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迴 二賢莊員外接辭呈


    赤發靈官單雄信舉家由打濟陰遷到了山西潞州上黨縣八裏二賢莊。就在這個地方置辦下了家業。人家有錢啊,到哪裏都能安家。


    周圍置下了好幾百頃的良田,周圍所有的農民都成了他家的佃戶,都幫著他種地。農民也樂意,為什麽?單雄信對待這些農民特別得好,不欺壓他們,不剝削他們,你隻要給我種地就行。這地種多了、種少了,說遇到災年了,遇到荒年了,這都無所謂,隻要每年給我交點糧食就成了。剩下的糧食你拉迴家去。不但如此,每年還給老百姓分紅。逢年過節,發米發麵、送魚送肉,誰家孩子該上學了給錢,該結婚了給錢,科舉考中了給錢……這單雄信不是個地主,儼然是一個大企業家、大農場主,他為什麽這樣?他不靠土地生錢啊。


    咱說了,天下綠林道總瓢把子,住家分賬,二八分成,也就是二八下賬啊。什麽叫二八分成啊?就說,甭管你是天下哪一股的強盜哪一股的綠林豪傑,隻要是你做了案、搶了錢了,你搶十文錢得給我送兩文來,搶一百文給我送二十文,搶五萬八千九百六十一兩,你你你給我送20%就行了,我算不過來了!甭管大小的買賣,都得給他分賬,這叫道兒!這叫行規!盜亦有道嘛。你隻要是想當綠林豪傑,就得這麽辦。說我不這麽辦!不這麽辦,你在綠林道混不下去!自己拎個棒子去劫道去,劫完到不給單雄信分賬,這事兒要是讓單雄信知道了,甭等官府抓你,單雄信按綠林道的規矩就把你給辦了。


    當然,在單雄信管理下,天底下強盜的也有規矩,那也不是說什麽人都搶。貧苦老百姓不搶,家裏有困難的不搶,遊方僧道不搶,婦幼病殘不搶,說書的不搶……什麽搶?貪官汙吏,土豪劣紳,這叫做替天行道,劫有餘而補不足。


    說光劫這些夠吃的嗎?夠吃的嗎?天底下,大道邊兒,小道沿兒,那贓官汙吏多的是,哪個地方的官員不貪汙啊?哪個地方沒有土豪劣紳呢?就稍微搶他們一個十分之一乃至百分之一、萬分之一,都夠單雄信他們吃的了。對這些贓官汙吏有可能還是九牛一毛,所以搶他們足夠了。搶貧苦百姓,那叫缺德!單雄信知道了,那一定會按綠林道的規矩對他進行法辦!什麽行業都有規矩。


    說二八下賬,天底下那些強盜他們都服嗎?都能夠白白的拱手把20%的搶來之物送給單雄信嗎?他們認嗎?認!為什麽呢?單雄信拿你的20%,人家不白拿。別忘了你什麽身份?說好聽了,你是什麽綠林豪傑呀、公道大王啊,說不好聽的,你就是賊呀!那是國家法律決不允許存在的。久在河邊走,沒有不濕鞋的;久走夜路,沒有不碰到鬼的。你整天打家劫舍,官府不幹啊,指不定什麽時候,一不留神被官府給拿了。被官府關進牢獄怎麽辦呢?趕緊通知單雄信,這之後的事兒,由單雄信單員外一手給你了了,你在哪個州哪個縣被堵的。行了,單雄信派人帶著銀兩過去給你打點,官府一直把你這個人從牢房裏給你摳出來、撈出來,這才算完,花多少銀子你不用管。你說:“我去年就做一筆買賣,搶了一百兩,給單雄信二十兩。今年我的一個兄弟被抓了,單雄信為了救我的兄弟花了兩千兩。“單雄信認!人家一點兒不帶眨眼的,不帶皺眉的,不帶埋怨的。說這個人如果罪犯的太大了,沒被撈出來,被判處死刑了。單雄信管撫恤家屬,立刻給人家家屬打過去一千兩銀子作為撫恤金。一千兩銀子才?好家夥,一千兩呢,普通老百姓活一輩子也花不完呢!說:“我總共給單雄信進貢了一百兩。人單雄信反給一千兩。”沒關係,單雄信認!“這是我應當應份的。誰讓我做總瓢把子呢,誰讓我二八下賬呢?這就是應該我出的錢啊!”說句不是太恰當的比喻,你這20%就如同交納保險似的。你不出事兒是不出事兒,出了事兒你的保險金就起作用了。單雄信人家就給你了。事兒花多少錢跟你沒關係。


