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扇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她努力的跟瞌睡蟲拔河,不讓自己睡著了。


    半晌,穆敬禾闔上書本,看了硯台一眼。


    她連忙放下羽扇,換手開始磨墨,相處的時間長了,主仆間還是有默契的,雖然他不說話的時候實在很悶,她天天杵在這裏更悶。瞧瞧,外頭陽光多燦爛,這窗外看出去的園林風景也很美,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可她卻隻能在這靜悄悄的書房,伺候一個沉默的主子,拿著墨在硯台上緩緩的左轉、右轉再轉個圈圈,枯燥又無趣,唉……


    叩叩,敲門聲響起。


    「進來。」


    康遠快步走進來,將探子快馬送來的信函交給主子後就要退下,但在離開前,他瞥了頭低低在磨墨的竹南萱一眼,不會又睡著了吧?他很替她擔心,但也隻能轉身退出去。


    穆敬禾察覺到他的目光,但沒說什麽,隻是拆了信封,展信一看,他的眉頭都皺了。


    何雨妍要迴京了,再見到字裏行間所述,她不顧母親反對堅持迴來,說在這段他需要人關切的時候,她要陪伴他身邊,不離不棄。


    穆敬禾看完信,黑眸裏掠過陰霾,心情更差了,誰要她不離不棄?他咬咬牙,一抬頭,卻見在一旁磨墨的小人兒低垂著小腦袋,邊磨墨還邊打盹。


    他搖搖頭,真是佩服她,他看著她一下子身子晃右一下子晃左,但總能再晃迴中間,磨墨的手更強,幾乎定在原位,偶而一偏,立即迴位,一顆頭不時一點一晃!那呆樣真可笑,見到這一幕,很不可思議的,他烏雲罩頂的壞心情慢慢的撥雲見日。


    「竹南萱。」


    聞言,她連忙睜開重重的眼皮,盡管視線未聚焦,一個哈欠也來不及阻止,她仍放下墨條,立正站好,「是,爺,要拿書嗎?還是要換紙張?」夾雜著哈欠聲的語氣荒腔走板,她仍不自覺,隻是猛眨眼睛,讓厚重的眼皮可以靈活些。


    擠眉弄眼又打個大哈欠,那模樣有多醜就有多醜,她會不會太放鬆了?


    他難以置信的瞪著她,真敗給她了,「都不必,隻要離開本王的視線。」


    每天這個時間老是搖搖晃晃的打盹,讓他是既好氣又好笑,幹脆讓她離開,反正,她總找得到地方睡的。


    果真,就見她眼睛一亮,「是,奴婢就先到爺的寢房換床單,換好了再迴來書房伺候爺。」她完全無異議,很快的行禮走人。


    隻有老天爺知道,這個空檔是她每天最期待的時間,依她這一個多月的觀察下來,他會在書房待到下午兩點,接著就到練功房練功到五點。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句話絕對是對的。


    她先將晾在後園曬衣杆上的床單收起來,再咚咚咚的一路跑向寢房,利落的換掉床上的床單後,脫下鞋襪,舒舒服服的躺了上去。


    好棒啊!不是她膽大包天,而是她真正躺在床上的時間實在少得可憐,秦嬤嬤老是叮嚀她要等穆敬禾迴房睡了,她才能迴房。


    但那家夥每每吃完晚膳後就又迴書房去窩著,直至天亮都沒迴房,她也隻能守在書房門外,隨意窩一角睡,天知道她有多想念躺在床上的滋味——


    所以,她天天在更換床單的時候這邊蹭蹭、那邊摸摸,最後終於忍不住躺上去了。


    一開始,她真的隻是想躺平伸展四肢而已,沒想到這張大床軟硬適中,實在太舒服,她就睡著了。


    一次、兩次、三次睡下來,竹南萱發現根本沒人有膽子進房間,她的膽子慢慢變大,每天就趁著爺要她離開書房時,來這裏擁有小確幸。


    她闔上眼眸,躺在紅木大床上,身下鋪的是滑順涼絲床單,頭上枕著墊著絲絨枕套的枕頭,夏風徐徐吹來,帶了點暖意,好棒,這才是愜意人生。


    【第四章】


    但今天的幸運之神顯然忘了眷顧竹南萱,就在她前腳離開書房後,穆敬禾又收到另一封快馬送來的密函。


    來函的是他在戰場上的副將張任天,目前駐營北疆,已是將軍的他負責扞衛邊界安全,對皇帝將戰功輝煌的主帥打成謀反分子一事相當氣憤,又擔心穆敬禾會成為階下囚,所以私下已招兵買馬、擴充軍隊,還暗中訓練,一旦皇帝做出對穆敬禾不利的判決,他不惜高舉反叛大旗,讓軍隊秘密的在京城集結,再率兵衝進皇宮,誓言將他救出,並擁為新帝。


