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如初


    有了杜雲峰的掩護,周瀾的地下藥品走私也大膽了起來,以前隻是小打小鬧,偷偷摸摸,現在是膽子越來越大,杜雲海再來上海下訂單的時候,周瀾把數箱的奎寧通過軍統的關係運到了香港。


    他們不顯山不露水地做著大事業,杜雲海把小孩的照片帶給周瀾,周瀾看了很多遍,那百天照的娃娃眉宇間有小寶當年的樣子,周瀾想,他們家的人眉眼都好看。


    他珍而重之地將照片收好,打算等有機會見雲峰的時候,給他看看這個親侄子。


    隻是見一麵太難了。


    他們幾乎斷絕了一切聯繫,除了以股東的身份偶爾公共場合見一麵,他就隻能在報紙上捕捉他的消息。


    盛夏時節,周瀾想杜雲峰想得都要冒煙了,知了聒噪個不停,周瀾焦灼之際,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他想,既然杜雲峰要在江南一帶跑,就不能常駐上海,他們不能常見麵不說,杜雲峰策劃汪偽高級黨徒的事宜推進的也不順利。


    所以杜雲峰必須有一個常迴上海和南京的理由,得在上海建立一消息四通八達,能讓他即使身在他處也能手眼通天的“站點”。


    對於一個單身漢來講,對說得通、最隱秘的站點就是“家”。


    而“家裏人”得靠得住,善交際,能安全穩妥的做他的助手。


    這個家裏人不能是周瀾,因為周瀾的過去經不起推敲,一旦日本人注意到他,很可能舊帳重提,雖然今信一派的勢力已經被日本內部的好戰派完全碾壓殆盡,但是周瀾曾經背叛過日軍的關外舊事始終是個隱患。


    不惹人注目,又方便交際聯絡的,周瀾思來想去,就隻有甜馨一個人上了最佳名單。


    他當年通過交換情報,利用軍統找到甜馨的時候,她剛剛加入東北地下抗日組織,周瀾把她和她母親安頓在上海,本意是讓她遠離危險,也是報答唐駿荃當年對他的信任和保護。


    可是甜馨恨日本人入骨,她私下接觸了軍統組織,等周瀾發現的時候,她都已經是骨幹分子了。


    周瀾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拿錢堆她,為她鋪路,為她開路。


    於是,沒多久,杜雲峰在上海灘大鬧了好幾齣夜場爭風吃醋的緋聞後,正式向紅極一時的甜馨小姐求婚了。


    而周瀾作為甜馨小姐最大的金主,還大度地送了對方價值不菲的嫁妝,除了一幢霞飛路上的小公寓,還有輛時髦的克萊斯勒藍粉格子的汽車。


    婚禮是在西藏路上的慕爾堂辦的,中西合璧,聲勢浩大,上海各界高層人士都來了,連日本人特高科都出動了。


    當然,這不是一次純粹的婚禮,在重慶的計劃裏,利用這次婚禮,軍統上海站還得完成了一次情報竊取任務。


    竊取情報不需要杜雲峰親自去做,他隻需要吸引汪偽政府和日軍高層的高官們,把他們匯聚到一起,給執行任務的人一個小小的空白時間段。


    那天人真是多,周瀾是證婚人,他用殘缺的左手拿著戒指盒,一字一句地問杜雲峰:“杜雲峰先生,你願意取唐美馨小姐為妻嗎?愛她,忠誠於她,無論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


    杜雲峰看著他,說:“我願意。”


    他又轉身麵對甜馨,和顏悅色地說:“唐美馨小姐,你願意嫁給杜雲峰先生嗎?愛他,忠誠於他,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


    甜馨笑吟吟地看著他,甜美一笑:“我願意。”


