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掌管南冥天池的神為鯤鵬,鯤則入水,鵬則飛天,相傳他與凡人相戀,生二子,長子鳥首人身臂化翼行於雲,次子人首魚身足化鰭潛於海,二子擇地而棲,各自繁衍後代,前者為羽民,後者即是鮫人。

    凡人需要汲取天地靈氣提升修為,並經曆雷劫方能登仙,而身為神裔的羽民和鮫人卻是與生俱來擁有神力,雖然在數代傳遞後血骨之中的神力日漸式微,但仍是不容小覷。在上古時期幾場曠世大戰中,都有鮫人參與其中,後來昊天帝為救眾生而劃分三界,神之血裔皆一同前往上界。

    不過一些記載中提到有少數因為眷戀凡塵而留在下界,其中包括南海鮫人的其中一支,留於下界的神裔數目寥寥,實力遠不如曾經,恐再招劫難,皆隱姓埋名不問世事,鮫人亦銷聲匿跡,數萬年來偶有鮫綃流通於世,鮫人本身卻是從不現蹤跡,久而久之便成了傳奇怪談之一,就連鮫綃也被傳為是修士煉器所得,僅僅冠以鮫人之名罷了。

    據傳鮫人皆貌美,曾有凡人帝王巡於南海時落水被鮫人所救,匆匆一瞥驚為天人,迴王都後令當時最負盛名的繪師據口述繪鮫女之像,名觀海圖,畫成後觀摩許久,最終卻感慨其容姿隻應天上有,即是國手丹青也難留其韻。

    又傳鮫人聲如仙樂,海員月下聽聞聲而迷途,不知所蹤。

    什麽容顏傾世什麽聲若天籟,這種種傳言,若耶倒當真是全部對得上。

    “怪不得她開口閉口就是‘你們修士’之類的。”鍾明燭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她一直以為若耶是魚妖,可忘了妖修亦是修士之一。

    妖修頂多會說“你們人類”,而不是稱“你們修士”。

    “可鮫人不是住在南海嗎?”她想到洛書上的記載,從未提及東海有鮫人,倒是提到東海有真龍,好戰嗜殺導致東海幾無生靈,“若耶可是在東海。”

    百裏寧卿似乎還沉浸在說錯話的懊惱之中,沒什麽好氣道:“這我哪裏知道,也許是她們鮫人一族屠了龍後遷徙到了東海呢。”

    “可你夫君不是在東海找了數百年嗎?”鍾明燭一針見血,“還想抓她入藥。”

    “不知道。”百裏寧卿幹巴巴丟出這三個字,看來是打定主意什麽都不說。

    鍾明燭沒有死纏著不放,而是自顧思考起來,東海這兩個字其實並不陌生,竹茂林一介大能在東海尋訪鮫人,這樣的事不可能沒牽扯出其他事端。

    她迴想著以前的聽聞,隨手在地上寫出與東海相關的幾個名字。

    若耶,葉沉舟,竹茂林以及——

    她眼睛一亮,笑道:“莫非和本門孤鴻尊者有關?那時與他鬥法的海妖其實就是鮫人?”

    孤鴻尊者七百多年前前往東海尋找機緣,與海妖鬥了接近四百年,而若耶恰好是那個時候為躲避竹茂林而被困靈島,說明孤鴻尊者與海妖鬥法時竹茂林也在東海。

    如果是像她這樣的小修士,在東海擠上百千個都不會惹人注目,可孤鴻尊者和竹茂林皆是洞虛期大能,光一個就足以攪得整片東海天翻地覆,莫說是兩個都在了。

    她此言一出,百裏寧卿忽地直起身子,此前有些玩世不恭的態度一掃而空,她上下打量著鍾明燭,眼中透著古怪。

    就在鍾明燭被她看得渾身發毛幾乎想逃之際,忽然聽她放聲大笑起來。

    “笑什麽。”鍾明燭莫名其妙。

    “沒什麽,隻是明白你怎麽還沒被人打死了。”百裏寧卿笑吟吟端起一碗酒一口飲盡,末了悠然道,“腦子裏裝的總算不全是廢料。”

    “你怎麽罵人!”鍾明燭怒了,叫囂道,“你腦子裏才是廢料,不,你根本就沒有。”

    可這次,百裏寧卿不像前幾次那般翻臉,而是懶洋洋擺了擺手,丟了隻碗過去,說:“罷了罷了,陪我喝酒,我今日心情好,不妨稍微向你透露一些。”

    當年孤鴻尊者遠赴東海,在天一宗遭陸離進犯時仍無折返相助之意,竹茂林好奇之下便也跟去了東海,那時孤鴻尊者與海妖相鬥正酣,他不知原委便沒插手,而是在極遠處以靈識觀戰,偶然發現怒濤之下有人身魚尾的生靈出沒,沒有修士氣息,但在水中力量驚人,操控海妖與孤鴻尊者纏鬥竟不落下風,竹茂林的師父曾在九州四處尋訪上古生靈,是以他立刻察覺那魚尾生靈便是鮫人。

    鮫人擁有神之血骨,竹茂林繼承的丹術中有一味藥名長生引,需以鮫人血作藥引,雖不知真偽,但既然遇到了即使機緣,他想方設法找到一個鮫人想討幾罐血,結果對方以為他和孤鴻尊者是同夥,召海中生靈群起而攻之,若耶大概就是那時候與族人離散而被困靈島的。

    聽到這兒,鍾明燭毫不客氣地嘲笑道:“他是不是傻,直接找人要血,不知情的還以為他要燉魚湯。”

    百裏寧卿輕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地反駁:“是那鮫人太蠢,話還沒聽完就動手,他們躲在海底鮮少路麵,難道你還有什麽更好的法子嗎?”

