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起仿佛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還是那個被先生撿迴來的小乞丐,因為害怕挨打,她總是會藏起來藏起來。

    直到先生找到她。

    不管她在哪裏,不管她每一次躲藏的地方都要比上一次更難猜測,先生都會尋到她。

    她恍惚掙紮著清醒過來。

    夏朝浮找到了她, 不是蘇起所認為的會是那個聞年華, 而是夏朝浮。

    她的——

    “歲暮。”可她喊出來的卻是另一個名字。

    那是她,又不是她。

    蘇起的臉有那麽一瞬僵硬了下,好在對方手中的握著的提燈並不亮, 沒法完全照清她的臉,哪怕她再怎麽失態,對方都不能瞧見。

    夏朝浮找到的不是蘇起, 而是聞歲暮。

    屬於蘇起的先生再也不會找到她了。

    “對不起, 丟下你一人。”夏朝浮放下了手中的提燈,光亮又變弱了許多。她說著極為愧疚的話語,仿佛自己做了什麽不該做的錯事, 蘇起怔怔看了她一會兒。

    她搖了搖頭, 試圖露出個笑容來迴應她夏朝浮的這份愧疚,可嘴角的肌肉好似僵硬了,她怎麽都笑不出來。

    這不是她, 這不像她。

    可這偏偏就是她。

    溫暖的手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蘇起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她被夏朝浮摟進了懷裏。

    她閉上了眼, 耳邊是那人的溫柔耳語。

    “若是害怕哭出來也無妨。”

    她的聲音太過溫柔了, 讓蘇起有些恍惚,她沒有動,倚靠在對方懷裏,汲取著夏朝浮身上的暖意,思緒卻早已飄遠。

    先生總是如此,溫柔地對待每一個人,讓人沉淪其中。

    分明是她的錯,可先生卻不會過多的苛責太多。無論她提出怎樣的無禮要求,先生都隻會笑著揉著她的腦袋,一一應下。

    在小小的她眼裏,先生便是她的神。

    什麽都能做到,是無所不能的神。

    她的所思所想,她的所求所欲,先生都知曉。

    蘇起小心地攥緊了夏朝浮的衣襟,沉浸在美夢之中的她,忽然被驚醒。

    係統冷漠無情的聲音悄然響起。

    【可她卻不曾發現你的喜歡。】

    蘇起咬緊了下唇,她將腦袋埋得更深,她在心中辯解著,慌亂、又無措的。

    並不是那樣的。

    並不是。

    ‘她隻把我當做孩子來看待,又有誰會對自己養大的孩子動心呢?’

    ‘先生並非是那種人。’

    先生與那些人都要不同。

    ‘她不曾對我有過那般念頭,隻當我的喜歡是孺慕之情。’

    ‘不過是我生了妄念。’

    這一念,便是深陷其中,再難自拔。

    蘇起想過很多,很多。

    若是不曾喜歡上先生的話,若是她如先生所願的話,若非自己的心思被察覺的話。

    是不是就不會有如今的結果了?是不是結果就會有了別番變化了?

    是不是她便可與先生一起在一起,一如往常。她會陪伴在先生身邊,先生也會陪著她。她所求的並不多,她隻是想要留在先生身邊而已。

    僅此而已。

    人被滿足了總會生出新的貪欲來,人是無法被滿足的生物。

    她不曾想過若是可以如願以償留在先生身邊時,她會不會再生起些別的想法。

    那些事情……

    她想了許多。

    蘇起安靜了很久,抱著她的人也不曾幹擾過她,隻是許久之後,蘇起才聽到那人輕輕的一聲:“我倒真希望你能打我一頓。”

    蘇起怔怔地抬起頭望著她,對方的眸中好似盛滿了無盡的哀傷,像極了她記憶中的先生。

    先生也總是如此看著她,看著她。

    那日她自先生身邊離去時,先生也是如此。

    她不曾開口挽留過一句,蘇起知道若是當日先生開口了,她必定會留下。

    可,她沒有等到。

    蘇起緊緊地抓住了夏朝浮的手臂,她抱住了夏朝浮,同時閉上了雙眼。

    “——我怕。”她低聲又難過地說。

    先生,我怕。

    很害怕很害怕。

    分明已做出了那樣的決定,可在見到你之時,卻害怕的不能自我。

    “對不起。”那個人迴應著。

    蘇起的心中一片荒涼,該說對不起的,應當是她。

    夏朝浮是夏朝浮,先生是先生。

    她們,並非是同一人。

    夏朝浮脫下了外袍,披到了蘇起身上,蘇起的腳傷到了不能走路,她便蹲下了身,將蘇起背了起來。

    夜風透著著涼意,蘇起輕咳了兩聲。

    背著她的人,並不高大,雖一直被當做男子養,但一個女子不管怎麽樣,都無法徹底地變成一個男子。

    蘇起輕靠在她的後背上,想喊她放自己下來,話到嘴邊,又因心底的某些私欲悄然放了迴去。

    “幼時母親總會弄枇杷膏給我吃,那枇杷還是我偷偷去摘來的。那時總認為自己很了不起,我想做的事情便一定能做到,和著幾個玩伴偷偷約好要做一起讓母親震驚的事情。”

    一邊走,她便一邊說著話,好似是想要掃除這一路的冷寂。

    “我們偷偷去摘了枇杷,可主人家並沒有來追我們,第二日我在母親那裏見到了他,他還特別提了一筐枇杷過來,說先前不知小少爺喜歡吃,這次特意提了過來。”

    “那會兒的我是真可笑。”

    “並不可笑呢。”蘇起輕聲迴答著。

    “妾身總以為夫君像天上的明月。可現在,明月落到了地上。”

    夏朝浮意外了下,“原來你竟是那般想我的嗎?”

