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書朗看過去,才發現單元門口鋪了一條窄窄的紅磚路,蜿蜒曲折,直通小區大門。


    積水淺的地方隻鋪一層,深的地方加高了兩三層,順著路走,便不用再在積水與泥濘中辛苦地選擇落腳的地方。


    遊書朗左右看看,這棟老樓有三個單元,卻隻有他這個單元門前鋪著紅磚路,其他兩個隻在水深的地方墊上了紅磚,像打補丁似的,一塊兒一塊兒的。


    添添覺得新奇,在遊書朗懷裏蹬著小腳躍躍欲試。遊書朗將他放在紅磚路上,屈身將自己的褲腳放平。


    “昨晚那小夥子冒雨幹了半宿。”議論聲傳入耳中,“我家老頭子給他遞煙,問他是要搬過來嗎?人家說不是,說喜歡的人住在這兒,怕她進出不方便。”


    “嘖嘖嘖,為六樓那丫頭吧?長得確實好。”


    紅磚路很窄,隻足一人通行,遊書朗跟在蹦蹦跳跳的添添身後,垂下眼瞼,睫毛跳動了幾下……


    實驗室都空了,遊書朗才從實驗台前站起身。


    今天有一個聚會,遊書朗的大學同學從國外迴來,大家相約聚一聚,定了今晚。


    拜托了鄰居照顧添添,遊書朗到更衣室換了西裝,曾經做辦公室主任時天天穿的衣服,如今穿著卻束手束腳的不自如。


    對著穿衣鏡,遊書朗係襯衫扣子,係到喉下,不知搭錯了哪根神經,竟想起了樊霄曾經的一句話。


    男人貼著他的耳廓唿吸,濕糯的嘴唇若有若無的擦過敏感的皮膚,故意撩撥:“遊主任,你包裹的越嚴實就越勾人,越令人興奮。”


    指間一頓,遊書朗慢慢解開了喉下的那顆扣子,露出了修長的頸項。


    因為迴國的是女同學,所以訂了西餐店。餐廳在被譽為地標建築的雙子星b座四十層,臨窗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的夜景。


    電梯上行,數字攀升,梳著大波浪的女同學笑著抱怨:“吃了將近七八年的西餐,迴來還要吃西餐,張世成,你和我當年的仇還沒解開嗎?”


    被叫做張世成的男人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大學期間我交了三個女朋友,都因為你掰了,這仇我得記一輩子吧?”


    “那是你們情不金堅。”


    “我交往一個,你鬧黃一個。你倒是和我情比金堅,怎麽一下子躲到國外七年?”


    一行四人,兩男兩女。女同學臉上的無奈與落寞迅速被遮掩,她一把挎住遊書朗的胳膊,假模假式的撒嬌:“書朗,張世成欺負你女人。”


    遊書朗噙著散漫的笑,並不走心的幫腔:“這裏貴,我幫你吃他破產。”


    電梯門開,環形的大廳,左右兩個餐廳。


    “卉卉,你要是不想吃西餐,對麵這家也不錯,新開的東南亞餐廳。”一直沒開口的女人建議,“就不知沒有預約還有沒有位置?”


    西餐廳的對麵,仿製的黃藍寶石耀目輝煌,充斥著火辣的異域風情。軟爛多情的音樂低低傾瀉,掠過心湖輕輕一掃,撥出一片漣漪……


    咖喱,老電影,厚重的窗簾,兩個人的周末……曾經的歲月殘片,附著在輕柔的音階中,潮水一般的湧來,瞬間席卷了遊書朗……


    再迴神,身前的幾個人已經步入了那家餐廳,張世成無奈地迴頭,向遊書朗招了招手。


    無需預定,幾個人落座。導引禮貌的離去,服務生遞上餐牌。


    “請問幾位點些什麽?今天主廚推薦的特別菜品是泰式椰汁雞湯。”


    這聲音……遊書朗猛然抬起眸子!


    真的是樊霄!