    唐遠、張昱在一旁察言觀色,雖然不知信中寫了什麽,但信來自北疆張任天,他極為效忠主子,可以想見絕對是為主子抱不平。


    穆敬禾將信紙握於手心,一使內力,信紙頓時成了一團灰燼落在桌上。


    兩人相視一眼,從主子冷峻的黑眸裏似乎看到一絲絲憤怒的火光。


    穆敬禾是生氣,對帝位他從未有過奢望,讓自己在皇室中成為有權有勢之人,隻是為了保護他在乎的家人,張任天在他身邊征戰多少戰役,卻也將他視為想坐龍位的好戰者之一。


    他以筆沾墨寫下「按兵不動,靜候指示」等字,將信密封,交給康遠,康遠明白的接過手,轉身步出,準備交給侍衛快馬送至北疆。


    穆敬禾心情極差,他倏地起身,腳步沉重的走出滯悶的書房,張昱也亦步亦趨的跟上。


    「本王想一個人靜靜。」穆敬禾頭也不迴的道。


    「是。」張昱隨即停下腳步,退了下去。


    穆敬禾蹙眉看著長廊,習慣性的看向一角,腦海中浮現竹南萱包裹著被褥憨睡流口水的蠢樣,原本暴躁的心竟舒緩許多,一個未曾有過、難以形容的莫名渴望湧上心坎,他竟然很想去看看她,很想馬上見到她那張討好嬌憨的美麗笑臉……


    他的腳步忍不住愈走愈快,一路往寢房而去,不一會兒後便跨過門坎。


    他邁步往裏走,腳步倏地一停,挑起了一道濃眉,深幽的黑眸閃過好氣又好笑的神色。


    他步履無聲的走到床榻前,盯視著竹南萱那嘴角微勾的滿足睡臉,還手腳大張,半點閨女姿態也沒有。


    他可以猜到她離開書房肯定會找地方小憩,卻沒想到她膽子那麽大,敢躺在他的床上睡,不要命了嗎?


    此時的竹南萱尚未完全入睡,感覺到似乎有人在看著她,柳眉微微一蹙,狐疑的張開眼——


    天啊!她瞬間嚇醒,急急的從床上跳下來,再趴跪在他麵前,「主子饒命,奴婢隻是先試躺看看床鋪得舒不舒服,若不舒服,就得趕緊再換一件床單,免得讓爺難睡。」


    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眼神誠懇,表情也很真摯,但這段日子下來,他大概已經了解她怎麽替自己的懶惰找理由,而他也不得不承認,每一個都很可笑,偏偏她還能說得理直氣壯。


    「所以,這不是你的第一次?」他敏銳的抓她語病。


    喔,她這白癡!竹南萱吞咽了一口口水,但還是仰著頭,勇敢的迴答,「這事有流程、有前後順序,最後一項就是確定躺在上頭是舒適的,所以……」她一臉愧疚的低頭,順便讓有點酸的脖子休息一下。


    穆敬禾俯視看著那顆垂到要碰到地麵的小腦袋,所以,她每天都躺在上麵,而且肯定也睡了。他不懂?她真的有那麽困?不過她這麽肆無忌憚、不懂規矩,還是得訓斥一番。


    「下迴再讓本王看到你躺在床上,本王一掌打死你。」


    她一愣,急急的又仰頭看他,「不不不,還是先讓奴婢下床爺再打,不然一張床血跡斑斑,爺那一晚怎麽睡?」


    他難以置信的看著一臉認真的她,正常奴才不是該痛哭流涕的哀求主子饒命,絕不敢再犯嗎?


    「我是奴才,賤命一條,讓爺生氣已是不該,又怎麽能擾了爺的睡眠?那會遭天譴的。」她煞有其事的自省著,但「遭天譴」好像太浮誇,她自己都想笑了,可是得拗住,表情要愧疚,隻是這麽跪著仰頭看他,她的脖子真的很酸,他能不能快點接話?


    遭天譴這三個字她也吐得出來?!穆敬禾俯視著她異常認真的小臉蛋,不禁愈來愈佩服她,更好奇她的小腦袋瓜裏到底裝了什麽怪東西。


    他是要看多久?她脖子好酸,還是低頭讓脖子休息?


    「起來說話。」


    「謝謝爺!」她欣喜的站起身,一手還很率性的伸到脖子後方揉一揉,美麗的臉上露出舒服多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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