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不及消去,院子裏已傳來一道洪亮的少年聲音,略顯焦急的喊著:“明兒,快出來……你們看見小郡主沒?沒有……明兒,快出來…”沒喊幾聲,話語陡然一變:“母妃,明兒又不知跑哪去了!”


    說話之間,內堂的夾綢簾子一掀,一個頭束紅纓金冠、身穿青綠錦袍的少年闊步而入,乍一見抱在朱棣懷中的明兒作驚喜道:“三弟,原來妹妹在這!”這話是對身後顯然身形體格都小許多,也做錦袍金冠的男童說的。


    男童神色略不安的瞟了瞟父母,亦步亦趨地跟在僅長一歲的兄長身後,含糊的應了一聲。


    朱棣目帶笑意地看了一眼秀氣的幼子,移目似笑非笑地盯著不過十一幼齡已壯如十三四歲的二子,抿唇一言不發。


    熙兒卻恍若未覺,大咧咧地走到炕桌前,到了一杯溫茶一飲而盡,還不忘摸了摸額頭不如何由冒出的薄汗,似無心地向儀華抱怨道:“母妃,妹妹真不好帶,我才引去了一會功夫,就跑的找不見人!”


    儀華聽得一怔,尚不及表態,明兒已得意的笑道:“三哥哥說的地方,果真讓二哥找不見。”說著還不忘向燧兒嘻嘻一笑,倒笑得燧兒白俊的臉頰霎時一紅,頭垂得越發低了。


    見狀哪有不明?儀華心裏疼惜女兒的天真,凝目也向熙兒看去,卻愣是在他微黑的麵頰上找不出一絲紅暈,且無事人兒一般的迴看向她,正色道:“大哥和大嫂他們已經等府門處了,以為父王送行,母妃還是此時過去,勿讓他們等久了。”


    去年在洪武二十五年九月舉行大典成為皇太孫的朱允炆大婚,今上恩澤天下,熙兒、燧兒皆封了郡王。朱棣恐今上指定世子妃人選,遂在朱允炆大婚同時,為朱高熾迎娶了當年陪儀華居住燕山的張昭兒為世子妃。


    儀華聽熙兒這樣一說,想起等於府門前的眾人,一時心情低落了幾分,也無心多說什麽,使喚了盼夏抱了明兒一起為朱棣送行。


    “可察覺不對?或有些眼熟?”腳剛跨過正殿門檻,儀華不妨腰間被人一攬,隨即卻是朱棣欺身過來,壓著聲音在耳畔道:“我看老三有些像五弟,這小子……”眼睛看著已走下丹墀的熙兒凝眉思索。


    儀華正驚詫朱棣突然舉止親呢,忙四顧周圍可有人看見,卻經他的話一提及,不由帶了三分嗔怪迴身一推那冰涼的鐵甲,失笑道:“熙兒不就隨了王爺,相貌性子簡直如出一轍,就連那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也是有一樣學一樣!”


    “總算是笑了。”朱棣底下眸,眼底一片溫柔:“阿姝,你還是這樣笑著好看。這一次定不失言,必要與你一起過中秋。”


    一連三個中秋,總是兩地分隔,麵對兒女的詢問,她隻能忍住心下失落,竭力安撫他們。


    而他看似粗心不曾注意,卻將一切看在眼裏。


    霎時,儀華眼睛一紅,迷濛地眼光裏,是他臉上深深地笑容:“三兄妹正看著你。”


    第243章 生人


    這一天是三月初七,儀華就一直望著朱棣率軍北上,直至他消失在視線盡頭。


    新婚已滿半年的張昭兒(世子妃),見儀華眺望的目光是那樣的熟悉,與父親每次離家返軍時母親的目光一樣,是不舍,更是強裝的歡顏。念及此,她情不自禁地低聲情勸道:“母妃,父王率軍巡邊,雖沿途路程繁多,卻已隻是幾個月而已,還請您寬心。”


    隻是幾個月而已,她怎會不知?又怎麽會不明白?


