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競澤停頓了一秒,那隻手終於也落在了盛旖光的脊背,輕柔地安撫著。


    第五二章


    傅競澤拿捏不準盛旖光的意思,罕見地不知道要怎麽和他說話,隻能是盡量放緩了聲音和他說:“別哭了。”


    他不敢問,盛旖光是不是還是因為丁一覺難過。可也做好了聽到這種話的準備。


    將近一分鍾後,盛旖光抱緊了些傅競澤,吸了吸鼻子讓自己的聲音不至於太模糊:“傅競澤,我沒有信他。”


    盛旖光直覺傅競澤現在很在意自己的態度,更準確說是慌亂、緊張。


    他沒有表現出來,不管是剛才和丁一覺對峙,還是現在對著他。傅競澤很擅長隱藏情緒,似乎無堅不摧。


    可傅競澤也是人,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思想。


    換位思考下,換做是盛旖光自己,現在已經離崩潰不遠了,難受得要死。


    見傅競澤沒有反應,盛旖光以為他是沒聽清,於是抬頭看向他又認真重複了一遍:“我知道,你不是那樣。”


    傅競澤這個大傻蛋總不長嘴,卻是對他最最好的人,連他的父母都不如傅競澤縱容、理解。


    除非是腦子真的壞掉了,心也瞎了,他才會在這個時候誤會傅競澤,在傅競澤捧上來的心上紮一刀。


    掌心下是盛旖光微顫的背脊,傅競澤的手在聽到盛旖光開口的刹那就這樣停頓住。


    直到盛旖光抬眸看過來,傅競澤低垂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麽在迅速地生長,光照打在他清雋透白的臉上,跳進他的眼底、透入他的心髒裏。


    連期待都不敢多有的可能,真真實實地實現了,像一場臆想出來的美夢。


    他沒辦法平靜,用盡了全部的克製和忍耐也無法藏起全部的情緒,隻能壓製著、壓製著,最終在盛旖光明澈到一覽無遺的目光下全線潰敗。


    克製地抬手碰上盛旖光的臉,捧起盛旖光的臉,很輕地吻上他的眉心。


    傅競澤很難用語言形容出自己現在的感受,或許是第一次和盛旖光牽著手走在放學路上,或許是第一次收到禮物,第一次擁抱、接吻,或許是盛旖光接受求婚的那一刻。


    每個盛旖光全心看向他的瞬間。


    此時此刻,盛旖光也無法平靜,腦中有畫麵在重映,一幀幀連續的,像藏在腦海深處的畫本,被拂去塵埃便迫不及待地要展現。


    隱秘的想望、沉默的愛意,融在分分秒秒的時間裏。


    愛意會深藏,不會消亡。


    盛旖光鼻子有些酸,心髒變得難受起來,像泡在了裝滿檸檬水和泡騰片的杯子裏。


    酸酸澀澀的情緒抓著他不放,同時也有些慶幸隻是失憶不是其他的什麽。


    在一旁悄然看了許久的唐悄悄本來是有些擔憂,慢慢就放心地抿唇笑了,低頭看了眼聚餐群裏催促的消息,上前提醒他倆迴去吃飯。


    沒想到還有觀眾,並且還是自己送過情書的唐悄悄,盛旖光很難好意思。


    也還好唐悄悄來打斷了,不然盛旖光很難控製好情緒不讓傅競澤發現。


    “等迴家再說吧,我們先吃飯。”盛旖光故意咧開笑顯出輕鬆,從傅競澤懷裏退出來。


    傅競澤的聲音很沉很沙啞:“好。”


    他們兩個都明白現在不是剖心的場合和時機,他們需要在結束聚會後好好地聊一聊。


    包廂裏熱熱鬧鬧的,歡聲笑語不斷,連帶著盛旖光也真實的開心了起來。


    趁著傅競澤出去接電話,唐悄悄挪到盛旖光旁邊小聲說:“你剛才是不是想偷聽?”


    盛旖光臉一紅。


    接著唐悄悄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我是真沒想到,你倆這麽些年了還在捉迷藏。”


    盛旖光不解,小聲問:“什麽意思,什麽捉迷藏?”


    唐悄悄幽幽道:“傅競澤不行。”


    一瞬間盛旖光小臉通黃,作為昨晚剛體驗過的人很容易就想歪了,還在跟著傅競澤混久了他現在也還挺能裝淡定,確認傅競澤沒在後壓著聲音繼續和唐悄悄說話:“他,怎麽不行?”


