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輪紅日從東方天際噴薄而起之時,許昌城南門之外的景象終於毫無遮掩地落在了兩軍將士的眼中。


    隻見臧霸率領的八千將士幾乎死傷殆盡,陣亡將士的屍體密布在整個壕溝之旁,唯一值得慶幸的或許就是這些死在箭雨下的將士屍體保存的還算完整,


    不過這一次,曹軍想要為他們的同袍收斂屍體或許將成為一件不可能的事。


    鮮血將壕溝附近的泥土浸得滿是暗紅,在寒冬清晨的朔風吹拂下變成一層薄薄的冰層,這給曹軍填溝更加增添了難度,有不少的曹軍將士躲過了漫天飛


    舞的狼牙羽箭,卻沒能躲過自己同袍的鮮血。濕滑的鮮血冰麵讓不少將士直接跌到了壕溝之中,幸運的將士還能借著充滿泥土的麻袋重新爬迴地麵,不


    幸運的家夥則很可能被熊熊烈火燒成灰燼。戰爭的殘忍在此刻體現的淋漓盡致,饒是臧霸這員征戰十餘年的老將看到這副場景之時,心頭也忍不住在滴


    血。


    剩下不到千名的曹軍正橫七豎八地躺在許昌城門口的空地上休息,這一刻,他們感覺不到朔風的唿嘯、深冬的冰寒、無盡的箭雨,一夜心驚膽顫的行動


    讓他們不管從身體還是精神上都處於一種極為疲憊的狀態。不少將士的身上甚至還帶著一兩支箭矢,領軍主將臧霸肅立在南門之前,口中喘著的粗氣在


    朔風中變成一團白霧,隨之飄散。但他的脊梁依舊筆挺,仿佛一尊永遠不知疲憊的雕塑一般,靜靜地注視著讓麾下無數將士喪命的壕溝。


    讓人絕望的是,經過八千將士一夜奮戰的壕溝仍舊沒有被填平,四丈寬,兩丈深的壕溝已經被填平了大概四分之三,這是付出七千餘將士性命的代價,


    但還不夠。若是不能將壕溝徹底填平,騎兵終究難以發起衝鋒,沒有騎兵的衝鋒,想要憑步卒攪亂晉軍的陣形無疑是一件難於登天的事。


    臧霸的目光緩緩收迴,掠過自己麾下將士的麵龐,他的雙目中突然升起一股濃濃的悲愴,這可是八千精銳,今天就要全部葬送在這裏了嗎?


    想到傳令兵傳達的將領,那不容質疑的話語,臧霸突然很想自己當年也能隨呂布戰死在汝南,如果那樣的話,或許就不會麵對這種場景,不會親自下令


    讓這些相信自己的將士去送死了吧?


    深吸一口飽含血腥味的冰冷空氣,臧霸突然聲嘶力竭地嘶吼起來。


    “全軍聽令,結陣!”


    臧霸清楚,不能讓他們休息太久,否則這寒冷的天氣,不需要敵軍動手,這不足一千的將士絕對會被凍死在此處。


    如果那樣的話,他寧願這些英勇的將士死在敵軍箭下。


    殘存的將士們被猛然驚醒,有些惶然地看了看嘶吼的臧霸,立刻起身,在臧霸的身前結陣。不足一千將士結成的大陣看起來無比單薄,但他們的身軀卻


    站得筆直。寒風蕭瑟,沒一個人顫抖,但臧霸分明在他們的眼中看到了無盡的麻木,以及對自己生命的漠視。


    這樣也好...


    心中長歎一聲,臧霸大步向前,抓起兩隻麻袋抗在自己的肩上,放聲怒吼道:“眾將士,隨我負土填溝!”


    曹軍將士沒人開口,隻是默默上前將一隻麻袋抗在自己的肩膀上,緊隨在臧霸的身後向城外衝去。


    兩步,區區兩步,便有一名曹軍將士轟然倒地。他的小腹、左臂、右腿上三支羽箭在微微顫抖,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或許是受傷太重,或許是天氣太


    過嚴寒,也或許是短暫的休息讓他強行提起的精氣神消耗殆盡,總之,他倒下了,被自己身上那重重的麻袋壓倒。


    身旁的兩名同袍連忙移開壓在他身上的麻袋,準備將他扶起來時,卻發現他已經沒有了氣息。


    更多的曹軍冷漠地看著這一幕,眸子裏麵全是麻木,仿佛死得不是他們的同袍,不是一個鮮活的生命,而是一隻螻蟻一般不值一提。


    臧霸迴頭望了一眼,不過卻什麽都沒說,抗著麻袋繼續向著壕溝的方向衝去。


    “兄弟,安息吧,願你來生莫要生在亂世...”


    ...