    然丈夫遠行在外,路上又有藏在明處的胡軍威脅,即使敵我力量懸殊,她仍難以放下心,也……


    其實說來說去,多年的聚少離多才是她心中的隱痛。


    畢竟她隻是一個女人,一個渴望丈夫孩子在身邊、害怕分別的女人。


    不過既作為他的妻子,一位手握重兵的燕王之妃,所有的一切隻能忍受,也隻能甘之如飴。


    儀華側首看向張昭兒,淡淡一笑道:“我知道。此次王爺率燕軍巡邊,自是安全無虞,也不用我擔心。”說時含笑看向身後眾人,微微揚聲道:“都迴去吧。”一句話落,攜張昭兒的手轉身迴府。


    是日,燕王朱棣於郊外會精卒壯馬,北上巡邊。


    月餘,朱棣大軍先至大寧,暗中派騎兵偵查敵軍方位。明確下,掩巡邊為由,帶兵翻山越嶺至徹徹兒山,攻其不備大敗元軍,擒其首將,宇林帖木兒等數十人。勝後,不肯罷休,一反“窮寇莫追”之兵之大忌。一路率大軍連追數百裏,至無良哈禿城復戰,又大敗北元大將哈刺兀,方班師而還。


    不出一月,燕王北伐大捷的消息傳開,此為至四年前又一次大獲全勝。


    一時之間,燕王威名響徹三軍,遍及全國。


    以上消息傳迴北平,已是七月暑夏。


    書房之中,儀華一臉平靜地手持捷報,心下卻是怒不可遏。


    好一個勇冠三軍的燕王,好一個智勇雙全的燕王!


    出師之前,告訴她主要是為巡邊,順機除胡人流寇,到頭來卻是隱秘出師北伐!這還不夠,竟然在大獲全勝以後,還要追之北元腹地周邊,與之復戰!


    他做這些以前,究竟有沒有為她想過分毫,又有沒有想過稚兒幼女?


    怒火不消下,儀華緊拽著捷報拍案而起,寬大的袖幅一掃,手邊的茶盞“哐啷”一聲,摔個粉碎。


    “王妃,您這是……?可有傷到?”守在書房外的李進忠聞聲而入,見地上一片狼藉,當下心中一惶,不安地看著儀華。


    儀華斂下怒容,心平氣和道:“無事,隻是失手打翻了茶盞而已。”


    李進忠心思活絡,見儀華這樣一說,忙轉了話題嘻嘻笑道:“城裏城外都在傳王爺的英勇,說北邊邊關隻要有王爺守著,那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想來下月王爺凱旋而歸的時候,北平城肯定又是一番熱鬧了!”說著收拾了地下碎片,就要躬身退下。


    “等一下!”儀華出聲喚住,另吩咐道:“讓魏公公打點一下,就這兩日,我要帶明兒去秋山別莊避暑。”


    “王妃,這…”李進忠納罕的望著儀華,疑惑是他聽錯:現下已是七月中上旬,眼看就要出了伏天,這時候去避暑未免遲了些。


    儀華無視李進忠的詫異,坐迴書案後道:“就這樣,你下去吧。”


    李進忠無法,隻能依言,懷著滿腹疑惑退下。


    吩咐了話下去,但因出行匆忙,宮裏已經忙作一團,阿秋、盼夏不及收隻隨意撿了幾件夏裳及一件防天冷的秋裳,就忙著收拾儀華母女的行李。儀華看著隱隱有些後悔衝動,卻又一想朱棣惱人的行徑,終究不願改了主意,仍執意避暑秋山。


    兩日後,將府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務交予世子妃,儀華攜女往秋山別莊而去。


    天很熱,空氣裏沒有一絲風兒。


    扈儀嚴整的王府車隊,浩蕩行駛在正午無人的官道上,捲起黃塵滾滾。


    馬車裏,女兒懨怏怏地倚在懷中,一頭的熱汗。


    儀華心疼地看著明兒泛紅的小臉,手裏不停地打著扇子,卻消不除一點兒的暑熱。


    “王妃,前裏有個涼亭,要不停車休整一會兒。正好也讓大家用個晌午。”阿秋看著神色焦灼的儀華,從旁建議道。


    儀華注意一許不離開女兒,隻頭也不抬地“恩”了一聲。


    約行一刻左右,馬車停下,阿秋下去張羅。


    少時,阿秋折迴,立在馬車下復命道:“王妃,涼亭周圍已經圍了幔簾,亭子裏也備了吃食、飲品等物,可以下去了。”