    唐悄悄用疑問的語氣說肯定的話:“你還誤會我喜歡傅競澤吧?”


    這話盛旖光否認不了,說來挺不好意思的,他們三個還三角戀了一把,結果他和傅競澤情敵成了情侶,電視劇這樣拍都要被說狗血。


    見盛旖光不說話,唐悄悄也就明白了:“他一點不解釋,還防我和你接近,你可不就會一直誤會嘛。你倆結了婚,戀愛還沒談明白。”


    盛旖光戰術性喝水,豎著耳朵往下聽,虛心受教。


    唐悄悄說的沒錯,他和傅競澤像是跳級生,坐火箭一樣一步到位結了婚,過得稀裏糊塗。


    唐悄悄瞥了眼關著的門,頭壓得更低了些。


    盛旖光跟著看過去再縮迴頭,和唐悄悄一起鵪鶉狀氣音交流。


    說了兩句後知後覺不太對,他也就是和老同學正常聊聊天,怎麽弄的像一起做壞事。


    也就是一瞬的念頭,馬上被唐悄悄說話的內容吸引走注意力。


    “你都沒發現吧,那會兒傅競澤一見我和你走一起,臉色就格外冷,看著特別有意思。”


    盛旖光震驚,還有這樣的事!趕緊順著她的話迴想,最終慚愧的:“我其實習慣他看我不順眼了。”先入為主後就不會往其他方向想。


    唐悄悄被他認真又懵逼的樣子逗樂,不禁坦白道:“我不可能對傅競澤有想法,那會兒其實我已經和我現在的先生在一起了,畢竟也是早戀不敢聲張。”


    盛旖光聽她這麽說就明白過來了,他送情書被拒絕時唐悄悄說的有喜歡的人指的是她現任,和傅競澤沒半點關係。


    至於他和班裏其他人為什麽會誤會唐悄悄和傅競澤,他也有點反應過來了。


    他實在是功不可沒。


    唐悄悄經常和他提傅競澤,打聽傅競澤的事,不是為了追人,而是人家早看出來他倆的苗頭特意點他。


    奈何他和傅競澤戀商均值為負,各自一套思路,還得等唐悄悄這個事外人來說明才能解了誤會。


    唐悄悄:“剛才我和傅競澤也是說這個呢,你倆真的讓人著急。”


    可不就是呢,盛旖光也是發現了,他和傅競澤之間存在很多誤會。


    很多禁忌的話題彼此不敢提及,像丁一覺的事、唐悄悄的事、傅家那邊的事情。


    這些事壘在一起,讓他們最後連喜歡都不敢表達,小心翼翼的、逃避式的在一起。


    盛旖光:“確實,太能折騰了。”


    盛旖光默默地惆悵了下,拿起裝酒的杯子和唐悄悄碰了下表示感謝,又和她聊起她的事。


    唐悄悄性格好,盛旖光和她關係一直很不錯,隔了幾年沒聯係,再相處也沒什麽距離感。


    飯後的活動盛旖光和傅競澤都不參加,看著唐悄悄上了她先生的車後,兩人默契地沿著人行道往前走了一段路。


    天氣不曬,但挺熱的,樹上的蟬鳴聲很響。


    這條路是以前盛旖光上下學的必經,騎著自行車碾過很多迴,沒有哪一次有這麽亂糟糟的情緒。


    好幾次欲言又止後,盛旖光靠著棵樹幹站停,抬頭看著傅競澤直接問他:“你為什麽覺得在發生了那麽多事以後,我會信丁一覺多過你啊?”


    盛旖光眼中的傅競澤,像是清冷的鬆柏,總是孤傲地立在高處。很難想他會在意什麽、害怕什麽。


    好像傅競澤每次有這樣的情緒都是因為自己,被丁一覺帶走困在地下室那次,失憶後獨自迴父母家那次,被蛇咬傷那次,乃至剛才。


    這是個很容易迴答的問題,無非是太在意了。


    盛旖光像太陽一樣熱烈開朗,散發著天然的吸引力,身邊的人一波蓋過一波從來沒有空餘的位置。或許他是最長久堅定的,可對於盛旖光也不多珍貴特別。


    高中三年,盛旖光的眼睛裏有很多人,最重視的丁一覺,初心萌發的唐悄悄,而他隻會很偶然地進入留不下痕跡。


    後來呢,怎麽在一起的?


