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些曹軍想幹什麽?”


    毋丘儉瞪著自己的雙眼,有些不敢置信地顫抖出聲,仿佛眼前出現了什麽恐怖的事情一般。


    其實毋丘儉的家教很好,從小奉行的就是泰山崩之前而色不變的君子準則,但實在是眼前的情況太過離奇,和泰山崩差別也不算太大。


    高熲比毋丘儉的反應強上一點,但依然十分驚訝,他投靠張揚的時間並不長,之前的數次血戰都沒有經曆過,否則的話,一定不會這麽驚訝。


    “他們想送死。”高順伸出獨臂,將頭盔從自己的腦袋上取下來,迴頭喝道:“都取下頭盔,這群敵人值得我們的尊敬!”


    沒人猶豫,林衝、張繡等將齊齊取下自己的頭盔,表達了對於對手的尊重。


    毋丘儉還是無法理解,開口問道:“將軍,他們為何要送死?”


    高順剛毅的雙眸中突然升起一絲哀傷,緩緩開口道:“他們想用自己的身軀來填平這道壕溝,就如當年管亥將軍、廖化將軍、楊業將軍他們所做的一樣


    ,用自己的生命來為主公、為同袍開出一條血路,哪怕這條路是由鮮血和骨肉築成的,也在所不惜。”


    說到這裏,高順鬆開手中的頭盔,仍由它砸在冰冷的了望台上,隨後反手抽出腰間長刀,放聲嘶吼道:“放箭,送他們最後一程!”


    淅淅瀝瀝的箭雨從天而降,這一刻,同樣疲憊至極的晉軍弓箭手重新挺直了身軀,彎弓搭箭的姿勢標準無比,就如同在等待著檢閱一般,將一支支奪命


    的狼牙羽箭向著壕溝的方向射去。


    正如高順所說,這是一群值得尊敬的對手,身處敵對,晉軍將士不可能放任他們填平自己的壕溝,但作為對手,他們需要的不是憐憫,而是正視!


    沒人閃避,或者說這兩千曹軍已經沒有閃避的力氣了,身受重傷的他們能相互攙扶著走到壕溝之前便是奇跡,再多的,確實也無法去要求他們。而且,


    他們也沒有想要躲避。


    一排排相互攙扶,但昂首挺胸的身影笑著麵對從天而降的箭雨,他們的腳步不曾停下,哪怕身旁的同袍已經戰死,但他們依舊沒有放手。既然大家的心


    願是用身軀填滿壕溝,那如果可能的話,他們就不會放棄一個同袍,哪怕他已經氣絕。


    但整齊的陣列依舊還是不可避免的被打散了,尤其是頂在最前麵的第一排曹軍將士。他們直麵箭雨的洗禮,麵對微笑的從容赴死,甚至不少人在努力地


    張開著自己的雙臂,來為身後的同袍遮擋著箭雨的攻擊。


    那名出聲跟臧霸對話的小校傷勢本來並不重,隻是左腿上中了一箭而已,若是救治及時的話,躺上十天半月,又是一條好漢。但作為殘存下來曹軍中官


    職最高之人,他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並且頂在最前方,率領著一群傷兵發起進攻。


    如今的他身中六箭,胸膛、雙臂上滿是箭矢,不過他還沒有氣絕,躺在冰冷的麻袋之上,他能感覺到自己同袍鮮血的味道,他不想放棄。


    匍匐著向那最後一段壕溝爬去,折斷的箭矢摩擦著地麵,每往前爬一步都是鑽心的痛。但他的臉上卻始終充斥著笑容,一雙眸子死死盯著那未曾填滿的


    壕溝,雙手從未像現在一般有力。


    近了,更近了,笑容在他的臉上越來越盛,腦海中仿佛已經出現了自己跌跌撞撞,摔進壕溝之中的身影。不過就在此時,一支流失突然降落,死死釘在


    了他的左手之上,劇烈的痛疼襲來,不過慘白的左手上卻並沒有多少鮮血滲出。


    “不!”


    這一刻,他的表情無比猙獰,死死盯著那箭杆,目光中滿是兇狠。


    “出來,出來啊!”


    右手抓住箭杆,使盡全身的力氣向外拔,但他實在太過虛弱了,他甚至能感受到狼牙羽箭惡毒的倒刺在自己的血肉之中緩緩蠕動,但就是沒有力氣將它


    徹底拔出來。


    “不!”