    儀華輕應了一聲,低頭看著女兒入睡的乖巧模樣,卻是不忍叫醒,正要親自抱了女兒下去,外麵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恐吵醒女兒,儀華挑起車簾,蹙眉問道:“怎麽迴事?這般吵鬧?”


    阿秋亦蹙眉,搖頭道:“奴婢也不知,這去看看。”


    儀華點頭允下,然而不等阿秋向車隊後麵走去,車外已傳來一個陌生的女音急切道:“求求各位大人,妾身確實是燕山護衛的某將領的家眷,隻求拜見王妃一麵。”


    “燕山護衛將領不下數十人,不是隨便何人都可拜見王妃!再說你不肯說出是何人妻室,這中必定有詐。看你是有孕之人,我等不予你為難,快快離開!”將士好言相勸中微帶不悅,遂讓人拉走突闖過來的婦人。


    婦人一路從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北平城尾隨而來,那肯離開,隻是苦苦哀求著。


    儀華聽聞那女子是有孕之人,已有些坐不住,再聽女子哀求連連,心中早已不忍,忙讓阿秋去帶了那擅闖的婦人。


    一手輕挑車簾,微微探身看著向過走來的婦人。


    斑駁的樹影下,一個頭戴羽紗氈帽、穿一襲藕荷色夏衫兒的女子,一手攜著一個翠衣小丫頭,一手護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上,徐徐而行。主僕二人顯然極是知禮,一走過來並不窺儀華麵容,即雙雙拜下:“妾身(奴婢)叩見王妃。”


    儀華立即命阿秋阻止了婦人下跪,輕言問道:“你是誰?找我有何事?”


    女子略福身謝過,一抬頭,方見儀華已怔然當場。


    “恩?”儀華懷疑的輕咦一聲。


    女子慌忙低下頭,聲音帶著莫名的顫抖道:“妾身乃朱能妾室。求見王妃,是望王妃念著令弟與大人至交情分,救小女子一命。”


    第244章 跟隨


    涼亭裏,儀華麵色平靜地坐在石凳上,持著一柄娟杭。右手手臂擱在石桌上,左手手指無意識的捏養羞扇柄上的紅色流蘇,下首涼亭欄杆的踏扳上,女子側身坐著,一張清婉的臉上透著幾分不安的蒼白。在一旁低首侍立的翠衣丫頭,也很是不安,不時將戒備的目光瞟向儀華。


    許是翠衣丫頭的目光太過頻繁,阿秋也不覺神經緊張了起來。


    “阿秋你抱明兒去樹下歇涼。”亭內沉寂了許久,儀華驀地吩咐道:“還有這個小姑娘,也帶她下去用些涼茶消暑。”


    阿秋、翠衣丫頭皆不放心自家主人,隻是無奈儀華的命令,前後離開。


    轉眼,四周圍著幔簾的亭子裏,隻剩下儀華與那女子兩人。


    阿秋她們一離開,那女子紅菱似的朱唇一咬,立刻跪倒了儀華的麵前。


    儀華見她一孕婦這樣跪下,嚇了一跳,俯身要扶她起來


    。


    那女子卻執意不起,仰著頭,噙著淚,孤注一擲道:“這次大膽來求見王妃,本就是妄為之舉。如今見到王妃,也知為何連老夫人也容不下妾身。境況都糟至此,也顧不得下跪傷到孩兒了。”方說到孩兒二字,堅強的淚水終是滑落臉頰,神色淒楚道:“該做的妾身都做了,若孩子還是不保,隻怪妾身自己卑微,沒那個福氣為大人誕下一兒半女。”說著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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