    還是那句話,盜亦有道。在這強盜行裏也有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到處亂搶,那哪成啊?那就叫做毛賊草寇啊。不但官府抓你,單雄信也得辦你。所以單二員外往這兒一坐,可以說是坐擁天下之財,日進鬥金都不止,每年往這進貢的那就海了去了。所以,單雄信人家不在這土地上賺錢。


    那為什麽還有那麽多土地?讓那麽多老百姓在此勞作呢?不但勞作呀,人家單雄信還開買賣呢。在山西一帶,什麽當鋪啊,錢莊啊,米糧店呢,絲綢莊啊……人家開了不少。為什麽?這都是掩人耳目!換句話說,洗錢!“我得把黑錢洗白嘍。另外,用這個繁華的生意景象來迷惑官府。”


    官府也查呀,“哎,這裏有個單雄信單員外,怎麽那麽有錢呢?這錢財來曆明不明啊?”


    “明啊!”


    “怎麽呢?”


    “你看人家這麽多土地,這麽多的產業買賣,這都是人家賺的!”


    “哦,原來如此,那好,甭差他了,查別的吧!”


    這官府就不注意他了。


    每年,這些正當買賣再向官府交納巨額的稅收。那單雄信就成了當地著名企業家了,官府還得供著他呢。甚至說有些衙門,有些當官的,其實也能夠察覺單雄信不是一般人,背後肯定有黑道!但是我管他呢,每年給我交稅就行了。隻要不在我管轄範圍內作案就行了。至於在其他地方做不做案跟我沒關係,我睜隻眼閉隻眼,大家見麵心照不宣就行了,何必管那麽多事兒呢?


    所以,單雄信在黑白兩道做事兒做得都非常的圓滑,辦事兒辦得非常得周全,使得這麽多年,人家是一帆風順,統領天下群雄,是眾望所歸。


    我們說了,當時各道的綠林大盜、綠林匪首都跟單雄信由打小的時候一起玩,大的都是年輕人。小的時候就服單雄信,那現在這些小夥子們都已然成為一方領袖了,更加遵從單雄信了。所以,單雄信統領天下群雄,儼然是綠林界的皇帝一般。


    那麽最近,單雄信有點煩心事。什麽煩心事?東路的總瓢把子向他寫信說:“我不幹了,我準備金盆洗手,退隱江湖。”


    單雄信接到這封信,眉頭緊鎖,很不痛快。敢情,當時這單雄信是天下總瓢把子,東南西北四個大區還有大區總瓢把子。那年代也分大區?都分。這個管理就得是金字塔型啊,你讓單雄信扁平化管理,不累死他嗎?他也得往下分。單雄信下麵是東南西北四個總瓢把子。北麵的總瓢把子叫做大刀王玄王君廓;西麵的總瓢把子叫做神箭手謝科謝應登;南麵的總瓢把子叫短命太歲杜伏威;東麵的總瓢把子叫鐵麵判官尤通尤俊達。寫這封信不幹的就是尤通尤俊達,他不幹了。


