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混沌,丁玉分不清自己是在初夏還是當年高三的嚴冬。


    最開始他還沒有被人關在一處,想過逃走的丁玉被突然轉身迴來的雲修然撞見,強行給他灌下去一杯涼到刺骨的水。當晚丁玉嘔吐不止,鼻血順著他動作滴落在水泥地上。


    身子完全使不上力氣,手腳如被抽去支條的布娃娃軟趴趴垂在地上,他掙脫不開隨後靠過來的男人,任由對方按住了脖子。


    這種渾身無力的絕望感,就像現在。


    丁玉大腦一片混亂,就算找宿舍碰到雲修然,可他壓根就沒有喝任何水、也沒有吃任何東西,根本就不會讓人有任何動手的機會,但為什麽那杯水。


    無法控製心中的恐懼,丁玉心亂如麻:雲修然怎麽會在他眼皮子底下將藥粉下在杯子裏,更何況他們宿舍喝水的杯子相似,又怎麽能準確知道他的是哪個?


    身子被宋永元扶起,他嚐試著握緊拳頭,發現藥劑量比以往來說小了很多,他甚至都能蜷縮起手指成拳。


    這不是雲修然的作風。


    發絲因為汗水粘在額頭臉頰,丁玉靠在椅背上,透過淚眼模糊的視線落在宿舍門後的鏡子上。


    他看到江開正給人發信息,不知說了什麽,手機被他狠狠摔在床上又彈到地上,鋼化膜碎了一地。


    他還看到,江開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裏麵蘊含的驚恐快要淹沒整個宿舍。


    真奇怪,丁玉緩慢而遲鈍地處理這些信息,他想不通江開在驚恐什麽,是嫌棄他將地板弄了髒了嗎?


    正想著他低頭看向腳邊,發現剛才躺的地方有數滴猩紅血跡,摩擦間變成刺目的長痕。


    “丁玉!咱們走,湯姐在樓下了。”


    宋永元的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剛想順著他力度起身,卻不料身體受不住這樣的折騰,丁玉幾乎是剛離開椅子的瞬間,頭暈令他再次抱住垃圾桶幹嘔。


    幸好他昨天沒吃東西,不然現在連膽汁都能吐出來。


    饒是在這時他還極其樂觀地想,搭在床柱上的手背清晰可見青色血管。


    宋永元站在身後幫丁玉撩起頭發,發現他的發梢也沒先前那麽亮麗,整個人都隨這幾天高燒的折磨變得憔悴。


    就算是這樣,哪怕是直男的他也覺得現在丁玉更讓人移不開眼睛。


    “湯亞在樓下?”緩了好久丁玉才恢複點精神氣,幾乎是以氣音說完整句話。


    不知道他想知道什麽,宋永元安慰他:“湯姐沒有讓你迴家住的想法,她隻是想問問昨天都有誰進出宿舍。”


    丁玉沒吭聲,他視線移到依舊坐在上鋪呆呆注視這邊的江開,壓住那個令他不安的念頭疲憊搖頭:“沒誰。”


    就算丁玉說出來有雲修然,但又有什麽用呢?當年就能在走廊將他神不知鬼不覺迷暈帶走,更不用說現在的宿舍。


    身體稍微恢複點力氣,丁玉試著晃晃腳踝。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丁玉總覺得被雲修然傷過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


    “能走嗎?”宋永元剛想靠過來,卻被丁玉輕輕推開。


    “不用,我自己可以。”


    連續幾日病痛折磨,令丁玉走幾步都會頭暈,但唿吸到走廊新鮮空氣時,他覺得體力又稍微恢複不少。


    嘔吐、流鼻血、手腳無力與頭暈,都被關在地下室時他所經曆的一切,現在雲修然強迫他迴憶起來。


    有人撞見扶牆走憔悴不像話的青年,一時間推開宿舍門不動,呆傻傻看著人離開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應該是丁玉。


    連他這種糙老爺們也忍不住想去攬住丁玉,更何況那些本就不懷好意的人呢?


    “丁玉!”


    在樓下等了近半小時才等到人下來,湯亞也顧不得形象快步來到他身邊,還沒伸出來的胳膊也被丁玉推開:“別送我,我不想坐車。”


    “那你要自己走到醫院嗎?!”


