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在我家你幾句不離一個餓字。”段雲瑞支起了身子與林知許麵對麵,動作的牽動,讓他忍不住小小地嗯了聲,而後被一隻手臂有力地環繞,貼緊,“放心,今後不會讓你再餓著了。”不是調情的話,也不沾一絲情欲,就好像是心疼,憐惜,又像是句誓言似的。多髒的話林知許都聽過,多下賤的稱唿他也都能應承下來,卻被這與情欲毫不相幹的一句話激得一顫,可憐地伏在了段雲瑞的肩上。再輕微的反應又怎能逃過此刻與擁得他無縫無隙的人,但緩緩中,段雲瑞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精光已被欲念所替代,放任沉淪。第30章 還疼嗎?用完餐才臨近中午,這是把早飯午飯都一起吃了。小杏端著飯後的水果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終是低著頭進去,放下說了句“少爺請用”就匆匆退出來,連林知許身上穿的衣裳是什麽顏色都沒有瞧見。其實大戶人家裏的下人,對於主子的這些事原本不該這樣大反應。可姚家到姚老爺子那一輩人丁就不旺,後來也隻有一個獨女,便是段雲瑞的母親。再加上段雲瑞住進來後,就算是風流也從不往家中帶,倒顯得家裏的下人頗沒見過世麵似的。同是園子裏的老人兒,姚管家不置可否,姚老太裝傻,偏就她康彩鳳張揚,到底是差著些道行。可自己也傻,小杏恨恨地想著,被她當了槍使,也不知道少爺會不會怪罪下來。“吃吧。”看著推到自己麵前的水果,林知許微微偏了些頭,推說自己飽了,一下也沒碰。這裏頭不乏些昂貴的果子,就是放在普通富戶也不會整這麽一大盤子來,可林知許卻推辭了。不止是果子,這一桌子席麵,但凡是甜味稍重些的他都沒碰,隻撿了些鹹口的來吃。不愛吃甜的,這倒有點兒意思。段雲瑞這樣想著,可問出口的卻不是這句,“手上還疼嗎?”“疼。”左手被握起,人也順勢被帶了起來,段雲瑞撩起袖管瞧了瞧,“傷口都崩開了,可見昨日的大夫不好,既吃完了,我帶你去找望笙瞧瞧。”肖望笙?!林知許心頭猛然一沉,後背竄起一陣涼意,可他無法拒絕,隻能是順從地點著頭,同段雲瑞一起坐上了在主樓前等候已久的轎車。許言禮將自己這條命幾乎打沒了,是肖望笙將他救了,所以林知許很清楚他醫術幾何,會不會看出自己這傷的端倪。手臂上的這道傷本不必留下,可被丁春生的血噴濺了滿身,哪怕是雨水衝刷也難免露出痕跡。林知許沒想到小杏竟會尋出來,情急之下便用鐵片割傷了自己的手臂,讓源源不斷的鮮血掩蓋了渾身的血腥氣。可哪怕是情急,他依舊精準地避開了要害,想著趁段雲瑞迴來前愈合了就好,卻沒想到就被碰個正著。“能縫上幾針最好,不過我這兒沒東西。”肖望笙整整齊齊地將繃帶纏好,“不過沒什麽大事,別再崩開了就好。”這點小傷實在不必特意來他家裏,肖望笙清楚這定然不是什麽寵愛有加,於是他處理好繃帶讓讓林知許坐在沙發裏,喚家裏做事的老媽子送上來一杯白開水,自己則彎腰在一旁的櫃中拿出了一個扁平的盒子,“你肯定是聞著味兒來的。”嘴上聽著是心疼,可拿雪茄的手卻是利索,“我都沒舍得抽,一起去試試?”段雲瑞立刻明白了肖望笙的用意,接過了他遞來的雪茄,順勢就一起走向了陽台。連日的雨將一切都衝刷地幹幹淨淨,紅磚白瓦,綠樹蔭草,所有的顏色都豔得好像是一鍋煮熟的開水咕嘟嘟的向外冒,隻是除了那原本頂在枝頭的花兒,被打了個幹淨,連花瓣兒都已不知所蹤。氤氳淡淡的,在二人身邊打著轉兒,隨著一陣輕拂的風,飄飄搖搖地順著陽台半掩的門縫進了屋。兩個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順著看過去,就見著門上的彩色玻璃透出的那些黃的紅的光,剛好就打在了林知許身上。他捧著水杯乖乖坐著,似乎是沒得到允許,一下也沒動過。“所以他的傷口是有疑點的。”“有,但不絕對。”肖望笙斜了些身子靠在欄杆上,“隻是這個角度的傷口,既可以是外力造成,也可以是自己造成的,但若真是他自己劃的,那可就厲害了,相當完美地避開了臂叢神經。