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陰魂不散!”

    眼看著到嘴的燒雞被搶走,鍾明燭怒火中燒,一聲叱喝張口就來,然而身子卻淋漓盡致地演繹出識時務者為俊傑這一良言警句,利索地往長離身後一躲,隻露出半個腦袋衝著百裏寧卿齜牙咧嘴。

    在鍾明燭的食物被搶之前長離就察覺到了來人,此刻已執劍在手,頃刻間無形的劍氣在周圍草木上覆了一層寒霜。

    百裏寧卿卻像是半點都沒看到她二人如臨大敵的架勢般,隻顧埋頭大吃,一口氣將荷葉中的雞肉掃去一大半後,愜意地長長吐了口氣,這才抬起眼瞥了鍾明燭和長離一眼,鮮紅的唇勾起,露出輕快的笑容。

    見到那抹笑,鍾明燭又往長離身後縮了縮,這下連腦袋都不見了,她比長離矮那麽一點,縮起脖子剛好可以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連一片衣角都不露出來,卻聽到百裏寧卿以一副商量的口氣問道:“小長離,那盤你不吃了嗎?”

    原來打的還是那隻雞的主意,這女人搶了半隻還不夠,還想要另外半隻。

    還有什麽小長離,我師父和你很熟嗎!

    “當然吃!”見長離靜默不語,便知她師父這又是不知如何應對便索性當起啞巴來,於是鍾明燭立刻替她做了決定,說罷就一把抄起那盤子,撕了塊雞肉往嘴裏一塞,還輕哼了聲。

    “唉可惜,可惜,我本想說再來點下酒呢。”百裏寧卿倒沒上來搶,而是遺憾地歎了口氣。

    之後鍾明燭就聽到酒壇輕叩在地,封泥被拍開,緊接著就是濃鬱的酒香,直往她鼻子裏鑽,引她再度從長離肩膀後小心翼翼探出了腦袋。

    那酒壇約莫有一鬥容量,還有三隻碗,兩碗擺在酒壇邊上,還有一隻在百裏寧卿手裏,清澈的液體倒映出天空一輪明月,好似承載了月華一般。

    葉沉舟在宴會上用來招待天一宗的靈酒能助長十餘年修為,已是尋常宗門難得一見的珍品,百裏寧卿那壇酒卻還要好上許多,以鍾明燭的修為,探不出其中蘊藏了多少靈物,若放到拍賣場,價格估計不亞於紫雲膏。

    最難得的是,修真界追求的唯有靈力修為,即便是宴會上的靈酒也都是寡淡如水,而百裏寧卿這壇酒卻如凡間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中所說的美酒一般,隔著老遠鍾明燭都能品出其中的醇厚香味。

    啊,美酒,佳肴,這不就是她在幻境中看到的嗎。

    隻可惜前麵橫著隻老妖怪,她幽幽地想。

    雖然擺了三隻碗,誰知道那老妖怪暗地裏是不是想耍什麽花招。

    “你臉皮不是很厚,膽子不是很大嗎?上次還敢掄椅子,這次怎地這就膽怯了?”一碗酒下肚,百裏寧卿看鍾明燭一臉蠢蠢欲動又寸步不離長離背後的模樣,嗤笑道,“再說你以為躲在你師父後麵就沒事了嗎?”

    上次不是不知道你是個老妖怪麽……鍾明燭撇了撇嘴,暗暗嘀咕起來,可還未等她迴嘴,便見人影一晃,百裏寧卿原本所在的地方隻留一抹淺淺的虛影,幾乎是同一瞬間,自己身前一空,長離衝了出去,好似離弦之箭,長劍劃出一道清亮的弧線,與那襲紅衣交織於一處。

    和上次相比,這次倒當真有幾分修士動手的感覺,鍾明燭甚至連模糊的殘影都看不到,隻能感受到靈氣湧動,寒芒四起,似乎要將一切都撕裂。她連忙招出朱明帖將自己嚴嚴實實護住,還沒想好往哪個方向逃比較好,長劍迴鞘之聲響起,那二人的身形停下來,戰鬥竟已經結束了。

    隻見百裏寧卿站在長離身後,左手執槍,壓住長離左肩叫她動彈不得,右手捏著她的手腕緩緩將焚郊插迴劍匣,麵上還掛著笑看起來很是輕鬆,相較之下,長離看起來就吃力許多,她閉著眼,執劍之手骨節隱隱發白,似乎想努力衝破禁錮,麵上雖沒什麽表情,然而額上已覆了一層薄汗。

    “你這老妖怪又欺負我師父!”鍾明燭一瞬就怒了,想也不想就掏出唯一那張化神級的靈符想對著百裏寧卿的臉拍下去,不料對方輕巧地挪了挪腳,將長離扯到自己正前擋住。

    若繼續,拍的就是長離的臉了,鍾明燭隻能硬生生收迴那枚靈符,瞪著百裏寧卿氣急敗壞地跳腳想罵,可怒極之下連話都說不連貫了:“你、你你你……怎地這般無恥!”