    就算平常什麽都順他心意來,可涉及身體有關的事情時湯亞寸步不讓:“別給我耍小孩子脾氣,趕緊上車。”


    從未聽過她這種語氣,丁玉停住腳步,臉色有些茫然,不知道什麽叫小孩子脾氣。


    “湯姐,丁玉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他早上還吐了幾次,別兇他了。”宋永元不想讓這對姐弟倆在宿舍樓下吵架,小聲勸著眼眶有些濕潤的湯亞。


    清晨光線明亮但不刺眼,照在丁玉身上為他打出一層朦朧光線。宿舍樓外牆欄杆上攀著爬山虎,綠意蔓延的盡頭出現一個騎自行車的身影,看到站在路邊的丁玉時瞬間變成剛會騎的歪歪扭扭。


    “哥哥!”


    聲音偽造成變聲期前才會有的清脆,車把上掛了杯小米粥,臨近青年身邊時李墨安用腳刹住車。


    沒等開口察覺氣氛不對,李墨安睜開微眯的眼睛,注意到丁玉慘白的麵容嚇了一跳:“哥哥不舒服嗎?”


    丁玉沒吭聲,嘴唇微抿看著麵前出現的少年,眉眼間都是掩不住的疲憊。他動動嘴,雖沒出聲但李墨安知道他說的是安墨。


    有人欺負他的丁玉,這個認知令李墨安冷下臉。


    湯亞對這個眼睛長在頭頂的家夥沒好感,當下去抓丁玉垂在身側的手腕:“走。”


    她拉了個空。


    暫且不去想是誰幹的,李墨安露出擔憂模樣:“哥哥在難受哇,湯姐姐怎麽能這麽去拉他。”說著他鬆鬆環住身邊人的身子,微微墊腳將下巴放在丁玉肩膀上。


    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湯亞有些無奈:“他不想去醫院。”


    可丁玉不想聽他們在這裏扯皮,路人打探的目光快要將他扯碎。青年沉默掙脫開抱住他身體的手臂,轉身對上李墨安的眼睛開口:“會騎自行車了嗎?”


    問題突然,但李墨安點頭。


    “送我去醫院吧。”


    青年站在路邊,嘴唇還帶有沒擦幹淨的血跡。額前細碎劉海別開,露出堪稱精雕細琢的五官,稍厚的襯衫鬆鬆搭在他肩膀,風一路邊吹得他身子微晃。


    他已經精疲力竭了。


    不等其他人迴應,丁玉率先坐在自行車後座,抬眼看向傻在原地不動的李墨安:“安墨。”


    壓根就沒想到他真的會選擇自己,李墨安呆了兩秒才樂顛顛去推車子,順便將還是溫熱的小米粥遞給丁玉:“哥哥,抱著暖手。”


    沒有逼迫丁玉喝,也沒有說這裏麵含十幾種滋補食材,李墨安隻想讓丁玉做令他自己開心的事情。


    風鼓動起少年身上的連帽衫,混合森林冷木氣息輕飄又強勢貼在丁玉麵龐,小米粥用玻璃杯裝著,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找的杯子。


    或許是晨風過於溫柔,也或許是小米粥的香氣,丁玉的額頭輕輕靠在麵前人的後背,他慢慢閉上眼睛。


    感受到身後傳來微不足道的重量,李墨安車速降低,小心翼翼帶他的哥哥往前走。經過拐角時,李墨安下意識屏住唿吸,世界飛速自耳邊遠去,隻剩心底軟糯童聲哼著不成調的歌。


    看到這幕,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湯亞握緊了方向盤,坐在副駕的宋永元沒吭聲,迴想湯亞之前那句話的意思。


    見過,見過什麽?


    一個處於封校狀態的高中生能接觸的人不多,隻有極其熟悉校園的人才能躲過所有的監控與耳目,又能讓丁玉放下戒心去靠近的,似乎就剩下幾個選項。


    心底思緒如亂麻,宋永元幾次猶豫都沒有開口。直到停在一個紅綠燈路口,他才聽到湯亞冷若冰霜的聲音:“要說什麽?”


    “啊?”


    湯亞目不斜視,手指點了點方向盤:“他小時候想要洋娃娃的時候就是這幅表情。”


    “丁玉喜歡玩這個?”宋永元驚訝。


    說不出是什麽心情,湯亞偏頭,視線落在路口旁在自行車貼貼的身影:“他最喜歡藍眼睛黑頭發的洋娃娃,後來我才知道......”