    為什麽不幹了?尤俊達提出幾點理由:“理由一,自己這些年打家劫舍掙的錢業已然夠花的了。另外,自己在東阿一帶有不少的產業買賣,足夠自己吃喝一生。自己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麽太大抱負,論德無德、論才無才,才這些年統領山東群雄,有點兒力不從心;另外,老娘的年歲也越來越大了。自己父親死的早。那麽,老娘看著自己天天在刀尖上舔血,老太太坐立不安,天天為我的生命提心吊膽,擔驚受怕,眼見著一天比一天消瘦。為人子者,焉能不孝啊?出於孝道,我也不能再幹了;第三點,也是重要的一點,山東這一片,沒法幹,怎麽呢?你可不知道,現在山東齊州曆城縣出了一個馬快班頭,姓秦名瓊字叔寶,人送外號:“交友似孟常孝母賽專諸,馬踏黃河兩岸,鐧打齊魯大地,神拳太保”啊。自打曆城衙門出了這麽一個馬快班頭。我們山東地麵的強盜事業就沒辦法開展。出來一個賊被他抓一個賊,出來一對寇給他逮一對寇。就光每年我手底下這些小嘍羅被這秦瓊直接或間接抓住的就不下一百人次。有些小的事兒我就不麻煩哥哥,您就沒告訴哥哥您。都是兄弟我掏錢去贖他們。就每年贖他們的錢都比我搶的錢多。說我要告訴哥哥,讓哥哥來贖,咱兄弟麵子上又過不去,這不是錢的事兒,我覺得丟人。這個秦瓊太厲害了,有他在山東,這山東強盜事業就得下滑呀。所以,出於這幾方麵的考慮,我左右再三,權衡數次,我覺得我不適合做這個什麽東方綠林總瓢把子。我寧願讓賢,金盆洗手,就此退隱江湖,我就作為一個員外爺。在我老家兗州東阿武南莊一待,我當一個樂享自在的員外爺那多好啊,何必天天提心吊膽呢?所以,特地向您提出辭呈。這個總瓢把子我不做了,您看什麽時候,咱挑良辰擇吉日,到您二賢莊。您邀請天下的這些大頭兒都一起給我舉辦一個金盆洗手儀式,我就此正式退出綠林界了。”


    哎呀!單雄信接到這封信,心裏頭就十分不痛快。為什麽呢?單雄信就覺得自己跟這尤通尤俊達從小就認得。他的父親跟自己的父親是八拜磕頭的仁兄弟。自己跟他,跟王君廓,跟謝應登,這都可以說親同手足,從小玩到大的發小。但是尤俊達這人總給自己一個琢磨不透的感覺。你看他那張臉,天天沉的跟一塊鐵似的,不苟言笑,經常是麵無表情。但是,論這個花花腸子心,他比誰都多。他整天價不知道心裏想的什麽,常常心口不一。這家夥不直爽。


    單雄信是個非常非常直爽,可以說有些天真的人,他跟他爹截然不同。


    他爹是個老謀深算、老奸巨猾的真正的綠林匪首。單雄信不是。單雄信呢?是個賊二代!凡是這個什麽二代都跟他爹不一樣,“官二代”跟當官的,他就不一樣;“富二代”跟創業的,他就不一樣。為什麽?自己不用拚搏就能夠得到權、得到勢、得到錢。所以,自己很多的心思就不放在怎麽去贏得權勢利,而會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其他方麵。比如單雄信,他就會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和朋友相交方麵、放在仗義疏財方麵,他是從來拿錢不當錢啊。說起話來也沒什麽顧慮,直來直去,很直爽的這麽一個人。相對來說,也屬於很天真的這麽一個人。像這種人,就不喜歡那些天天在心裏頭嘀咕,有什麽事兒也不說出來,或者一說話支支吾吾的人。單雄信對這種人就有點排斥。尤俊達,他覺得就是這種人。


    他跟尤俊達接觸,總覺得不掏心。尤俊達總是跟他藏著什麽心眼。但是,你也說不出什麽來。人家表麵上對自己非常尊敬,張嘴哥哥,閉口兄長,你老懷疑人家藏心眼兒,人家說了:“我什麽心眼都沒藏著,我都亮堂著呢。哥哥要是不信,您到我這來看看。您要是懷疑哪一點,您自己查。”當兄弟這麽一亮,單雄信還不老好意思了。


