。

    被他誇的很受用,今夏笑眯眯地轉頭去問陸繹:“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落落大方?”

    陸繹思量片刻:“用沒臉沒皮比較準確。”

    “……”

    今夏呲牙。陸繹伸手揉揉她腦袋,輕而易舉地把她鎮壓下去。

    “小藍道長,給我算個命,我要算前程!”她轉向藍道行,“我想知曉我什麽時候才能升職加薪。”

    藍道行笑著點點頭。

    “等等……你那些奇門遁甲、紫微鬥數,哪個最便宜?”今夏不放心地問。

    “姑娘測個字吧,隻要五個銅板。”

    聽聞才五個銅板,今夏頓時一喜,緊接著又擔憂道:“……不會便宜沒好貨吧?”

    “價廉物美,童叟無欺。”藍道行笑如春風。

    於是,請店家取了紙筆過來,今夏持筆沉吟片刻,心想自己是六扇門的捕快,便在紙上寫了個“捕”字。

    她將紙朝著藍道行推過去。

    “捕。”藍道行看著紙上的字,思量道,“捕,左手右甫……”

    “怎麽樣?年內能升職麽?”

    見今夏一臉關切,陸繹在旁看著不免好笑。

    “左側為手,手者,拳也,姑娘所做之事免不了要與人動拳腳,甚是辛苦呀。右側為甫……”藍道行抬眼看了下她,才接著道,“有水便是浦,浦者,瀕也,近水之處方有生機。”

    “等等,等等!”今夏不解,“為何要添水,添別的不成麽?”

    藍道行笑著指指她的手邊,她低頭望去,正好是一杯茶水,方才順手拿來喝的。

    “所以姑娘所問升職之事,一來是要與人動拳腳,二來是在近水之處。”藍道行接著道。

    “近水之處?這範圍也太大了,是井水、還是江水、或是海水?”

    “浦,應是江河入海之處。”

    今夏想了想,這番正是往沿海,可不就是近水之處,如此說來年內升職有望。如此一想,她頓時喜滋滋的。

    瞧她神情,陸繹豈會不知她在想什麽,附到她耳邊笑道:“看來這趟你是準備蟾宮折桂去了,恭喜呀。”

    今夏心情甚好,也不理會他的取笑,慫恿道:“道長是奇人,算得真準,大人,你也測個字吧。”

    “我……”

    他尚在遲疑,藍道行已經微笑著將筆遞過來,做了個請的手勢。

    “也罷,我就當是陪你。”陸繹笑了笑,接過筆來,寥寥幾筆便寫了一個字。

    今夏望去,紙上赫然也是個“捕”字。他與自己用同一個字,此舉多少有些故意為難藍道行的意思,大概他還是覺得藍道行是個江湖騙子吧。

    藍道行看了看字,不慌不忙,麵上微笑不變,問道:“公子所問何事?”

    陸繹沉吟片刻,對上他雙目,慢慢道:“未竟之誌。”

    藍道行點了點頭,低首仍去看字:“捕,左手右甫;艮為手……從艮卦來看,公子行事當行則行,當止則止,當說則說,一切必須審慎抑止為是。”

    陸繹淡淡一笑:“道長說得雖是,卻含糊了些,當行則行,當止則止,這話擱誰身上都可用。”

    “公子莫急,再來看右側,甫者,有車才是輔,如今偏偏缺了車……”

    “等等!”今夏奇道,“方才你說我的甫添水,是因手邊有水;為何他的甫就該添車呢?他的手邊可什麽物件都沒有。”

    藍道行笑道:“這位公子與姑娘不同,他是朝上之臣,為臣者,君之輔佐也,他本就該占個輔字。隻是眼下,缺了車,這便是公子未竟之誌的緣故。”

    似聽出些許弦外之音,陸繹麵色漸漸凝重,問道:“何為車?”

    “可長驅直入,可以一當十,最後……”藍道行頓了頓,才含笑接著道,“還可以棄車保帥。”

    他二人這番對話,今夏聽得雲山霧罩,隻覺得雙方神情各自有異。

    過了好半晌,陸繹才道:“敢問道長從何處而來?”

    藍道行雙目看著他,笑著緩聲道:“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今夏一怔,斜月三星洞,這不是《西遊記》中孫悟空拜師修行之地麽?這道長看禁書也就罷了,還在陸繹麵前說這般頑笑話,隻怕陸繹輕饒不得他。

    陸繹聞言,並未著惱,接著問道:“師從何人?”

    藍道行不答反問:“你說,流沙河中沒有水,隻有沙,還住了位卷簾大將,怪不怪?”

