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隻是拍照當模特這點用處,許添誼也願意一直當下去。周二有運動會,學生會的幹部委托他們出幾個人拍照。卡片機根本趕不上趟,許添誼就幫著做點雜活當誌願者。忙活完一上午,中午他去找杜琛宇,對方卻在他們約好見麵的空教室,和一個女生坐在一起說話。許添誼看到這就沒再進去,去了隔壁教室坐著。心裏有些酸溜溜,又知自己沒資格,就開始生悶氣。過了會,杜琛宇推門進來說:“怎麽不過來。”他坐到許添誼旁邊,仍舊擺弄相機。許添誼很想問問他是怎麽想的,但同性戀三個字太禁忌,沒人提好像也在大學校園裏不存在。又或隻是把他當朋友?那他會恪守本分,好好當合格的朋友。過了會杜琛宇抬頭,對著他很近拍了張照片。拍完了示意許添誼過去看。許添誼不情願地湊近了一些,杜琛宇從後麵環住他,捏著相機。很小的屏幕,最開始是紅楓林那幾張,然後是校外拍的兩次。中間夾雜了些許添誼在社團教室裏,又或是在階梯教室裏上課時候的照片都沒有看向鏡頭,顯然是抓拍的。杜琛宇問:“談戀愛麽?”許添誼點頭。他麵臨的不似之前每一種,不是親情,不是友情,不是他嚐過苦澀的每一種,是全然嶄新,截然不同的親密關係愛情。他根本沒法拒絕。來往紛紛的偌大校園中,出現了特別又親密的存在。天空的飛鳥因此充滿神性,黑板的胖字也慈眉善目。幸福喜悅的感覺攀附而上,一整個抓住他,讓他頭皮發麻,渾身戰栗,麵目全非。許添誼忍不住總揣測杜琛宇喜歡什麽樣的個性舉止,然後把自己像橡皮泥一樣笨拙地捏著類似的,無視壓抑內心的需求,試圖獲得更多喜愛和包容。然而杜琛宇卻恰恰相反。自從兩個人開始談戀愛後,他像卸去了所有社交禮節的麵具,露出了漫不經心,甚至有些惡劣的本質。許添誼的課很多,還有校內勤工儉學的崗位。杜琛宇已經大三,課少,之前不在社團出現,人不在校內的才是常態,等兩個人在一起後,又慢慢恢複這節奏,經常出校去很遠的地方拍攝。許添誼知道他重視攝影,但也忍不住想每天見到對方。“你可以不要一直問東問西的嗎?”杜琛宇皺眉道,“你這樣讓我很有壓力。看電影不是隨時可以買票麽?為什麽一定要提前兩天安排好,我後麵還有攝影計劃,隨時都有變動,就算現在訂了票也完全有可能到時候去不了。”一聽到給壓力,許添誼忙解釋道:“你如果到時候去不了,我可以再去……”杜琛宇打斷他的話:“那麽先前定有意義嗎?”許添誼閉住了嘴。可是他也隻是想多期待兩天,想把什麽都安排好,想每天都見到杜琛宇。但杜琛宇似乎並沒有這樣的需求,甚至談戀愛也像可有可無的一項。這讓許添誼倍感焦灼。杜琛宇家境優渥,早習慣高水平的消費,吃穿用度都很好。許添誼和他出去,不願意隻對方花錢,錢很明顯開始不夠用了。他開始被迫尋找新的打工機會,從校內找到校外,終於找到學校後街的一家奶茶店。當時的奶茶店還沒有五步一樓十步一閣,隻有這一家。菜單也簡單,隻要學會用開水衝調開不同口味的奶精,再往裏麵加骨碌碌嚼起來像塑料的黑珍珠就可以。旁邊連著的店麵是同一個老板,牆打通了,主要賣手抓餅和澱粉烤腸。許添誼業務熟悉後,就要同時管兩個攤位。為了能談好戀愛,他真咬咬牙用打工賺的錢買了台直板按鍵的手機,隻用來聯係杜琛宇。