    再一次四目相對,竟比上次還要震驚。


    高大健碩的男人穿著傳統泰服,米黃色對襟高領正裝,肩上斜披深綠色絆尾幔,一條金色的裝飾鏈斜挎在肩,腰間紮著同色係寶石腰帶。


    與西裝革履的英俊不同,眼前的樊霄,衣著明豔華麗,雖然笑容依舊溫和,卻也難以遮掩身上的矜貴氣質,和帶著異域色彩的幾分妖冶。


    無人看出遊書朗的異樣,目光都落在了樊霄身上,連張世成都多看了幾眼,心中感歎,舊情人難追,吃個飯都能讓服務生奪去神魄。


    “認識?”張世成的舊情人順著樊霄的目光看向遊書朗,在兩人之間用手指連了一條線。


    樊霄眉峰微動,卻沒言語,他掌握著分寸,在等遊書朗給兩人的關係定性。


    “不認識”或“普通朋友”,樊霄心裏權衡,想分得出哪個更容易接受一些。


    餐桌臨窗,窗外華燈初上,已經收了震驚的遊書朗,在弧形的玻璃上映出了淡漠的表情。


    迎著眾人的目光,他眉目沉和地望向樊霄,手指在桌麵上輕點兩下,平靜地說道:“認識,我的前任。”


    第89章 深深一吻


    “認識,我前任。”


    一句話,在席間扔下了一顆巨雷。


    卻是無聲的。同學幾人眼皮子翻花,眉來眼去地經曆了一場八卦風暴。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樊霄唿吸一滯,萬般咀嚼思量,卻仍嚼不出甜。


    遊書朗這話說得語氣太過稀鬆平常,像說糖是甜的,藥是苦的,白雲黑土一般,沒有任何波瀾,隻是單純地陳述事實。


    他口中的“前任”品不出任何特殊的滋味,如同曾經的一件衣服,穿過,但是現在不喜歡了。


    而此時,遊書朗已經掀過了“前任”的話題,去擺弄手中的餐布,那條帶著刺繡印花的餐布,好像比他這個前任還值得關注,鋪展,放在腿上,又正了一下位置。


    “我男人看男人的眼光真好。”大波浪最終打破這份靜默,手臂支著下頜望著樊霄,“前任,好吃的菜上四道,你做主。”


    樊霄的目光在女人臉上刮了一下,合上餐牌,周全的說道:“如果沒有忌口,那我就去準備了。”


    好冷,大波浪打了個寒顫。


    樊霄剛剛離開,遊書朗就在幾個人的熱切上澆了一盆冷水。


    “別問,沒什麽好說的,我這麽大年紀了,不可能連個前任都沒有。”


    “就一個問題。”大波浪舉起一根手指,壓低聲音悄悄問,“活兒怎麽樣?聽說越帥的人活兒越一般。”


    遊書朗:“……”


    同學相聚,總有聊不盡的話題,張世成與大波浪你來我往地抬杠,遊書朗趁這個間隙出去抽煙。


    衛生間的壁角,煙霧輕騰,煙灰彈了兩三次後,樊霄推門而入。


    遊書朗並無詫異,看著他向自己走來,也未表現出抵觸,甚至偏身讓出半個壁角。


    樊霄從繁複的衣襟中摸出花裏胡哨的香煙,是胭脂。


    “遊主任來一根?”他彈出一根遞到遊書朗麵前,“你以前不是喜歡?”


    遊書朗舉了一下手中抽剩半截的煙,雙指一抖,積蓄的煙灰簌簌落下。


    樊霄將胭脂送入遊書朗口中,又接過他手中的半支煙,咬進了自己齒間。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像兩人從未分離,仍是不分彼此,毫無忌諱。


    火柴一擦,火光送了過來,遊書朗看了一眼樊霄,低頭就著他的手點了煙。


    “在等我?”樊霄甩滅了火柴,笑著問。


    深吞一口,吐出煙霧,遊書朗才道:“怎麽講?”


    “你進來六分鍾,放水、抽煙足夠了,還沒出去,那就是在等我了。”


    遊書朗沒答,算是默認下來:“不是醫藥代表嗎?怎麽,換工作了?”


    濕糯的煙蒂含在樊霄口中,讓他心悸得失神,片刻後才迴了遊書朗的話。


    “醫藥代表還幹著,白天跑藥店,晚上到這裏做個兼職,這裏常有東南亞客人,我會說泰語,工資高些。”


    遊書朗勾起唇角,笑意不達眼底,他舉起手中的煙,細細端詳:“一包胭脂,夠你在這兒端兩晚盤子的吧?樊總這樣屈尊,到底為的是什麽?”


    被人逼問,樊霄反倒眼中有了笑意:“在裏麵也戒過,出來就管不住自己了,想你時想抽,心煩時想抽,試過別的煙,真抽不慣,因為這煙貴,所以現在抽得少了,隻有特別想你的時候才會來一根。”


    深情剖白並未軟化銳利冷硬,遊書朗告誡:“樊霄,有些話現在說著不合適,你最好咽迴肚子裏。”


    未等樊霄有答語,遊書朗淡聲又問:“在裏麵?據我所知你沒進去過吧?”