    聽得此言,陸繹深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想來是高人,可惜我無緣識得。”

    藍道行笑了笑,擱在茶杯旁的手有意無意地輕輕叩了幾下桌麵,總算未再說那些神神叨叨的話,伸手取了桌上的兩張寫了“捕”的紙,瞧了又瞧,然後望向今夏笑道:“姑娘年紀也不小了,就不想問問姻緣?”

    “想啊。”

    今夏忽意識到一件大事,把陸繹寫得那張“捕”字端端正正擺到藍道行麵前,傾身低聲問道:“小藍道長,你再幫我瞧瞧,他以後的老婆是誰?他會納妾麽?會納幾個妾?”

    話音才落,她就被陸繹扳著肩膀,摁迴長凳上。

    “你想得夠長遠的。”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事,我當然要問清楚了。”今夏咕噥著,“萬一,你是想著三妻四妾的人……”

    “什麽三妻四妾,我何曾想過……”陸繹微惱道。

    “兩位、兩位,”藍道行忙打圓場道,“我看這位公子不似貪戀美色之人,姑娘不必憂心。這樣吧,除了測字,我再送你們一對姻緣石,如何?”說著,他從隨身行囊中掏出來,花紋斑斕的小石頭編在紅絲繩中。

    既是送的,今夏笑眯眯地接了過來,端詳片刻,怎麽瞧都覺得上頭的小石頭尋常得很。陸繹拿在手中把玩著,也不說究竟要不要。

    “有什麽用?”今夏問道。

    “莫瞧它不起眼,這可是在宋城月老祠前開過光的。”藍道行笑著補充道,“可佑有情人終成眷屬。”

    今夏瞅瞅陸繹,他也瞥了她一眼。

    “道長說得這麽好,你收著就是,看我作什麽?”陸繹道。

    “也是,我娘老說有棗沒棗打三竿,那我就收著,說不定真的靈驗。”今夏朝藍道行笑道,“謝謝小藍道長。”說著,她自懷中摸出五個銅板,戀戀不舍地付給藍道行。

    正巧,店小二將藍道行所點的路菜包好送了過來,藍道行收了銅板,整理好行囊,起身向陸繹今夏告辭,便徑直飄然遠去。

    陸繹瞧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神情若有所思……

    “怎得?覺得他有古怪?”今夏問道。

    “你覺得呢?”他反問她。

    今夏仔細迴想了下:“道袍半舊發白,靴梆磨得起毛,頭上發髻束得一絲不亂,他是個真道士,至少是做了一陣子的真道士,否則衣衫靴子不至於這般合身。隻是他說話行事,確是古怪得很。”說著,她便將昨夜藍道行把鈴鐺係在魚線上一事告訴陸繹。

    聽了這段,陸繹陷入思量之中,忽聽今夏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我知道了,斜月三星洞,就是一個‘心’字,他原來是心學門人,難怪行事與旁人不同。”今夏了然道。心學,作為儒家的一門學派,為明朝王守仁所創建,與宋朝朱熹的理學對立,強調心則是理,知行合一。

    “你認得哪些心學門人?”陸繹問她。

    “哪裏認得,隻是聽說唐大人、徐大人似乎和心學有點關係。還有京城裏頭,隔三差五就有光著身子滿大街跑的,抓到衙門裏就說他自己是心學門人,要從心所欲什麽什麽的,壓根沒法和他說理,隻能打一頓大板。”今夏搖頭歎氣。

    陸繹扶額,半晌後又問她道:“昨夜遇見藍道行的事情,你可對旁人提起過?”

    今夏搖頭:“沒有。”

    “好,關於他的事,莫再向第三個人提起,便是楊嶽也不要說。”陸繹沉聲道,看見今夏疑惑的目光,“先莫問我緣故,將來我弄清楚了再告訴你。”

    既然他這般說,今夏便不問緣由,點了點頭。

    “我隻問一句,”她不放心地拿起姻緣石,“這東西還能不能收著?”

    陸繹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今夏喜滋滋地將姻緣石係在腰帶上,卻見陸繹將姻緣石收入懷中。

    “你怕被人瞧見,是不是?”她取笑他,“堂堂錦衣衛正四品僉事,一表人材,還係塊求姻緣的石頭,生怕人笑話吧?”

    陸繹理了理衣袍,淡淡道:“我是擔心與人動手時不小心碰壞了。”

    “……”

    未料到他竟是愛惜之意,愛惜姻緣石,自然便是愛惜與她這段緣分,今夏頓覺得自己及不上他,訕訕一笑,將自己的姻緣石也在懷中放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衣之下(任嘉倫、譚鬆韻主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藍色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藍色獅並收藏錦衣之下(任嘉倫、譚鬆韻主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