許添誼很節省話費,每次發短信都要把自己要說的事情全都講完,精準控製在68字左右字太少浪費,但超出70個字就得收兩條短信的錢。一開始杜琛宇也會稍微報告一下自己的行程,隨後不知是因為失去耐心還是忙起來就不愛理人,開始隔個半天迴“好的”、“知道了”、“哦”之類的。許添誼太明白發生在杜琛宇身上的變化了,這明顯的疏離和冷淡讓他很焦灼。張偉奇和大家聊天時候調侃過,說杜琛宇是風情浪子,剛上大學時,一學期能換三個對象。許添誼疑神疑鬼,常懷疑對方出軌了。有空的時候,他就迴顧兩人來往的短信,推測自己哪一條引起了對方的反感,又或者哪一條內容不怎麽值得迴複。也敏感猜到杜琛宇嫌煩,於是降低了自己發送短信的頻率,打工前想發短信,就忍到打好工下班再發,再忍一忍,就忍到見麵的時候。杜琛宇似乎額外忙,又兩天隻迴一條“知道了”。許添誼在短信界麵猶豫打出“我是不是哪裏做的不太合適,你討厭我了?”過了會刪掉。又打出“你是不是後悔和我談戀愛了?”然後也刪掉。因為如果杜琛宇真說是,那他們就得分手了。但他不想分手。談戀愛就是這樣的嗎?許添誼迷茫又糾結,但也不能糾結太久,他已經走到奶茶店門口,從後門掏鑰匙進去,準備開始一天的營業。這一天上午隔壁理工大學正好校園籃球賽,幾個學校來的大學生看到奶茶店都嚷嚷請客。許添誼飯都來不及吃,餓得前胸貼後背不停做奶茶。盡管非常累,卻又興奮。奶茶按杯算,他有微薄提成拿,這樣可以稍微多些錢,他下次可以請杜琛宇去看電影。一上午近百杯做好,他餓得手發抖,趁沒生意,躲到角落吃根澱粉腸,一邊收拾上午的殘局,擦弄桌子。外麵有女生喊:“有沒有人呀?”“有!”許添誼忙把最後一口澱粉腸吃掉,“要什麽?”他站起來鑽到前台,抬頭一看,愣了愣。杜琛宇和上次看到的女生站在菜單旁邊。女生叫馮秋茗,看他們對視完,一個扭頭看別處,一個板著臉,好像都有點尷尬,便問:“你們認識?”“是我同學。”杜琛宇簡短說。“同學?”許添誼動作滯了下,不悅地問。馮秋茗抱著臂,後退一步看兩人,意味深長道:“喲,有情況哦。”她知杜琛宇喜歡男生。杜琛宇催促道:“快點買吧,買完就走。”馮秋茗做不出決定,仰頭問:“有什麽人氣奶茶推薦呀?”許添誼握著抹布站在那裏,沒看她,緊繃著聲音答:“茉香奶茶。”“好,那就要兩杯這個。”“冷的熱的。”“要冷的。”“大杯小杯。”“大杯好啦,謝謝!”許添誼拿了塑料杯做奶茶,動靜很響。他將兩杯做好的奶茶推出去,馮秋茗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沒問價錢:“一共多少錢呀?”“不用了。”許添誼用抹布用力擦桌子,沒抬頭,“我請你們。”“我發的短信你都沒迴。”這句話對旁邊那人說的,“忙著來喝奶茶嗎?”兩個人走後,許添誼手指發麻,他敏銳察覺到苗頭,隨即默念了兩遍咒語,讓唿吸慢下來。可咒語中那人不也和他之前形影不離,後來就連一個電話都不屑於打過來麽?他究竟是哪裏惹人討厭呢?許添誼逼迫自己調整好情緒,下午下班丟垃圾,才發現杜琛宇在後門等他。一看到人,原本的氣焰消下去。他總很容易心軟原諒。“幹嘛來。”杜琛宇靠著牆說:“你知道我是同性戀,對我來說馮秋茗就是最重要的朋友而已。”被拆穿心事,許添誼此刻隻能嘴硬道:“你們單獨走在一起啊。”