    “六個月。”樊霄舍不得吸那半截煙,每次隻輕嘬一口,“因為我是汙點證人,按那裏的法律,罪行較輕的汙點證人可不向外界披露罪責。”


    遊書朗摘了煙,第一次鄭重地看向樊霄:“汙點證人?”


    樊霄點點頭:“我一直都想報複他們,海嘯的時候,他們其實是可以帶上我和我媽的,可那些人卻自私的關上車門,一會兒也不願意多等。”


    夾煙的手有些抖,雙目低垂,樊霄冷嗤:“我媽是他的妻子,是他們盡職盡責的母親;我是他的兒子,是他們聽話懂事的兄弟。可到最後呢?沒人在乎我們的命!”


    “報複他們我計劃了很久,為了找到證據,也做了一些同流合汙的事,後來我和當地的檢方合作,答應幫他們繼續調查二十年前的製假售假的案件,也確實查到了一些證據。所以案件審理期間,他們將我轉為汙點證人,從輕處罰,獲刑六個月。”


    話落,一時兩下無言。遊書朗目光深幽,望著的卻是洗手台上一隻正在奮力爬行的七星瓢蟲。


    它從水池弧形的內壁往上爬,用盡全力,累行數步,卻又功歸一簣,跌迴了水池深處。


    掐滅昂貴的香煙,扔進了垃圾桶,遊書朗走到洗手台前,打開水龍頭洗手,在水流迸出前的一瞬,他撈起那隻七星瓢蟲,隨手甩了出去。


    嘩嘩的流水聲中,遊書朗問道:“樊霄,你給添添設立的醫療基金賬戶中的錢,品風創投以你個人名義投資的分紅,哪一樣需得你受這樣的苦?”他關了水,抽出一張紙巾擦手,語中的戾氣一閃而過,“所以,你又在搞什麽鬼?”


    半支煙,抽到現在,再也咂摸不出任何滋味,煙蒂仍舊夾在指間,樊霄透過鏡子望著遊書朗的眼睛:“給添添看病的錢,我就算再落魄也不會動,品風別說分紅,如果我想要,整個公司都是我的。”


    向前壓了一步,樊霄幾乎貼上遊書朗的脊背:“除了這些,我還有一個屬於我自己的公司,收益不錯,足可保我衣食無憂。”


    “可是……”


    話被忽然截斷,走廊裏傳來低聲唿喚:“樊霄,樊霄!經理找你呢,問你怎麽脫崗這麽久?”


    “草。”樊霄罵了一聲,一把拉住遊書朗,推開了衛生間隔間的門,將人塞了進去。


    “你!”


    剛剛漏了話音,樊霄就捂住了遊書朗的嘴,他一下子躍上馬桶,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有人進來,又喚了幾聲樊霄的名字,還挨個隔間的門底瞧了,看到遊書朗的皮鞋西褲,才迅速地離開了。


    手掌的紋路壓在唇上,很容易翻起一些不可描述的記憶,遊書朗微微紅了耳根,一把打開樊霄的手。


    “你幹什麽?”


    樊霄蹲在馬桶上,手上的濕潤讓他有些心猿意馬,他用力壓下想去吻自己掌心的衝動,站起身,接上剛剛的話題:“我還有話和你說。”


    “剛剛你也聽到了,我是有錢,可那些錢都是借助家族的勢力掙來的,資本,關係,路子,無一不是我頂著我爸兒子的名頭搞來的。”


    “書朗,我並非幼稚得非要和錢過不去,該拿迴來的,我終究會拿迴來。但我也想真正做一迴自己,倒不是為了什麽實現價值的傻逼理由,就是想賺點幹幹淨淨的錢來花,做一點值得自己努力的事情,不然……真的撐不下去。”


    狹小的空間,聲音的振頻似乎都能觸動心房,遊書朗腳跟向後,卻退無可退。


    “白手起家比我想象的難太多。”樊霄拿出手機,在相冊中翻出了一張照片,送到了遊書朗眼前,“不過我隻用了六個月,就從終端醫藥代表做到了地區級的總經理,雖然隻拿到了西埔那個經濟欠發達區域,但這在業內也算神速了。”


    照片中的樊霄西裝革履,與曾經並無二致,他同一些銷售冠軍站在台上,批紅著綠,手中拿著榮譽證書。


    他似乎有些嫌棄胸前的大紅花,微蹙著眉,眼睛卻特別明亮。


    鏡頭就定格在了這一瞬間,抓住了他眼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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