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微微一怔,皺眉盯著儀華頗久,見儀華始終眼眸含笑的迴望他,淡淡的不虞之色斂去,沉沉嘆道:“要問什麽,就問吧。”說完疲憊的閉上雙目,抬手揉捏著眼窩中間。


    儀華kan著不由起身,擱下手中紈扇,走到朱棣身旁坐下,不知覺她放柔聲音道:“臣妾來吧。”


    朱棣睜眼kan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移開羅漢床上的漆紅小幾,脫鞋枕著她的雙膝上躺著。平了,再來京師就是好幾年後。”低頭kan著朱棣已有兩條淺淺痕跡的眉心,儀華忽覺心頭一酸,她深唿了口氣,手一邊輕揉著朱棣的額際,一邊絮絮而道:“臣妾就想讓王爺陪臣妾去郊外的寺廟小住幾日,一來避暑散心,一來也是想給馮媽媽上個香。王爺可答應?”


    朱棣眉毛一軒,卻沒睜眼,隻是挪換了一個舒服的臥姿,半晌才悶哼了一聲


    第241章 定局(下)


    儀華辱母馮氏的墳地就在靈穀氏附近,出遊自然選了靈穀寺下榻小住。


    這座歷經八百年歷史沉澱的古寺,四下青鬆環繞,遠離凡世塵囂,身處其中,不覺煩惱盡去。自他們在此小住下後,早晨聽著古剎鍾聲而醒,上午帶上幾名扈從登高踏青,近午時天熱迴寺,下午又聽寺中高僧論禪講佛,至傍晚通幽曲徑間。


    這樣的日子簡單而充實,儀華享受著此中的生活,猶是在看見朱棣心緒漸平和了,她更感念這難得的浮生若夢的幾日。甚至還忍不住一個人臆想,熙兒幾兄妹與他們一起生活在此的情形。


    然而,美好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一晃就臨近太子下葬的日子。


    這日午睡起身,聽稟主持大師因事不能來敘,外麵暑熱消散不少,空氣也格外清新,便從榻上微微抬起身,隻手支頤,偏頭望著朱棣笑道:“雨後空氣新,就去山後的石子林逛圈?”朱棣還闔眼躺著,看似沒有睡醒般,聽了儀華的提議,他半掀了下眼睛,又閉眼含糊道:“好。你先去裏間梳洗換衣,我在外這等。”儀華聽過,也不管朱棣似醒非醒時的應付話,下榻就去裏間梳洗換裝。沒讓盼夏進來服侍,自坐在妝檯並對鏡梳妝,略挽起午歇放下的青絲,插上一隻白玉簪子於髻中,就往外間走去。方行門口處,忽聽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道“屬下告退”,她當即止了步子,在簾後停了片刻,直到確定男子離開後,才撩簾而出。


    一出裏間,見朱棣愁眉深鎖,儀華不及思索便問:“出什麽事了?”說話間,走到朱棣坐著的一張八仙桌旁,目光自然地落在他緊拽信紙的右手上。


    這一看兩個鬥大而醒目的字體,一剎那落入儀華的眼裏,驚得她猛吸一口涼氣,心中暗悔失言不己。


    朱棣聽到抽氣聲,握拳的手關節似響了響,隨即慢慢鬆開手道:“看見了吧,就是一一”


    “王爺!”儀華驟然提高聲量,一手按住朱棣手背,搶先一步急切道:“不是您不足夠勝任那個位子,隻是……一切已成定局。”她聲音漸漸低下去,隱有無力。


    “難為你一開始就看清。”沉默片刻,朱棣抬頭不鹹不淡地贊了一句,伸手拉了儀華在一旁坐下,復又神色莫測地看了一眼信函,凝視儀華道:“其實自年前父皇懲罰泰王那次,我己隱約猜到父皇將立允炆侄兒為皇儲。”


    儀華任朱棣拉著坐下,乍一聽朱棣說言,當下不解道:“那為何還會……”


