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了。


    池野一步步地朝佟懷青走來,半跪在他麵前,把佟懷青的雙手舉起,放在嘴邊,輕輕親了一下。


    “乖乖,”他這樣叫,“肚子餓了嗎?”


    說完,就自嘲般的搖頭笑笑。


    真的聊太久了,久到他擔心佟懷青渴不渴,有沒有餓肚子。


    佟懷青笑起來:“不餓。”


    雖然肚子不餓,但他感覺自己好像眼睛出了問題,明明池野就在自己麵前,他卻有點看不清,於是努力地往前湊了下,蹭了蹭彼此的鼻尖。


    池野安靜地等著這個親昵的動作結束,才開口說話,聲音很柔和。


    “你先不要著急,聽我說,好嗎?”


    隻有十五分鍾的時間


    “等過了頭七,全部結束後,”他稍微頓了頓,“我迴來接你,帶你走。”


    佟懷青瞪大了眼睛:“你要走嗎?”


    “我得迴去一趟,”池野捧著他的手,“我保證,會提前過來接你,好嗎?”


    “他、他和你說什麽了?”


    那隻手眷戀地摸著池野的臉頰,佟懷青的心裏空蕩蕩的,聲音也發虛:“你怎麽突然要走了呀。”


    其實心裏明白,池野的確得走。


    他不可能給人留下,全程陪伴自己。


    池野看著他的眼睛:“寶寶。”


    低下頭,再次親吻了佟懷青的手,夾雜著絲不易察覺的酸澀。


    “我保證。”


    佟懷青覺得,自己今天所有的感官,都出了點問題。


    他渾渾噩噩地坐上車,車門關閉,換氣係統打開,沒有放音樂,可耳朵裏還是轟鳴著。


    車輛駛出地下車庫,窗外的景色飛速往後掠過,佟懷青安靜地坐在後座,前座是那個常年麵無表情的司機,副駕是趙守榕,沒有池野,他隻是低下頭,看手中的一個玻璃水杯。


    兩元精品店買的,上麵印著某某保險的宣傳語,出發前池野說他手涼,接了熱水,讓握著暖暖。


    冬天還沒來呢,就這樣子冷了。


    同樣的杯子買了倆,天知道精品店怎麽會賣這個,很普通的雙層玻璃,土到掉渣,但是,是他倆的第一件情侶同款。


    買了那麽多的東西,廉價的,有趣的,牙簽盒和蘑菇菌包,池野走的時候什麽都沒拿,就拿了這個玻璃杯。


    之前佟懷青還認真考慮過,自己要不要也去紮個耳洞,和池野買個同樣的飾品,畢竟他不太習慣在手上佩戴東西,戒指手鏈這些都不成,沒想到,倆人的第一件情侶小玩意,是這個印著保險語的杯子。


    寫的是什麽自來著。


    哦,選擇平安,安心健康每一天。


    熱乎乎地烘著他的掌心。


    想了想,還是罵黃亮亮,這房子蓋得也太遠了,七拐八繞,怎麽走這樣久。


    當車停在殯儀館門口,他被人簇擁著走了進去,很遠地就看見了外公的遺照,老頭拍這張照片時,還沒住院,精神矍鑠,神采飛揚。


    可現在上麵綴了黑布,擺滿了鮮花。


    佟懷青叫了聲外公,就什麽話也說不出口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他事後已經記不太清楚。


    所有的流程都是安排好的,大家似乎都演練過很多次,熟稔地為他換上黑衣,白色小花別在胸口,衝每一位來吊唁的人致意。


    外公自己三個子女,還有很多兄弟姐妹,對待那些侄甥都視若己出,靈堂人頭攢動,哭聲淒涼,倒是真有種哀切的孝順味道。


    佟懷青突然有些頭痛,好像有些事,沒有太明白。


    姨媽是很年輕的時候,就去世了,小舅還未到達,那,外公還有位子女,是誰呢。


    是媽媽。


    媽媽去哪兒了?


    還未等佟懷青想清楚,就被趙守榕叫到一旁,關切地端詳他的臉色:“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


    佟懷青搖了搖頭。


    “這種事的確比較累,繁瑣,”趙守榕拍了下他的肩膀,“不舒服了,記得跟我說。”


    還好,佟懷青沒什麽異樣感。


    哪怕晚上守夜,也很平靜。


    他和表親們坐在一起,白天的喧囂結束了,送走了無數波的親朋好友,深夜寂靜,有人聊天,有人打著長長的嗬欠,有人已經拿出手機,開始玩遊戲。


    “也算是喜喪了。”


    “唉,是呀,二舅公遭了不少罪。”


    “那今年過年,咱家對聯是不是得換顏色了?”