    隻顧惦記著那百裏寧卿下三濫,一時竟忘了自己本是想逃的。

    “彼此彼此,不服的話,你也可以欺師滅祖啊。”好像她越生氣,百裏寧卿就越開心,見鍾明燭臉色鐵青便暢快地笑出聲,然而片刻後,她忽地察覺到長離正將全部修為凝於一點試圖衝出一線破綻,輕鬆的神色中浮起一絲意味深長,槍尖一沉,將長離壓得晃了幾下險些跪倒於地。

    長離被她以修為壓製,連手指都動彈不得,如今又硬抗了肩頭那份力道,雙足徑直陷入地下三寸,汗水自發梢滑落,臉色愈發蒼白,緊抿的唇間隱隱透出一絲血色,若再繼續與她對峙,丹田勢必要受損。

    看得鍾明燭愈發焦急,快要團團轉了。

    “所以我說躲你師父後麵沒用,她自己都自身難保,這樣吧,你乖乖認個錯,我就……”百裏寧卿話未說話,表情突變,那份遊刃有餘的笑容終是沒能維持到最後,轉而被驚訝取代,“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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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線血光乍然閃現,自上而下,利刃似的,自她與長離之間劃過,而後,血霧攜著劍嘯,將她設下用以限製長離動作的屏障一分為二。

    劍氣爆起,卷起衝天殺意,好似將萬人廝殺的古戰場帶到了這綠水青山間,放眼四顧,每一處都是硝煙彌漫,鮮血飛濺,白衣玄劍,一招一式皆是索命。

    格擋住焚郊的銀槍發出震天咆哮,百裏寧卿竟被這突如其來的殺意逼出了妖相,一頭青絲化為白雪,碧藍色的眸中,瞳孔為漆黑一線,隻見她提槍挑開焚郊後立即刺出,似是與上次一樣的招式,隻是此次沒有發力的距離,而是徑直推出了那毀天滅地的一槍。

    長離見如此兇猛的攻勢卻不避不退,而是縱身直刺。

    哐當一聲巨響,鍾明燭隻覺得這個山頭都震了震,隻是一眨眼便恢複了平靜,激蕩的靈氣漸漸散開,百裏寧卿已恢複黑發黑眸的模樣,槍尖抵在長離喉間,稍往前一寸就可以刺穿她的咽喉。

    長離站立之處已被鮮血染紅,成串的血珠自她手腕上滾落,那深可見骨的創傷是她以劍氣自傷而來,剛剛她便是趁百裏寧卿不備,以血化劍劃破了禁錮,即便如此,仍是敵不過這修為和境界都遠超於她化神大妖,堪堪擋住那滅世之槍後,便是強弩之末,再無還手之力。

    如今就是凡人也能不費吹灰之力殺死長離,百裏寧卿卻露出些許疑惑的表情,輕輕念叨道:“這不該啊……”

    此時長離臉上沒有半分血色,胸口不住起伏,已然是力竭連吐納之法都無法使用,可那雙漆黑的眸子中卻未露出絲毫怯意,靜若止水,握劍的手也和最初一樣平穩。

    即使是元嬰巔峰的人也早該倒下了,可這元嬰初期的小劍修還能站著,而且站得筆直如同剛磨好的劍一般。

    她調轉□□以尾端抵住長離的肩膀,想施力推一把看對方還留了幾分力,卻被衝過來的鍾明燭撞開了槍。

    “別別別,我道歉我道歉!那日多有冒犯,還請前輩原諒晚輩僭越之舉。”那無法無天的不肖徒竟一改往日的輕佻,開口就乖乖道歉,還雙手舉過眉向她行了個無可挑剔的禮,一本正經的看起來倒真的有些正道仙宗風範,

    “嗯?”這下似乎比長離之前的做法更出乎她的意料,築基修為的修士她隨便點幾下就能叫對方魂飛魄散,可此時她卻收起了槍,眼中浮現出幾分興味盎然,“這倒是稀奇了。”

    什麽稀奇不稀奇的,換以前鍾明燭估計要刨根究底問上一問,此時她卻沒有這份閑情逸致,道完歉沒等百裏寧卿開口便抱著長離退至數十丈外,剛要去找儲物戒中的紫雲膏就覺得攬著的身子軟綿綿往前栽倒。

    長離本就是在強撐,此時一口氣散去,便再也沒什麽力氣維持,連站也站不住,吐出一口血便暈了過去。鍾明燭連忙扶她坐下靠在自己肩頭,眼中焦急之色愈發濃重,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拿出一瓶藥,手卻被人按住了。

    還是百裏寧卿,她見狀頓時怒從膽中生,想也不想就一拳揮上去,道:“都給你賠罪了還想怎樣!”