    “當然趁孤鴻尊者與他們相鬥時與之結盟交好,然後伺機製住放血啊。”

    “天一宗山門真是瞎了眼,竟然會放你這種卑鄙小人入門。”

    鍾明燭倒好,被她這麽譏諷還能笑嘻嘻往自己臉上貼金,說:“這叫兵不厭詐,我是足智多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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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屁。”百裏寧卿翻了個白眼,繼續喝酒。

    見她一副懶得多說的模樣,鍾明燭得意地挑了挑眉,喝了口酒,繼續問道:“孤鴻尊者為何會與鮫人結怨?”

    百裏寧卿晃了晃酒碗,搖了搖頭,答道:“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他們對峙了數百年才偃旗息鼓,也不知道是打累了還是達成了共識,那之後孤鴻尊者迴天一宗閉死關,而鮫人潛入深海,發生了什麽都不得而知,也許就是互看不順眼就打了一架吧。”

    “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麽?”鍾明燭對這樣的想法極為不屑一顧,而後若有所思道,“也許若耶會知道。”

    “那你去問她啊,或者可以找機會把她綁過來,鮫人在陸上似乎不如水中厲害。”一碗接一碗喝個不停,此時百裏寧卿已顯出幾分醉意,差不多是在胡言亂語了,說罷一躍而起,鍾明燭差點以為她這就要去找若耶,卻見她像是想起什麽一般一捶手,而後又懶洋洋臥倒,拍著酒壇道,“對了,我想起來了,那之後還有一事比較蹊蹺。”

    “何事?”

    “孤鴻尊者迴去後的那次須彌之海開,天一宗三大化神期長老竟無一留守宗門,這不合常理,天一宗素來保守謹慎,水鏡真人得道之後須彌之海開了三次,前兩次有孤鴻尊者坐鎮,尚有一半高手留守門派,第三次孤鴻尊者閉死關,三大長老卻傾巢而出,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的確有些不合常理,可須彌之海之機緣五百年一次,陸離之後天一宗數百年無人敢犯,三位大長老為了提升修為一同遠赴九嶷山也算不上奇怪吧?”

    “是啊,即使是正道宗門,亦是自身修為最重,所以我隻說是比較蹊蹺。”百裏寧卿不知想到了什麽,說此話時眸中閃過一絲深沉,而後卻忽而笑出聲來,道,“你師父倒是個另類,你可知在其他地方,有多少修士為了那一點修為爭得頭破血流,甚至拚上命都在所不惜,而葉沉舟給那些靈石靈藥就算拿數十條命去換也不嫌誇張,她倒好,見你這般明目張膽私吞都沒一點意見。”

    “咳,我師父涉世不深,不知人心險惡,我這是替她保管。”鍾明燭摸了摸鼻子,如此辯解。

    長離曾說過自己修煉從未借助於靈石丹藥,所以她拿的時候倒是非常理直氣壯的,如今被百裏寧卿一提,卻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隻是嘴上不願服軟。

    “她身邊用心險惡的非你莫屬,依我看,她隻有早日把你逐出師門方能不被奸人所害。”

    “滾滾滾,休想離間我們師徒!”

    這女人怎麽這般尖酸刻薄,鍾明燭又要怒了。

    “師徒?你會幾招劍法?”百裏寧卿不懷好意道,“天一宗隨便找個人,隻要不是手斷了,都比你更像小長離的徒弟。”

    “我可是三磕九拜行過大禮奉過敬師茶的!”鍾明燭指著她鼻子振振有詞道,“而且是我師父指名要收我為徒的,你羨慕都沒用,哼!”

    “那小長離大概是眼神不好吧,沒看出你的人麵獸心。”

    “你是狗嗎!”鍾明燭跳起來,摔了碗,開始和她翻舊賬,“我不就打了你一下,就盯著我咬,還有,我師父和你非親非故,請你有點禮貌,稱她長離仙子。”

    “她喝了我的酒,練了我的功法,自然就是我的徒弟,我怎地不能喊她小長離了?”

    “你你你!你這是逼良為娼!”鍾明燭跳腳怒斥道,話一出口便察覺這似乎是把自己師父也罵進去了,覺得有些不妥,便又道,“不,是強人所難,我師父是正道弟子,怎麽能當你徒弟,再說那酒和功法不是竹茂林的嗎,怎麽就變成你的了?”