“另外他身上的那些擦傷,不像是被倒塌的房屋砸到,更像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進行過激烈的打鬥,所以手臂上的傷是在打鬥過程中被劃傷也有可能。”段雲瑞微蹙起眉頭,考慮著肖望笙的話中究竟蘊含著什麽,然而所有的關鍵都凝在了一個點,那就是丁春生。“你明知道他不懷好意,為何還要留在身邊?”肖望笙頗為不解,“照你的脾氣不是早就該讓他消失的幹幹淨淨,難道就因為他可能是十年前你見過的那個孩子?”“不是可能,他一定是。”就在幾個小時前,那對在掌下高聳的蝴蝶骨振翅欲飛,意亂情迷中,段雲瑞心頭忽地一閃,撥開了林知許耳後的發絲。“那時他指給我看,說在這個位置自己也從未看過。”段雲瑞雙目微眯,從陽台向外看去,“小小的,嫣紅色。”形狀就好似一片花瓣似的,是嫣紅的海棠花瓣。當時的小孩以為逃出生天,開心地接過自己買給他麥芽糖餅,背過去小心翼翼地吃著,自己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放在他耳後。麥芽糖沾牙,小孩兒嚼得似乎有些費力,那一點紅就好像活了一樣,讓當時也不過是個少年的段雲瑞,覺得莫名的可愛。“會有人不愛吃甜的嗎?”“怎麽突然這麽問?”肖望笙雖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一本正經地說道,“甜味雖好卻不一定是人人都喜歡,不過當下時局不好,普通人家有點錢也用來買米買鹽,糖這東西貴,舍不得吃的大有人在。”“那舍不得吃,遇著了該是喜歡才對。”段雲瑞淡淡道,“如果連水果的甜味都抗拒呢?”“這倒是少見些。”肖望笙思忖著,“還有種可能就是吃太多膩味了,不過看他的身份,不該是。”顯然肖望笙已經猜出來這說的是屋裏仍捧著水杯,乖乖坐著的那位。“關於林知許和孟冬的調查,背景都太過完美。”段雲瑞將燃盡的雪茄按滅在陽台圓桌的煙缸裏,習慣性地掏出手絹,擦拭著指尖,“太完美就是最大的缺陷,孟冬一定不是幕後的那隻手。“不過他裝傻於我而言倒不失是件好事。”段雲瑞眉心微動,漆黑深邃的眼底看不清情緒,“我讓他做什麽,他都不能拒絕,等知道他幕後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戛然而止的聲音讓肖望笙露出了詢問的眼神,但段雲瑞仍沒有繼續說下去。十年前沒能救出的人,如今卻心懷叵測的出現在自己身邊,那十年後的現在又會是個什麽樣的結局。第31章 關心?林知許不知道他們交談了什麽,也許是關於自己的傷口,也許是別的什麽,他捧著水杯一動不動地坐著,仗著屋內的晦暗肆無忌憚地觀察著陽台上的二人。隻可惜這彩色玻璃的窗戶並不十分清透,他看不清二人交談的雙唇,不然就是通過唇語,他也能大概知道談話的內容。林知許細細看著二人神情的變化,慢慢卸下了初來時的緊張,看來自己的傷口哪怕疑點再多也隻能是揣測,隻要孟冬做的幹淨,他就不會有事。可令林知許沒想到的是,從肖望笙家出來,他竟被直接帶到了一家洋人開的理發館中,就隻聽了段雲瑞與洋人老板嘰裏咕嚕地說了一番,他就被按在水管下頭,嘩啦啦地一陣揉搓衝洗。“不要怕。”溫柔低沉的聲音隨著皮鞋的腳步而來,輕輕拍了怕因過度緊張而緊攥著衣擺的雙手,“你的頭發太久沒修剪,讓丹尼給你好好修整一番。”段雲瑞與洋人老板熟練地交談,這種大大方方都說給你聽,卻一個字都聽不懂的感覺讓林知許心中微微有些懊惱,但他卻將好奇與害怕表演地淋漓盡致。“知道剛才丹尼說什麽嗎?”段雲瑞坐在另外一張理發椅上,修長的雙腿交疊著,身體斜傾靠在扶手上,以一種極為放鬆的姿態靠近著林知許,成功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上下翻飛的剪刀霍然停下,嚇得丹尼哎哎的,又是嘰裏咕嚕地說了一大堆。“剪刀無眼,你萬不可亂動。”這一瞬間的驚慌與擔心就那麽從段雲瑞的眼中毫無保留地流露,雖消逝得快,可林知許卻看見了。