    “哎,這紫雲膏見效太慢了,換這個吧。”百裏寧卿輕輕一彈將她的手撥開,抽走了那瓶藥,換作了一個巴掌大的小葫蘆。

    “這什麽?”鍾明燭邊問邊拔開塞子,發現竟又是酒,認定百裏寧卿是在拿她們尋開心,怒意更甚卻顧不上發作,隻能強忍著怒火一把將那葫蘆丟開,再去儲物戒尋藥。

    “嘖,麻煩。”百裏寧卿接住那葫蘆,然後拎起鍾明燭往後一扔,也不管她被摔得七暈八素,托住長離,手指在葫蘆上點了點,清澈的酒漿便自其中飛出渡入長離口中,在酒被飲盡後便將空了的葫蘆往後一丟,好巧不巧正中鍾明燭的額頭,將剛站起來的她砸得眼冒金星再度倒地,末了還輕描淡寫來了句,“不謝,我順手替你師父正正門中風氣。”

    聽著身後片刻不停的咒罵聲,她笑得格外愉快,笑到滿意了,便張手開了結界把又一次要衝上來的鍾明燭擋住,取出一枚玉牒按在長離額心,將其中的功法傳入她靈海,同時一手按住她背心以自身靈力去引導她運功。

    過了幾個時辰,待長離能自行運轉那功法後,她才撤了手慢悠悠從結界裏走出來,一出來就見鍾明燭撲過來要打她,看起來是真的氣壞了,連自己是個修士都忘了,什麽靈符法寶一概棄之不用,而是衝上來揮拳頭。

    “你對我師父做了什麽!”

    “你怎麽沒逃?”輕巧地閃身避過,百裏寧卿沒迴答她的質問,反而笑嘻嘻這麽問道,“那麽久足夠你逃迴五泉山了啊。”

    鍾明燭被她問得一愣,這才想起長離剛和她過招時候自己似乎的確是想開溜的,後來見長離連站都站不住了腦子一熱,就忘了,被百裏寧卿一提,不禁露出痛心懊悔的神情。

    衝動誤事,衝動誤事,她有點後悔了,然而還要嘴硬一下:“堂堂天一宗弟子,豈會那般良心泯滅。”

    “嗬,別跟我屁話。”百裏寧卿不以為然地嗤笑了一聲,重重在鍾明燭胸前點了幾下,“良心這種東西你這裏有嗎?我怎麽隻看到一團烏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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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呸,你才黑心,搶我的雞,還欺負我師父!”鍾明燭不甘示弱地嗆迴去,心想反正現在也逃不掉了,索性豁出去不給對方什麽好臉色。

    她一提長離,百裏寧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忽地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道:“不對,我剛剛說錯,你對你那小師父還是有那麽一丁點兒良心的,雖然隻有指甲蓋那麽大,不過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說著她還比劃了一下指甲蓋那麽大是多大。

    “她是我師父,我對她的良心怎麽可能才這麽點?”鍾明燭不樂意了,雙手張開畫了個極大的圈,振振有詞道,“至少這麽大!不然——”

    她還沒說完就卻被百裏寧卿打斷。

    “不然誰在你敲詐時候袒護你是吧?”

    “那……不對!”被一語言中,她下意識點了點頭,承認的話險些脫口而出,好在她很快就反應過來及時改口,還在其中發覺了些別的,“你跟蹤我們?”

    “啊……”百裏寧卿懊惱地拍了下腦門,太過得意忘形的後果就是禍從口出,一不小心就被鍾明燭抓到了重點,她訕笑了兩聲,生硬地轉移話題道,“你不是問我對你師父做了什麽嗎?來來來,我慢慢告訴你。”

    那套功法名為三清歸一,乃竹茂林偶然所獲,為上古仙人有感萬物生萬物死而創,所謂大悲大喜出同源而歸同處,修的便是心道,而正因為修的是心,每突破一層都會有千萬重幻象,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的風險。長離之無欲無求在世間幾乎不可能存在,心思至純,萬物於她如一物,甚至等同於無,是以最適合修煉這套功法。

    藏著這套功法的洞中還有一株萬年葫蘆藤,上麵的葫蘆都隻有巴掌大小,竹茂林剖開一顆後才發現裏麵盛有佳釀,因是天地自然催生,蘊含的靈力比任何修士釀的靈酒都更精粹,長離喝了那酒,再運行那套功法,最差也能增長百年修為。

    “你一會兒打傷我師父,一會兒又贈她功法,到底安什麽心?”鍾明燭非但沒露出感激之色,反而皺起了眉。

    “我本就沒想傷她,再者覺得你師父人不錯,值得深交,待她功法大成時還想與她切磋不行嗎?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百裏寧卿翻了個白眼,灌了口酒不想和她多廢話,她本來隻想逗逗那小劍修,誰知道對方眼皮眨也不眨一下就和她玉石俱焚,她都被嚇到了。

    “我隻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若非你已有道侶,我還以為你看上我師父了。”鍾明燭摸了摸鼻子,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不一會兒又自言自語似的補了一句,“不對,有了道侶也能紅杏出牆……”

    “什麽鬼?”百裏寧卿被她這話驚得一不小心捏碎了酒碗,淋一手的酒,扇她的心都有了,瞪了她一眼道,“你和那傻乎乎的鮫人待了幾天,腦子也一起壞了嗎?”

    緊接著她就扇了自己一巴掌。

    糟糕,又說漏了嘴,可這時已經來不及了,百裏寧卿捂住臉,不想去看鍾明燭那發亮的眼睛。

    意料之中,追問接踵而至:

    “鮫人?原來那若耶是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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