    他不甘心,一雙眸子四處望去,一柄曹軍士卒散落的長刀落入了他的眼底。


    深吸一口充斥著血腥味的空氣,他的右手緊緊攥住那柄長刀,用力地揮了下來。


    長刀入肉,斬斷掌骨的聲音清晰無比的傳入他的耳中,滿是汗珠的麵龐上露出一絲虛弱至極的微笑,單臂用力,繼續向前方爬去,隻在原地留下一隻斷


    掌,和那始終插在斷掌中隨著朔風輕輕擺動的狼牙羽箭。


    終於,來到壕溝之前的曹軍小校奮力挺動身軀,翻滾著跌跌撞撞的落入壕溝之中,緊接著,又一具失去生命的軀體落在他的身上。他緩緩閉上雙眼,似


    乎終於完成了心中的執念,他透過屍體的空隙,望著碧藍的天空,嘴角再一次綻放出滿足的笑容。


    下一刻,他也失去了那微弱的氣息,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大王...”許昌城樓之上,似乎不忍目睹這悲慘的一幕,荀彧發出一聲悲愴的叫喊,迅速轉過了自己的身軀,背對著那慨然赴死的兩千曹軍傷兵。


    “轟!”


    曹操重重一拳擂在冰冷的城牆上,本來纏滿絹布的右手這一刻徹底被鮮血染得通紅。


    “大王,你的手...”


    話沒說完,許褚隻見曹操的臉上滿是猙獰,他跟隨曹操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這種表情,這一刻,這個木訥的漢子有些動容。


    “傳我的命令...”曹操的聲音有些哽咽,有些顫抖,似乎是覺得在突圍之前,情緒如此波動對統率大軍不利,曹操努力地壓製著自己心中的情緒,盡


    量用平靜的聲音下令道:“將魏王府中的金銀全部分給這八千將士的家屬,並且給他們承認,不管這次突圍成與不成,我許他們出城投降。”


    曹操沒有再自稱為孤,而是用了一種更加平等的自稱。


    許褚默默轉身,正準備找人去執行曹操的命令,他的聲音卻再一次響起。


    “仲康,你親自去,誰敢貪墨,我殺他全家!”


    “遵命!”


    許褚的聲音依舊平淡的不帶絲毫感情,但他的腳步卻沉重無比。


    “孔明,派人去給張子昂送信,讓他無論如何都要善待這些將士的家屬,就說...就說...”


    “算我曹孟德求他。”


    一個求字,幾乎用盡了曹操全身的力氣,想他生平從一個庶長子走到今日的地位,何曾求過任何人,如今開口,無比艱難。


    董昭張了張了嘴,雖然不想,但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大王,如今我軍與小人屠分屬敵對,這些將士填平了他的壕溝,他能不報複這些將士的家眷便是


    好事,怎麽可能還善待他們?”


    沒錯,對於曹操的決定,他覺得有些不妥,倒不是覺得曹操允許這些戰死將士的家眷投降不妥,而是他覺得曹操讓人給張揚送信不合適。


    如今突圍在即,曹操如果真這麽做,被傳揚出去的話,毫無疑問會擾亂軍心,拚盡八千將士才激起冀州降軍的士氣又低落了該怎麽辦?在他看來,允許


    這些人投降已是極限,而且還不能大張旗鼓,曹操的決定有些婦人之仁。


    “張子昂會明白的。”似乎是在給自己打氣,又似乎是在肯定張揚會明白他的意思,曹操深深地凝視了董昭一眼,開口道:“孤算是明白當初管亥、廖


    化等人戰死之時,張子昂是何種心情了。”


    “還不快去!”


    看著有些恍惚的諸葛亮,曹操出聲輕喝。


    諸葛亮如夢初醒一般,抱拳道:“臣領命。”


    看著諸葛亮離去的背影,曹操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諸葛亮或許不錯,但年紀終究太小,性格也和郭嘉完全相反。這種人,若是放在小人屠的麾下,不


    管是為相還是為將,定然能夠名動天下,但在自己的麾下,隻怕是再難綻放光彩了吧?


    心緒略微波動一下,曹操再次恢複了平靜,他不僅僅是這八千將士的主將,還是數萬曹軍的主公。他可以為這八千將士的慨然赴死感慨,但卻不能沉浸


    其中,否則那是對所有還跟隨他的將士的不負責任。


    “傳令史渙和郭子儀,立刻出擊,不要給晉軍清理壕溝的時間!”


    “遵命!”


    一名親兵應諾一聲,轉身大步離去。


    望著城外宛如九幽地獄一般的場景,曹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呢喃道:“張子昂,孤的目的應該瞞不過你,是生是死,你我手底下見真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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