    所以,這一次接到尤俊達這封信,單雄信為難了。尤俊達所提出的這幾點理由,有些不成理由。比方說,尤俊達說自己少德無才。這絕對是謊話。咱們剛才說了,尤俊達這個人心裏一百個彎彎繞。我單雄信五個擰到一起,沒一個尤俊達會算計。怎麽沒才呢?尤俊達這人行得正、走得端。你別看這個人心眼兒多,心眼兒多可不是個貶義詞,凡事非常謹慎,算計得非常周到。但是,對於朋友、對於手下之人非常講義氣。這一點,在我單雄信這裏沒得說。不然的話,也不會讓你當東邊的總瓢把子。你沒有德、沒有才,這些年怎麽掙的?怎麽壓服那些小兄弟的?論德才,在山東一帶找不到另外一個人能夠替換尤俊達。所以說,“德才不行”這是自謙,這純屬找借口;說老娘反對,甭來這一套。尤俊達的母親上官氏,年輕的時候,那是女悍匪。人送外號叫“草上飛姑”,簡稱“草姑”,有這麽簡稱的嗎?反正就這意思吧,輕功非常好,跟尤俊達他爹當年是有名的綠林情侶啊。也可以說是強盜伉儷,天下聞名。女悍匪嘛。怎麽說現在就心慈麵軟了呢?就擔心兒子了呢?擔心兒子,一開始別讓兒子當強盜啊?哦,當了這麽多年強盜,老太太擔心了?這也是借口。


    唯一單雄信覺得不是借口的,就是尤俊達提出的第三點。說這山東曆城縣出了一個馬快班頭叫秦瓊秦叔寶,這人特別厲害。在山東一帶保境安民。他一出現,山東犯罪率降低百分之八十,沒辦法在山東作案了。這一點,單雄信相信。為什麽呢?這些年,秦瓊這個名號在單雄信耳眼兒不知道過了多少次。哦,離這麽遠,單雄信都知道知道啊?單雄信怎麽會不知道呢?這秦瓊是官府的人,直接針對綠林道啊。凡是往山東作案的,經常會栽到秦瓊之手,弄得後來天底下就沒有強盜敢入山東境內作案了。你別看這尤俊達說自己每年一百多號的小嘍羅直接的、間接的讓秦瓊抓走了,這是尤俊達並沒有向單雄信報告,尤俊達也沒有向單雄信伸手,說:“你把這人給我贖出來。”尤俊達人家自己有能力啊,不願意麻煩單雄信。但是,不代表單雄信不知道這些事兒。對這些事情,單雄信知道的是清清楚楚。隻不過單雄信也從側麵了解到,秦瓊這個人人品不錯,這個人也不是什麽人都抓,什麽人都殺。有的時候,他覺得某一次作案,劫了那些為富不仁或者是剝削老百姓的那些土豪劣紳,贓官汙吏,他也睜隻眼閉隻眼,就讓這些強盜跑了,隻要你別傷害百姓就行。一旦傷害百姓,秦瓊是絕對不饒。所以,對這一點,單雄信覺得秦瓊這個人跟我綠林道還有的交。所以,一直以來,單雄信就沒對秦瓊下手。


    但這一次,接到尤俊達這封信,單雄信心裏一咯噔。看來,有秦瓊在,尤俊達就有理由不幹。前麵倆理由我都可以給他否了,當麵兒我都可以懟迴去:“你別給我來這一套!”唯獨最後這一個理由,如果我當麵跟尤俊達一說:“你別辭了。”尤俊達說了:“我不辭不行,有秦瓊在,我沒法活。”這時候怎麽辦?所以,要想挽留尤俊達,這個秦瓊就不能留。再者說了,他確實也是我們綠林的一個絆腳石啊。可是作為一個天下總瓢把子的單雄信不能夠輕易地親自出手啊。說我自己跑曆城縣把秦瓊宰了,那多失身份呢。但我不出手,聽說秦瓊武藝高強,一般的兄弟可能難以是秦瓊的對手啊,這可如何是好啊?


    正在單雄信為難的時候,王伯當到了。王伯當聞聽,當時就樂了,說:“二哥,你不用發愁,把這秦瓊交給兄弟我,我到曆城把他人頭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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