    “大概是不甘心吧。”朱棣放下信紙,看向儀華自嘲一笑。


    儀華聽得有些不解,卻也不追問,畢竟每個人都有不願向他人揭起的瘡疤。


    朱棣沒聽到儀華問下去,卻見儀華關切地看著他,不由淡然笑道:“無妨,不過是舊時的瑣事罷了。”口裏是這樣說,那澀然之色,卻已浮現在眉宇間:他閉上眼睛道:“天家之人,說從沒想過那個位子,必然是不是真話,至多是不敢想罷了。我自不能免俗,尤其是近年來頗得倚重,又是僅被招入京的五王一位,再念及自古以來無立孫不立子者,就懷了幾分期盼上京。可入京才知,父皇召我等入京,不過是權宜之計,為了他屬意的人位子坐得更穩更名正言順,就起了放縱之心,看父皇能做到哪一步。”


    最終,朱棣仍沒有據以實告。但能說到這一層麵上,已屬不易。而朱棣言語中,難親父偏頗的介懷,她雖能察覺出一二,卻難以言表。於是儀華也不接話,隻是再次覆上朱棣的手,靜靜地等著他緩解情緒。


    朱棣終究不是一般男子,又或許是他傾吐了心中不快,僅僅沉默了片刻,他忽然睜眼看著儀華,眼中看不出喜怒,道:“若有一天徐家與我為敵,你會如何?”說時聲音漸成冷冽,隱含幾絲逼迫之意。儀華聽得遽然一驚,她竭力壓下強烈的心跳,專注精力在朱棣的話猛然,一個念頭在腦中急劇形成,儀華訝然低唿道:“難道……那夜東宮發生的事,都與……”不再說下去,僅看朱棣的神色已然明了,她迴憶著與徐家的牽絆道:“那裏隻有三弟是我的親人,可即使如此,我的至親之人卻在北平。”


    迴答雖聽來似是而非,卻已表明了一切,朱棣眼裏笑意浮起。這後“朱元璋密擬聖旨,欲太子下葬後確立朱允炆為皇太孫”的密報,隨著信紙燒毀的那刻已然化為灰燼,他們如是前些日一樣享受著最後兩日的山中禪院生活。


    轉眼到了太子奉安於孝陵的日子,上親臨舉哀,文武百官及諸命婦素縞臨哭。同日,上賜諡號“懿文”,尊懿文太子。次日。上頒聖旨,以嫡子孫朱允炆為太子,由禮部詳察應行典禮、選擇吉期行立皇儲大典。


    是日,周王不經通傳直闖燕王府書房,也不顧及儀華正在一旁,當下叫了一聲“四哥”便紅了眼睛。


    朱棣走過去拍了拍周王的肩膀,沉聲道:“你拘在京師也有三年,也該成長了,率性而為再不能了。


    你我兄弟相隔千裏,遠水解不了近火,以後諸事還得靠你自己。勿讓弟妹與侄子為你受累。”頓了頓,罷手道:“迴去吧,去打點迴藩 國的事。”


    周王聽著朱棣語重心長的一番話,心中大震,連退三步後踉蹌跌撞出書房。


    儀華皺眉看著周王離開得背影,正想說什麽,卻聽朱棣沉沉一嘆:“他該有些擔當了。”她亦是聽得心中一震,詫異抬眸,隻見朱棣目光深幽地望著周王離去的方向,莫名地止了話。


    六月十三日辰正,五王攜五妃一齊進宮辭行,一陣天家共聚後,上單留晉、燕二王敘話。越半個時辰,方讓離宮。


    儀華等在停於官外的馬車裏、久不見朱棣從宮裏出來,就要遣人去問,朱棣卻正好手拿一本冊子走迴到馬車。車廂裏,儀華接過書冊翻閱,少時抬頭不解道:“《祖訓》?”