    傅競澤不否認自己蓄謀已久,想方設法地待在盛旖光身邊,想要參與他全部的時間。


    在盛旖光最無助、最脆弱茫然的時候他們結婚了。


    傅競澤有時候會想,對於盛旖光來說,這個人是他傅競澤或是其他什麽人是不是沒什麽差別。


    “因為沒有底氣。”


    傅競澤的聲音很低,嘴角勾起點自嘲的弧度:“我一直在嫉妒丁一覺,嫉妒唐悄悄,嫉妒每一個可以光明正大圍在你身邊的人。不像我,總在旁觀。”


    “和你去食堂吃飯的是別人,和你勾肩搭背去打球的是別人,陪你玩遊戲看電影的還是別人。我算什麽。”


    盛旖光聽得完全愣住了。


    他知道傅競澤喜歡自己,但他從來沒聽傅競澤說過這些。


    從小到大他和傅競澤相處,傅競澤都是淡然自若的一方,無論是在綁架的事後問要不要在一起,還是戀愛時仿佛水到渠成的親吻,乃至畢業典禮後求婚。


    傅競澤總是平靜得過分,讓人窺不到他的一點情緒,讓人以為他是按部就班地履行責任,無關喜惡。


    盛旖光確確實實一度以為傅競澤對他的喜歡不是愛侶之間的,最多是對好朋友的那種喜歡。


    因為他太沒用了,被打擊後就一蹶不振。傅競澤同情他,害怕失去他這個從小到大的朋友,所以不計後果地和他在一起。


    他幾乎沒見過傅競澤會失控,會為情所困,更不用說嫉妒。


    傅競澤就是一套完美人生的模板,長相、能力、家世都是尖尖上的那批,隻有別人羨慕嫉妒他的份。


    還是失憶後,他拋開了五年的記憶,以少年時的視角看到了原來傅競澤也有情緒波動,會為了他失態。


    這讓他懷疑起傅競澤另有所圖、不安好心,覺得傅競澤把他騙到手後就不珍惜,一邊用什麽喜歡、婚姻義務哄住他不離婚,一邊又行為冷淡。


    可現在,一向強勢的傅競澤說他沒有底氣,說他會嫉妒。


    “真的啊?”盛旖光不太敢相信地看著傅競澤,像是重新認識般將他悄悄地上下打量了遍,“你不是都看不上我們這些,額鬧騰的人嗎?覺得我們境界低,和你在一個教室汙染空氣,路上碰見了都糟心。”


    傅競澤差些要被他氣到,因為迴憶有些下沉的心被撈起來一點,很明確地告訴盛旖光:“就是嫉妒,所以假裝沒有興趣,也不想聽見看見你和誰去做了什麽。因為我陰暗到想把你藏起來,不想讓你和其他人親密。”


    他不是盛旖光想的那樣,陰暗、嫉妒、不甘的情緒很早便有了,在盛旖光擁抱過他後轉而拉住了其他人的手。


    他克製著不想嚇到盛旖光,但這不代表他是坦蕩的君子。


    越是喜歡,越無法坦蕩。


    盛旖光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和傅競澤坦誠,現在被過分多的的信息弄得腦子有些宕機。


    他看著傅競澤清亮的眼睛,抿著唇瓣認認真真地思考了會兒:“可是你以前從來不說,我一直一直都誤會你沒有太喜歡我,更像是我賴上了你,自私地把自己的重量托到你身上,成為你本該完美人生的唯一汙點。”


    “結婚前我爸媽就和我說過,婚姻是結兩姓之好,要門當戶對、兩心相許。後來婚禮時你的家人都沒來,婚後第一天你姑姑來和我說了很多很多的話,讓我覺得自己特別不堪,像是惡毒的害人精,害了丁一覺不夠還要無恥地拖累你。”


    “你從來不對我說喜歡,說愛。又偏偏對我那麽好,好到讓我越發覺得自己卑劣無恥。很多次我都想不然就離婚吧,但是每到想開口我就看到你工作迴家很累,就想睡醒了再說吧,就這樣一天又一天。”


    盛旖光說著說著眼前就模糊了,或許是夏日澎湃的潮熱糊了眼睛,他努力眨動眼睫想將水汽驅走,也隻是讓睫毛被水汽弄得亂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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