“朋友,不正常麽?”“我沒有這樣的朋友。”許添誼低聲說。杜琛宇又不耐煩了:“你沒有這樣的朋友就去交,不要幹涉我的交友自由。”許添誼看他不高興了,忙忍下,說:“知道了。那你下次迴我短信。”“你的短信太長了,什麽都說,我不知道迴什麽。”“迴什麽都可以啊。那你就迴收到吧。”“哦。”杜琛宇非常不喜歡被約束,於是被吸引的許添誼隻能不情願地忍受這種不能獨占的痛苦。杜琛宇畢業後沒有找朝九晚五的工作,仍舊在做攝影師,似乎靠著家裏的關係,開始接出國的單子。而許添誼的成績穩定優異,拿了獎學金。老師暗示兩次,有意讓他念研究生。他沒想多久,還是拒絕。雖然心裏想念下去,可實在沒有錢了。杜琛宇的家境好,自己接項目也掙得多,沒為錢煩惱過。許添誼太需要工作有穩定的收入,盡快擺脫窘迫的經濟狀況。也能更好經營自己岌岌可危的愛情。岌岌可危杜琛宇從大四就開始搬到了校外的宿舍住,許添誼沒課就住過去,打掃衛生,重點是檢查有沒有其他人來過。雖然見麵少,但他已然滿足。這像重新擁有一個可以迴去的家,讓許添誼有位置可以擺放自己。唯獨兩人的關係時好時壞,時遠時近。許添誼常剛品出一點甜頭,過了會又被杜琛宇的一兩句話刺得心口發麻。他知道杜琛宇不怎麽在意他、需要他, 攝影是頭等大事,談戀愛像調劑品。可能自己說了分手,對方一定會答應。因此每次吵架,杜琛宇冷戰,明明許添誼原本也擅長冷人,現在卻學會低頭,一次次都厚著臉皮主動去找了求和。臨近許添誼畢業,兩人開始因公不公開,畢業後如何處理吵架。杜琛宇解決的方式就是持續冷戰。而許添誼無論如何都忍受不了長時間被無視,每次又隻能低頭。那天他剛醒,杜琛宇坐在他身邊喝一杯水,驀地宣布自己要結婚。許添誼還半閉著眼睛,聽到這話強睜眨開來:“什麽?”“不是真的結婚。”杜琛宇冷靜說,“形式上完成領證。對方也是同性戀,有穩定的伴侶,不會有什麽問題的。”“為什麽?”“和你說過,應付家長。我已經耽誤兩年,他們很有意見。”許添誼一時腦袋發懵,想不到會走到這一步,說:“我不同意。”“都和你說了全部是假的,會簽合同。”許添誼急道:“可是那也是結婚啊。”他說,“我不是說了,等我畢業找到工作,就會和家裏說我們的事的。”“我和你能一樣嗎?”盡管許添誼沒怎麽提過,杜琛宇靠平日也能猜到他家裏的情況,“你結不結婚,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對他們來說重要嗎?他們關心嗎?”話語像最烈的火敷在身上,許添誼卻像沒察覺,臉發白,拽住杜琛宇的外套反複說:“走過場,那也是要結婚啊,結婚證又不是假的,你們就是法律上的夫妻了。”“所以呢?你有更好的辦法嗎?”許添誼的話噎在嘴邊。那他是什麽,男小三?又或,根本沒人在意他是什麽。他也好想結婚啊。杜琛宇沒聽見身後人再說話,他扭頭看了眼,發現對方低著頭,唿吸起伏不正常,手抓著被單的樣子很奇怪。“怎麽了,生氣?”他又喝了口水,隨意問,“手好像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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