    話說到一半頓住,女生收起臉上傷感,隨著綠燈跳轉發動車子。


    “當年那件事,”宋永元在心中斟酌開口,“傷害丁玉的是不是老師?”


    湯亞勾起嘴角:“你還不算蠢。”


    不再看身旁人是怎麽反應,她從左視鏡裏瞥到被少年身影遮住的青年,恍惚意識到能保護丁玉的,似乎不再隻有她了。


    第29章


    ? 暗湧


    ◎害怕與不安◎


    “哥哥,要我扶你走嗎?”


    醫院停車棚在另一邊,距離門診樓有段距離,李墨安不想讓丁玉來迴跑,卻拗不過青年堅持。


    天氣開始轉熱,丁玉手指還是如冰塊般涼。介於目前他還是堅韌窮苦流浪畫家的人設,李墨安不好直接利用身份給丁玉帶來便利,隻能由著他意思坐在花壇邊長椅。


    “不去看醫生嗎?”李墨安半蹲,伸出食指鬆鬆勾住垂在麵前的小拇指。


    少年人體溫較高,灼的丁玉手指微蜷,暈眩感還沒完全下去,但他也吐不出來東西了。


    等路過幾波散步的人群,李墨安才聽到青年略微沙啞的嗓音:“沒用的,查不出來毛病。”


    “但哥哥肯定知道是誰做的,對吧?”


    雖然李墨安在國內產業不比國外,但整一個雲修然還是綽綽有餘,他隻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什麽,好數倍返還給雲修然。


    喉嚨像是被鐵鏽堵住般苦澀,周圍冷意快將他吞噬。唯一能讓他感知熱源的,便是李墨安勾住的食指。


    鼻尖血跡被人抹去,原本手掌整個被李墨安包起,丁玉恍惚抬頭,這才發現少年不知何時竟然長高了點,連帶著氣勢都變得有些咄咄逼人。


    唿出屏住的氣,李墨安湊上前來輕輕抵住丁玉的額頭,手指慢慢打開青年的手掌,一點點十指相扣。


    “安墨在。”


    周圍隻剩李墨安身上獨有的氣息,丁玉感覺自己像是被茂密無垠森林緊緊包起。移開相抵的額頭,他嘴唇擦過李墨安耳垂,最後落在少年人肩膀。


    唿出的熱氣盡數撒在麵前肌膚,冷木香環繞住丁玉。


    湯亞停好車好不容易找到兩人時,便看到李墨安伸長了手臂將丁玉整個抱在懷裏,手指順著他發絲下滑,最後停在後頸處。


    梧桐樹葉嘩嘩作響,一切都像電影裏放慢的鏡頭。等丁玉從他懷中抬起臉,露出有些疲憊的笑容時,屬於盛夏的第一聲蟬鳴在他們頭頂上空響起,連城悶熱又躁動的夏天來了。


    “丁玉應該喜歡他。”


    隨後跟上來的宋永元看到這幕,聽到湯亞沒頭沒腦的話有些困惑:“啊?”


    “啊什麽,”湯亞不以為然,“他喜歡誰很奇怪嗎?”


    對上男生驚訝眼睛,不知是說給她自己還是說給宋永元:“我是他姐,我知道他性子。”


    聽著湯亞像是自我催眠般的聲音,宋永元沒有吭聲,他不知道為什麽湯亞會管丁玉這麽嚴,甚至都在幹涉他交友與生活。


    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這麽問,兩人跟在丁玉身後進了門診大樓。


    李墨安沒有來過這種地方,他甚至連號都不會掛,拉著丁玉就要往診室衝。丁玉被他拉的一個踉蹌,差點將摔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裏。


    路過病人以看傻子的目光注視呆站在大廳中央兩人,實在看不下去的湯亞上前,順勢調出來丁玉電子病曆去給他們掛上號。


    就算被被圍攻也沒這麽窘迫過的李墨安,第一次感受到未知領域帶給他的不安,開始正視從未接觸過的東西會對丁玉帶來多大影響。最起碼下次他不想因為不會掛號,而導致丁玉陪他站在人海裏。


    殊不知身邊人在想什麽,丁玉還以為是他沒跟上才導致身邊人沉默,伸手捏了捏李墨安的手腕。剛想開口安慰,去掛號的湯亞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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