    朱棣取過書放入車櫃裏,不在意笑道:“無關緊要。”說著朝外揚聲下令,馬車終於離開了這座象徵天下權勢的金陵皇宮。


    一個時辰後,燕王府車列浩蕩地行駛在北去的路上。


    第242章 新始


    時光荏苒,不覺已是三個寒暑。


    這三餘載,朱棣時常練兵出征在外,夫妻二人自也聚少離多。不過除此一處遺憾外,其餘諸事可稱得上順風順水。朱棣政敵涼國公藍玉,終難逃“鳥盡弓藏”之禍,於二十六年以謀反罪被殺,並牽連致死者達一萬五千餘人。自此,本朝將星凋零,以“晉、燕”二王為首的諸皇子藩王得以重用,屢立赫赫戰功。


    其中,最令朱棣倍感欣慰的是胞弟周王堪當重用,也被今上委以重任。


    就在周王發兵塞北築城屯田的時候,朱棣也在孟特穆建州女真的協助下捕獲野人女真,而當年重傷迴藩落下病根的秦王卻死在了這一年裏,兄弟三人境況相差甚大。


    這些都是洪武二十八年的事了,轉眼又是新年,這便進了第四個年頭。


    三月仲春時節,朱棣再得出將令,選精卒壯馬沿河南北戰艦胡兵所在,隨宜掩擊。


    一時,又是夫妻分別。


    “一去必要半年,你就如此無動於衷?”朱棣筆直而立,雙臂張開任儀華為他穿著盔甲,凝眉垂眸道:“幾年前是誰披頭散髮,一路駕馬追了我去?”


    聽朱棣說時,目光正不經意落在他腰間佩劍的絡子上,想起六年前送行的情景,心下頓時一片柔軟,再不強裝無謂的態度,展臂抱住朱棣腰間,臉貼在冰冷的鐵甲上,徐徐開口道:“敵軍在暗,我軍在明,王爺萬事小心,臣妾盼著您早日歸來。”


    佳人投懷送搶,豈有推卻之理?


    朱棣亦伸臂擁住儀華,微微點頭:“好,一定趕迴與你一起過中秋。”


    儀華聽著並不答話,自太子病卒那年以後,一句“軍中有事”多次將許諾化為虛無:但她又不願朱棣分心上戰場,想了想欲迴應他,而未見開口,他雙臂一緊,加重語氣強調道:“這次真不失言於你。”


    話音一落,停頓稍時,不見迴應,朱棣突然推開儀華,握住她的雙肩,薄怒道:“你覺得本王是失信之人?”


    儀華仍不及迴答,隻聽一個糯糯的聲音搶言道:“父王就是失信了!”


    冷不丁一個稚嫩的童音介入,儀華神情明顯僵然了一瞬,循聲望去。隻見西麵牆放紅木立櫃的夾角,鑽出一顆梳著雙丫鬟的小女童,她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眸子,正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們。


    “明兒,你什麽時候鑽到那裏去了?你二哥他人呢?”一看之下,儀華追問不迭,又念及女兒羸弱的身子,忍不住輕聲斥道:“明兒,母妃說過什麽?不許你單獨一人,也不許你……”


    話沒念完,忽見朱棣擋在她前方,一把抱出蹲在旮旯之地的明兒,騰手捏了捏明兒帶著幾分不正常白皙的小臉,笑哄道:“哦?我們的小郡主娘娘說說父王哪裏失言了?有不對,父王一定改!”


    儀華一聽這話,再看朱棣一臉的寵溺之色,不由無奈的笑嘆一聲。


    明兒身嬌肉嫩,被朱棣一身銅皮鐵甲抱著,不舒服的動了動小身子,偏著頭一邊迴憶著一邊答道:“二哥說他像明兒這般大的時候,父王就答應帶他打仗,可現在他都受封成了郡王,父王還是不帶他去,這就是失言。”


    “這個臭小子!”聽罷,朱棣低責一聲,抱著明兒驀然轉身,厲聲道:“出來!”


    少時過去,無人迴應。


    朱棣目光依舊盯著緊閉的窗戶,再次開口聲音凜然:“立刻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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