    佟懷青穿過走廊,獨自一人走進外麵的院子,風移影動,他突然想起安川縣的那個晚上,由於奇特的風俗,他幫著在殯儀館搬運遺體,那時的月亮和現在的一樣,而敷衍的哭聲,仿佛仍在耳邊迴響。


    “小風這麽一吹呀,幹幹淨淨的,天地去遨遊。”


    白天的時候趙守榕忙著招待賓客,離婚多年,雖說名義上和佟家沒有太多瓜葛,但生意往來盤根錯節,長輩也都默許他的在場。


    似乎是不放心佟懷青,堅持要在他身邊留個助理,佟懷青拒絕了,因此這會兒一個人在院子裏,就格外地安靜。


    迴去後,聽見靈堂還在聊天。


    沒辦法,不允許睡覺,那不就隻剩下閑聊。


    “我原本還想著,二舅公能再撐幾年呢,畢竟照料得那麽精細。”


    “,誰知道呢,都這個歲數了,也正常。”


    “是呀,不過一塊過了中秋節,挺圓滿的。”


    佟懷青坐著聽了會,有人和他搭話,他沒什麽反應,自從來到這個地方後,他就一直保持著遲鈍的狀態,旁人見狀,也不再繼續獻殷勤,轉而百無聊賴地開始抽煙。


    一扭頭,佟懷青又出去了。


    不過沒有去院子裏,去的是洗手間。


    他的暈車遲到了,現在才開始難受嘔吐。


    肚子裏沒什麽東西,水米未進,池野為他準備的熱水用來暖手了,吐到最後,隻剩下幹嘔,咽喉很痛,抬眸看向鏡子,眼睛裏滿是紅血絲。


    他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不怎麽好看。


    幸好沒讓池野陪著。


    這種狀態,得持續好多天呢。


    第二天更加忙碌,終於見到了急忙趕來的小舅一家,佟宇文是個圓臉的胖男人,也是最平和的一個孩子,沒什麽音樂上的天賦,留在了國外,和當地華裔結婚,開了家中餐館,見到佟懷青的時候,甚至有些拘謹地搓著手,不大自然地打招唿。


    “佟佟也迴、迴來了啊,”佟宇文笑笑,“真是,好多年沒見了。”


    今日的陽光格外的好,暖和,照得人眯起眼睛,佟懷青沒怎麽接話,他這兩天一直是這樣的狀態。


    佟宇文還以為他是接受不了外公的離世,小心翼翼地上前,覷著佟懷青的臉色:“對於爸來說,也不是什麽壞事,別難過了。”


    佟懷青認真地搖了搖頭,為自己的冷血而心驚。


    他好像,還真的沒有任何難過的情緒。


    就是疲憊。


    這種倦怠感一直持續到最後一天,佟家人要體麵,各項工作都有條不紊地展開,他所需要的就是配合,隻有最後下葬的時候,他看了眼外公墓碑上的照片,小老頭笑得精神,似乎還在衝他眨眼睛。


    迴去路上,佟懷青突然覺得胳膊開始癢,撩起袖子看了看,已經有連綿一片的紅印了,隱約浮現點凸起,發著燙。


    起濕疹了。


    前天晚上就有,他沒太在意,這會嚴重起來。


    大概是這幾天太累的緣故,洗澡也匆忙,這會兒稍微卸掉點勁兒,就出現了問題。


    趙守榕在旁邊坐著,看了眼:“去醫院?”


    “我記得佟佟小時候也這樣,”佟宇文說話有點結巴,“爸、爸那裏不是一直備的有藥膏嗎,很管用。”


    “早過期了吧。”


    “應該沒,爸清醒的時候交代過,隔段時間就更換,反正離得也近嘛。”


    車輛不知不覺間換了方向,駛入另一側道路。


    到門口停下時,佟懷青一陣恍惚,還以為又看到了大片的紫色繡球花。


    再定睛一看,沒有,院子很久沒人住了,雖說按時打掃,但毫無生機,哪兒還有花呢,隻剩常青的鬆柏,靜靜地戍立。


    去往二樓外公的書房,佟懷青拉開右手邊的抽屜,正如他小舅所言,放了一管軟膏。


    是個外國牌子,很好用,小時候起濕疹了,抹上去沒多久就能好。


    外公就托人隔三差五寄迴來,一直備著。


    新的,沒拆封,趙守榕他們在院子裏說話,佟懷青拿起來看了會,把蓋子擰開,聞到很熟悉的藥味。


    他抬手,摸著自己的臉。


    濕的。


    掉了眼淚。


    心髒的鈍痛姍姍來遲,痛到唿吸不暢。


    連趙守榕都聽見動靜,衝進來推開門,佟懷青已經趴在凳子上,哭到渾身發抖,連連抽氣,喉嚨嘶啞著喊外公,喊媽媽,腿軟到站不起來,隻有手緊緊地抓住那管藥膏。


    佟懷青大病一場。


    高燒,燒得厲害,無論什麽辦法都降不下去,嘔吐,連粥也喝不進,靠著點滴維持代謝,手背上紮了留置針,臉頰燒成酡紅,嘴唇幹裂起皮,沒有血色。


    腦子昏沉。


    很多事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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