    又一陣稀稀落落的箭雨從箭塔之上傾瀉而下,剛剛將自己背上的麻袋填進壕溝之中的曹軍將士還沒來得及轉身便紛紛中箭倒下,這一次,除了臧霸這個


    主將之外,再沒有一人能夠活著迴到許昌城下。


    臧霸的情況也算不上好,他的武藝高強,但整整一夜的行動並不輕鬆,而且背負泥土的他也失去了往日的敏捷,無處不在的箭雨同樣時刻威脅著他的性


    命,不過他的運氣不錯,再加上有堅固的鎧甲保護。這一夜,他除了被一支箭矢在臉頰上劃出一道血口之外,並沒有受到其他的傷害。


    不過,到現在為止,臧霸的八千精銳已經全部死傷殆盡,除了城門裏還躺著的那兩千難以動彈的傷兵之外,其餘將士已經全部戰死。


    並非人人都有勇氣從容赴死,但留給曹軍的路確實不多,如果有可能的話,曹操一定不會選擇拿自己的精銳去拚,但他沒有辦法。


    這點,所有的曹軍都明白,不是沒人想過投降,但梟雄曹操若是連自家將士都背棄的話,他也沒資格成為漢末第一大梟雄。


    如今對於曹軍來說,就是絕境,正如羅藝所說,坐困孤城同樣難逃一死,拚死突圍還是一死,既然如此,為何不去拚殺出一條血路?


    這個道理並不難懂,臧霸率領著他麾下八千將士用他們的生命向天下人證明了一件事,曹軍並不比陷陣營要差!


    他們同樣可以無畏地發起衝鋒,他們同樣可以毫不畏懼,他們同樣可以死在衝鋒的路上,如果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那沒什麽能夠阻攔他,如果一支大軍


    連死都不怕,那他們足以讓天下為之側目!


    不過令人遺憾的是,深深的壕溝依舊沒有填平,雖然隻剩下薄薄的一層,對步卒來說難以造成任何的影響,但對騎兵來說,這薄薄的一層依舊致命。


    迴到城門前的臧霸苦笑一聲,他的脊梁已經不再筆直,整個身軀無比疲憊,但想到曹操的命令,他依舊伸手抓過兩隻麻袋抗在自己的肩上,準備再一次


    發起衝鋒,一個人的衝鋒。


    “兄弟們,隨我負土填溝!”


    還是一樣的話語,但這一次卻沒有人再迴應他,臧霸也沒想著能有人迴應,他隻是希望已經戰死的兄弟能好好看著,他們的將軍並沒有貪生怕死!


    “將軍。”


    一聲輕喝響徹在耳畔,臧霸猛然迴頭,隻見那兩千重傷的曹軍士卒已經相互攙扶著站了起來。兩千餘人排成整齊的十列,就如同衝鋒時的陣形一般,沒


    有一點散亂。


    “你們...”


    “我們活不下去了。”十分殘酷的一句話,但一名小校卻是笑著說出來的,他的笑容並不勉強。臧霸有一種錯覺,在旭日的照耀下,他和煦的笑容,沾


    染著鮮血的白牙竟然有一股聖潔的光芒。


    臧霸無法反駁這句話,因為他知道這是事實,不說許昌城中缺少糧草,就說一心想著突圍的曹操根本不可能花費大力氣來救治這些重傷的士卒。雖然曹


    軍將士不想放棄自己的同袍,將他們全部救了迴來,但他們卻不認為自己能夠活下去。


    “兄弟們都去了,我們也不想像狗一般在這裏等死。”小校的臉上笑容依舊,仿佛在訴說著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


    “這最後一次衝鋒,交給我們吧,大王還需要將軍的護衛。”


    說完,那小校也不等臧霸答應,在兩名曹軍的攙扶之下,努力將上半身迴轉過來,嘶吼道:“兄弟們,隨我填溝!”


    “衝!”


    沒人猶豫,不足兩千的曹軍傷兵互相攙扶著向壕溝衝去,他們的速度並不快,但卻無比堅決。所有人都清楚,他們將會死在晉軍的箭下,不過無所謂,


    他們的目的就是用自己的屍體來填平這道天塹!


    “你們...”


    臧霸虎目含淚,聲音哽咽,這一刻,他隻想放聲大哭,但他的臉上努力地保持著笑容。


    用笑容來送自己的兄弟最後一程!


    “將軍,迴去吧,告訴大王,請恕我等不能隨他征戰天下了。”


    小校沒有迴頭,隻有爽朗的笑聲迴蕩在天地之間。


    臧霸猛然轉過頭,滾燙的熱淚在他的臉上不由自主地落下,浸得那條傷疤火辣辣的痛,但他卻沒有一點感覺。


    朝陽漸漸升起,為這群重傷的曹軍士卒鍍上了一層金邊,他們的手中沒有兵刃,一瘸一拐的樣子每前進一步都無比艱難。


    但這一刻,他們就是戰場上最耀眼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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