    這條路,有些漆黑,夏朝浮提著的燈照亮了小小的一角。頭頂上的月亮從雲後探出了一下,前方的路也沒有那麽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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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起問道:“不行嗎?”

    “倒也不是。”夏朝浮搖搖頭,她輕笑著:“隻是覺得有些意外。”

    “你呢?小時候如何?”

    “小時候怕生的很。”

    便一直躲在先生身邊。

    “從不敢見生人。”

    每每從先生身邊被帶離,總是怕的不得了。

    “總是喜歡躲在那一畝三分地裏。”

    後來擺露出害怕的姿態,也不過是想要引得先生的注意力。

    “哪裏都不愛去,時間久了,家中也不怎麽注意到我。”

    先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卻也不說破,每每都會鬧一個笑話,但先生會笑。

    背著她的人忽然這麽說著:“以後,便不用再怕了。”

    溫溫柔柔的話語,著實讓人心動,蘇起愣住了,嘴角泛起了一抹苦澀的笑容,她低下頭輕聲問道:“……夫君這是在補償妾身嗎?”

    “妾身並非是夫君所喜愛的女子,不過是頂了姐姐的親事,才有幸嫁到夏府來。”

    “本來也隻是可丟棄的物件,夫君如此,便是亂了規矩了。”

    夏朝浮皺起了眉頭,她反駁道:“你我已成婚,你又怎麽會是可丟棄的物件。”

    “你怎生喜歡說那些胡話?”

    “你是我妻,夏朝浮今生便隻會有——”

    那樣鏗鏘有力的話將要從她口中吐出的時候,蘇起急忙捂住了她的嘴巴,這個人與先生極為相似,她的聲音,她的容貌,她的一切,都仿佛像是先生站在了她的麵前。

    蘇起不敢去聽這樣的話。

    夏朝浮未說完的話被蘇起堵了起來,剛剛的情緒因她的舉動消散了許多,堪堪冷靜下來時,卻聽她道:“夫君,妾身無福。”

    “妾身嫁入夏府時,是為了給夫君衝喜,人皆道夫君命短,嫁過去怕是要守寡。”

    蘇起自嘲地笑了笑,“這種親事,哪個人家會答應。”

    “你……”

    蘇起搖搖頭,“如今看來,那些話終究是流言罷了。若當日嫁入夏府的是姐姐,想必今日便能和夫君和和美美過完這一生了。”

    若是你與聞年華之間沒有聞歲暮,便也不會有現在的蘇起。

    可若這世間沒有那麽多的若是。

    “可我娶的是你,是聞歲暮,而非聞年華。”夏朝浮迴答著,腳下的步子未曾停過,她一步一步腳印,走了這麽久,她的聲音之中也帶了幾分的喘息。

    她道:“我曾後悔過。”

    “因為嫁給我是件不幸的事情,是我不幸,而非你是個不幸之人。”

    前頭忽然變得亮堂了起來,有人提著燈往這邊走來,那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最後,夏朝浮停下了腳步。

    眼前的一切徹底亮了起來,很多人提著燈來尋她們,在見到她們時,那些人紛紛衝了過來。

    在那些吵鬧的驚唿聲中,夏朝浮的聲音響了起來。

    “能娶到你,是夏朝浮三生有幸。”

    於黑暗之中,像是一道光。

    蘇起垂下了眼瞼,她的雙手牢牢地圈著夏朝浮的脖頸。

    這便是改變。

    她所想要的改變。

    侍女緊張的聲音落於耳旁,蘇起在夏朝浮耳邊低聲說著:“放我下來吧。”

    夏朝浮卻搖搖頭,她笑了起來,道:“若是我將你放下,你該如何行走?”

    “讓我這個相公看著自己的妻子被他人背起?”

    眼見著那些人的距離越發近了,聞歲暮著急道:“妾身能自己走。”

    夏朝浮並未同意她的請求,他倒也沒有做任何的反駁,隻是給出了另一個選擇,“若是夫人想要以後都被我背著在這枕河城中行走,那我便將夫人放下來。”

    “……”聞歲暮沉默了下來。

    “夫人隻管安心,這些交給我便好了。”

    那些人徹底圍了上來。

    她待在夏朝浮的後背上,聽著她拒絕了那些人的幫助,背著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她不由自主地圈緊了幾分手,身下人的溫暖慢慢傳了過來。

    要是,能夠一直這樣,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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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像,這是三天一更了。

    仿佛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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