哪怕是雙眼被過長的,潮濕的頭發覆蓋著,哪怕是眼睫掃在上麵不由自主地顫動著,他還是看見了那轉瞬即逝的關心。林知許的心頭重重一跳,隨後沉入冰窖。段雲瑞去南橋前那短暫的柔情,他可以當做是一時興起。今早的纏綿,他也可以當做男人應有的反應,但現在這樣細膩的關心卻讓他格外警覺。在桐城那間院子裏,他是不允許被關心的,若有人對他心懷憐憫,哪怕隻是一時的猶豫,那個男人就會被拖走,再也不會出現。林知許很清楚,父親是要他能忍,會忍,忍下世間最不公的一切,卻獨獨沒教他如何麵對關心。也對,不過是個揚州瘦馬,養來就是供人發泄的玩物,誰會有那閑心對他好。所以,段雲瑞是為什麽?丹尼的手很利索,林知許沒有時間再多想,抬眼朝鏡子裏左右看了看,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別動,別動。”丹尼用蹩腳的中文將欲起的林知許按下,從瓶子裏挖出點頭油在掌心搓了搓,細細地將他的發絲歸攏,做了個時下十分流行的發型。林知許眼看著原本垂在額前的發絲被斜斜地抹了上去,隨著光潔白皙的額頭顯露,整個人忽地就明媚了起來,連帶這臉上的眉眼都好像被撥去了薄霧,清晰的就跟一幅精致的水墨工筆畫似的,每一筆都細致得恰到好處。“現在我可以跟你說,丹尼剛才說的什麽了。”段雲瑞站起了身,並沒有吝嗇眼中的驚豔,“他說,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漂亮的華國男孩,像個女孩子。”“現在……現在不像了。”丹尼努力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是一位,英俊的,男士。”這已經是丹尼詞匯的極限,林知許聽懂了,他燦爛地笑了起來,誠摯地看著丹尼,說了聲謝謝。氣氛一下子輕鬆起來,這讓林知許方才覺得,剛才的自己似乎太過緊張,是犯了大忌。前路如何,如今既已踏進來就沒有迴頭路,這個癡傻的身份既局限了他,卻也幫了他,讓他不用絞盡腦汁地去想要如何應對,純然若真便好。上車後段雲瑞突然說林知許這一身衣服未免太不合體,讓宋燾先別迴棠園,拐到榮勝百貨去。這句話,讓原本坐車坐得昏昏欲睡的林知許一下子精神起來。公務應該大都是在辦公室裏做的,若他能進得段雲瑞的辦公室,或許也能為南橋一事尋得些線索。可如何才能進得段雲瑞的辦公室呢。林知許裝作睡了,腦袋晃晃悠悠的沒有著落,正向身邊坐著的人傾去,前頭開車的宋燾突然驚訝地喲了一聲,驚醒了林知許,與段雲瑞朝外望去,卻又同時被對麵駛來的那輛車上反射的陽光晃了眼。與如今街上大多汽車不同,這輛竟是個明晃晃的米白色,鋥光發亮的車燈和車鏡子,都是銀白的金屬色,那刺到眼睛的光就是打這兒來的。這車還真是招搖過市,路人議論,紛紛猜測是哪家的公子哥。“少爺,好像是許言禮。”宋燾坐在前麵,率先看清了裏頭的人,“他自己開著車,旁邊坐著的好像是……好像是白老板?”“看來傳聞是真的了。”段雲瑞話音剛落,兩車交錯而過,刺耳的車鳴聲驟然響起,驚得林知許捂起了雙耳,隔著段雲瑞向那輛米白色的轎車那兒張望。這一幕同樣落到了車中坐著的白靜秋眼中,這就這錯身的一瞬間,他才看到原來段雲瑞身邊還坐著一個人,白瓷似的,在黑漆漆的車裏也能瞧見個輪廓,卻也隻能瞧見個輪廓。白靜秋一怔,他還從未聽說過有誰能與段雲瑞齊坐在車裏,是個男的還是女的,是親戚,還是什麽旁的人?原本以為已經認了命的白靜秋,心緒倏地亂了,他這才驚覺原來自己雖感激許三少爺,可對段二爺卻仍有不甘。他慌忙又瞥了一眼,卻正與那車裏同樣好奇探頭的人正對上了眼,這不是那個……原本還在得意炫耀的許言禮側過臉,恰巧就將白靜秋惶然的神色看到眼裏,驀地一個急刹,讓白靜秋疾唿一聲,倏然迴神。“嗬,怎麽看見他的車就失了魂了?”白靜秋一身的冷汗下,臉色更是煞白,他拍了拍心口道,“聞著油車這味兒,有點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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