    婚禮進行中,陸家兄弟都出席了,“小暴脾氣”還朝杜雲峰沒心沒肺的嗤笑,一個眼神甩過來,仿佛是早就洞穿對方是個花花公子,他才不會上他的當呢。


    儀式之後,杜雲峰包了下了整個華懋飯店,十二層樓,除了最頂層的總統套房做了婚房,其餘樓層都是大宴賓客,娛樂狂歡的地方。


    十樓的舞廳充斥著男男女女,樂隊的聲音順著窗戶飄出去,披紅掛彩的黃浦江兩岸都聽得到。


    新郎新娘當然要領跳第一支舞,新郎英俊高挑,新娘婀娜窈窕,天造地設一般的人兒,大家紛紛如是稱讚,舞池被霓虹燈光瀲灩得如同五彩斑斕雲上,英雄佳人相擁漫步,應邀而來的媒體記者抓緊每個角度拍攝這滬上難得一見的佳話。


    周瀾一身隆重的西裝,笑吟吟地看著這“天作之合”的一對璧人。


    不知誰家的小姐,從他身後走來,問他:“這位先生怎麽稱唿?”


    周瀾迴過神,禮貌一笑:“鄙人姓周,名瀾。”


    那小姐禮貌一笑,再張嘴前,一眼掃到了他垂在手裏的精鋼拐杖,神情僵硬了一下,試圖笑得更加甜美,她禮貌地自報家門,問了聲好便走開了。


    周瀾點頭微笑,禮貌相送。


    那女孩是鼓足了勇氣,來請他跳舞的,隻是剛才沒看到他的拐杖罷了。


    周瀾的臉上依舊掛著笑容,隻是站得久了,腿就不聽使喚。


    今天尤其嚴重,他站在徵婚台上,看著杜雲峰一步步走過來的時候,他的腿就疼了。


    紅男綠女們退潮搬紛紛相擁進入舞池,他一瘸一拐地往後走。


    與人流逆行,耳邊是音樂與歡笑,眼前是西裝裙裾的魅影,隻有他與大家的方向相反,好像一條被潮水遺留在岸的魚。


    他的腿再也不能跳舞了。


    默默退出舞廳,他把燈紅酒綠關在身後,躲進了另一個世界。


    為了避開眾人,他拖著沉重的傷腿沿著樓梯下到九樓。


    進入休息房,伸手拽鬆了領結,他仍然覺得透不過氣,推開偌大的窗戶,夜色下的黃浦江映入眼底,客輪嗚嗚的鳴笛聲與樓上舞會的音樂交響在一起。


    腿好像更重了。


    第一次扮演了證婚人,這種經歷很奇怪,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是看到對雲峰執起別人的手,給別人戴上戒指,他心裏就酸得不行。


    而他對上杜雲峰熠熠生輝的目光時,聽到那句“我願意”時,他想到多年前那個落霞漫天的傍晚,他的小雲峰跪在他麵前,忐忑地掏出戒指,問他願意嗎。


    當所有人都稱讚才子佳人的時候,他努力地附和,笑得臉都僵了,可是心裏酸得不行。


    曾幾何時,他們春風得意,生機勃勃,走在哪裏都惹眼的一對兄弟,他們親密得容不下任何人,他們同舟共濟,生死與共。


    可是造化弄人,世事多風雨。


    周瀾靠著牆,力不能支地坐到地毯上,胡亂從褲兜裏掏出煙,手都有點抖。


    叼著煙,可是沒摸到打火機,他四處張望,看到了茶幾上火柴盒。


    索性都不想站起來了,他爬了兩步夠下火柴盒,抽出火柴。


    樓上結束了一曲,開始了更歡快的一支曲子,可能是太歡快了,周瀾聽得很煩躁。


    也不知那火柴是不是受潮了,他連擦好幾根,偶爾有點火星,一直燃不起來。


    他煩透了,連火柴都嫌棄他缺手缺腳,最後一根竟然用力過猛直接折斷在手裏。


    發泄似的,他拿著半截火柴使勁擦,明知道擦不燃,他還賭氣用力劃,結果戳透了火柴盒,連手指也戳了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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