    “我夫君的就是我的。”百裏寧卿麵不改色,笑道,“既然結為道侶,還分什麽你我,你說是不是啊,不肖徒孫。”

    鍾明燭這才反應過來這女人繞半天圈子是在占她便宜呢,什麽是你師父的師父,不就是“我是你爺爺”的意思嗎?

    她是真的想打人了,就在她四處找有什麽能摔百裏寧卿臉上的東西時,卻忽然被那女人抓住帶到了遠離長離運功處的山巔。

    “你幹什麽?”她被這一拽晃得有些頭暈,百裏寧卿大概是故意的,沒有給她設任何防護的結界,就這麽抓著她的領子把她拖走了,甚至還轉了好幾個圈子。

    “當然是給我那乖徒弟積功德。”百裏寧卿把她往邊上一丟,便席地而坐,將那別喝了將盡一半的酒壇往邊上一放,繼續招唿鍾明燭陪她喝酒,還半真半假道,“好在你酒量好,不然一個人喝太無聊了,隻可惜沒有下酒菜。”

    鍾明燭揉著快被她摔散的肩膀,她覺得那女人一定是對她有意見,下手那麽重,還有臉討吃的。

    還是師父待她好。

    一想到長離,她就更鬱悶了,覺得下次得告誡她師父見勢不對就走為上,別動不動就和人死磕。

    “什麽積功德?”她問,如今隻餘長離一人在那處,她不免有些擔心,便連指責百裏寧卿想收長離為徒這是做春秋大夢都顧不上,走到崖邊伸長脖子往下張望。

    “當然是誅殺妖獸了。”

    百裏寧卿話音剛落,鍾明燭便看到林中有一道黑氣在緩緩挪往長離所在的方向。

    陽山之南,有妖獸出沒,她們就是為此才在這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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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那食人的妖獸?可我師父還在運功?有你這麽坑徒弟的嗎?”她抬腳就去踢百裏寧卿。

    她那腳踢上去和蚊蟲叮咬差不了多少,百裏寧卿理都不理,隻管自己喝酒,喝夠了才緩緩道,“那妖獸沒有人性,卻不是沒有腦子,要吞你師父當然不會選現在,而是要等她運功完畢那一刻,那時候靈力才最為充沛。”

    聽長離一時半刻不會有危險,鍾明燭才坐下,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而後揶揄道:“你怎麽那麽有經驗,是不是沒少吞人?”

    百裏寧卿瞪了她一眼,那副不高興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像被說是魚精時候的若耶,說:“雖然都是妖,可我是妖修,它們妖獸,你師父沒有教過你其中的區別嗎?”

    人類之外的眾生若想修煉成仙,須得先煉出靈識,此後方可化為人形,也可修煉人類修士的功法,化形需曆雷劫,成功者進階為妖修,失敗的或身形俱滅,或逃脫變成妖獸,力量強大,但習性仍如野獸,往往會為禍一方。

    鍾明燭自然是知道的,不過她是自行翻閱典籍而知,她師父自出生就吸風飲露一心修劍道,對於其他事知道的說不定比道聽途說的凡人還少一些。

    妖類化形之時修為等同於築基末期的人類修士,是以妖獸大多有金丹程度的修為,它們雖無靈識,但汲取靈氣的本能留存,往往會吞食凡人以及修士化靈力為自用,厲害者甚至能達到化神程度。

    那時候為禍的就不是一方,而是整個天下。

    千年前吳迴曾經用蒼梧劍斬殺一隻金甲妖獸,那隻金甲妖獸便擁有令天地變色的實力。

    “這隻是什麽程度修為?”鍾明燭問,她隻看得出散發出的煞氣不是自己能抵抗的程度,至於到底有多厲害就看不出了,隻能求助於百裏寧卿。

    換來一句不痛不癢的迴答:

    “比你師父厲害那麽一點點。”

    厲害一點點,那豈不是元嬰中期,鍾明燭剛灌了一口酒,一下被嗆住了。

    “你其實是打算喂肥我師父給那妖獸當口糧吧!”

    妖獸無人性,發狂時候就是兩三個同等程度的修士都可能製不住。

    “有我在,你師父一根頭發都不會少。”百裏寧卿如此保證,而後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我隻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麽?奇怪妖獸是怎麽進食嗎?”鍾明燭沒什麽好氣。

    這次百裏寧卿沒和她嗆聲,反而耐心解釋起來。

    “劍修之劍與心境一致,再者,都是以戰悟道,殺的人多了,難免有煞氣,就像那吳迴,他身上的煞氣可比那隻妖獸還重不少。”這次百裏寧卿沒有老狗老狗地喊,但眼底卻有殺機一閃而逝,待提及長離時她的神色才緩和下來,“可之前小長離那劍雖然有殺意,但她本人卻沒有,莫說是殺意,就是敵意都沒有,叫人很難不在意啊。”

    “所以你想再看看我師父的劍?”

    “是。”

    鍾明燭忽然想起重明居最北側那座掛滿了劍的閣樓,她初踏入那一瞬,仿佛誤入戰鼓震天的古戰場,殺意交織成密不透風的網,無形卻勝似有形,冷徹入骨。

    那裏是長離的修煉之所。

    從築基至元嬰,她在那裏待了近兩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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