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盒火柴都不聽他的使喚,這手,這腳,再不是當年靈靈俐俐好手好腳了。


    周瀾連煙帶火柴一把丟了出去,他的頭髮散落下來,本來幹淨利落的背頭向前擋住了眼睛。


    腿疼,心裏也疼了。


    搬起傷腿,使勁捶打,捶得沒了力氣,他摟著膝蓋,把頭深深埋了下去。


    樓上的舞曲真歡快,沒心沒肺的往耳朵裏鑽,熱鬧非凡地向十裏洋場宣布上流社會的歡樂,而自己隻能聽著,這份歡樂他摻和不進去。


    夜色暗沉,他一會兒就要迴家去了,淑梅馬上要吃藥,隻有傭人的時候,她常常不聽話,躲在窗簾後不肯吃藥,如果他不迴去,淑梅就會一直躲起來,甚至更嚴重的,她可能會情緒失控。


    累,心裏好累。


    忽然,周瀾的耳朵一動,他聽見門鎖擰動的聲音。


    透過混亂的頭髮,坐在地上的他看見杜雲峰悄無生息的出現在門口。


    “小慕安,”杜雲峰鎖好門,單膝跪在他麵前,“我到處找你。”


    “你今天結婚,”周瀾眼睛紅了,“你找我幹什麽,那麽多人都等著你招唿呢。”


    目光掃過滿地狼藉,杜雲峰看穿了周瀾的心思。


    手上帶著溫柔的力量,他撫摸周瀾的傷腿,靈活的手指一動,拉開鞋帶,把周瀾的皮鞋扒了。


    “你做什麽?”周瀾哄著鼻尖問,他的眼裏都是委屈。


    “當年,我還是個土小子,”杜雲峰說著拉起周瀾的手,另一隻手向他腰間一探,他把對方摟抱進懷裏,“是你,教我跳了人生的第一支舞,你還記得嗎?”


    周瀾隻覺得腰間的手臂如此有力,穩穩地將他箍在身前。


    他們緊緊貼著,穩得像一個人。


    踩著杜雲峰的腳,周瀾抬頭望他:“我是個瘸子。”


    杜雲峰笑笑,溫柔的吻他額頭,然後臉頰貼著他的臉頰,伴隨窗外的曲子,緩緩移動腳步:“告訴你個秘密,當年我特別喜歡你,不敢和你說,怕你出國不要我了,我做夢都想打斷你的腿,可是啊,後來發現,你腿瘸了想跑照樣跑,你啊,真讓我操心。”


    周瀾雙臂摟著對方的脖子,低聲說:“雲峰。”


    “嗯,”杜雲峰低低的答應,“瘸不瘸有什麽關係,我怕的是你心裏沒我,你手壞了,腳壞了,可我還有,隻要我在,你想做什麽,我都聽你的使喚,在樓下我就看出來你想跳舞了,一轉眼你就躲這裏來了。”


    “小慕安,”他抬起周瀾的下巴,“我從來都隻想和你跳舞,你真笨啊,要躲到哪裏去?”


    樓下的音樂換了華麗的曲風,杜雲峰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土裏土氣的小子,他嫻熟各種舞步,他以自己為圓心,摟著周瀾,舞步順暢揮灑,把空蕩蕩的一間客房跳成華麗的舞池。


    而周瀾緊緊摟著杜雲峰,他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身輕如燕,腳步自如的感覺了。


    他的腳步在飛,他的身體在飛,他的心在飛。


    杜雲峰打破了時空,以一己之力,為周瀾重塑了一具好身體。


    曲畢,杜雲峰緩緩停下,低頭,抵著他的額頭,輕聲問:“小慕安,頂樓就是新房了。”


    他的眼睛亮亮的,鬢角微微汗濕。


    周瀾很想留下,但是夜色已深,他為難地看了一眼窗外。


    杜雲峰懂了,他猶豫了一下,忽然說:


    “迴家吧,”把周瀾扶到椅子上,他單膝跪地為周瀾穿好皮鞋,工工整整的係好鞋帶,他抬起頭,“迴家照顧太太吧,淑梅要等急了。”


    然後他不慌不忙地把周瀾推到門口,催促他:“趕緊迴去吧。”


    周瀾幾乎是被推出房門的,杜雲峰跟換了個人似的,大大方方的跟他送別,還招來服務生讓他照顧周瀾,而他自己,急匆匆地往十樓舞廳去了。


    周瀾乘電梯到了一樓,小張打開車門,周瀾搬起傷腿的瞬間,頂樓的焰火釋放了,流星雨般墜落下來。


    樓上有歡唿聲和掌聲,夜深了,新人禮成要入洞房了。


    周瀾不敢看了,怕自己要失態。


    主意是他出的,人選是他定的,婚禮是他主持的,他可不能莫名其妙的淚奔在當場。


    咬牙上了汽車,他吩咐小張,快點迴家。


    夜深人靜,鬧中取靜的福開森路很是僻靜,一個西裝革履的黑色人影出現在周宅之外。


    他警惕地四處張望,除了街燈,隻見周宅四樓的閣樓有微弱的燈光。


    他的嘴角向上輕挑,周瀾果然還沒睡呢。


    他繞路後院的天井,隻見那高牆快兩人高,他左右張望,搓搓手上的汗,後退兩步突然一個助跑,腳蹬到牆的瞬間,手就扣到了牆頭,雙臂用力一撐,他悄無聲息地躍了上去。


    好多年沒用野小子的本事了。


    杜雲峰險伶伶地躍上二樓的花架台,那是啞叔的臥室,他不做停留,抱著一旁的雕花外飾,沿著牆上裝飾橫沿兒,壁虎似的挪到一邊,然後沿著樓梯位置的窗戶攀爬上去。


    此刻的周瀾仰靠在椅子上抽菸,一合眼都抽光了,他毫無睡意。


    他把淑梅哄睡了,心裏煩躁的很,就跑到書房抽菸,屋子裏都是煙味,他也沒想起來開窗戶。


    忽然他耳朵一動。


    周瀾不動聲色的放下香菸,手慢慢摸進了寫字檯的抽屜。


    拎著槍,他抄起拐棍,盡量輕手輕腳站起,靠上書架,


    他確定剛才不會聽錯,牆壁外有悉悉索索的聲音。他和杜雲峰地下工作已經很謹慎,但如果有人盯上也是很可能的,也許有人會趁著夜深人靜動手。


    那麽如果有人突然闖入,肯定是閣樓的那扇小小的窗戶了。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戶,單手拉開槍保險。忽然窗邊出現了一隻手,輕輕地敲玻璃,敲完猶豫了一會兒,見閣樓沒動靜,敲擊的聲音又大了一些。


    周瀾錯愕了一剎那,不過很快就明白了。


    他趕緊把槍揣進後腰,丟開拐杖,打開窗戶,探身就看到了仰臉朝他笑的杜雲峰。


    月色朦朧,可他的笑顏明亮皎潔。


    “瘋子!”周瀾嘀咕了一句,伸手去拉對方,杜雲峰借勢用力一縱,身手靈活地往上竄,他攬著周瀾的脖子,貼著耳根子氣息不穩地說:“一會兒不見你,想得厲害。”


    也不知是他的話刺激了周瀾,還是周瀾離開拐棍就站不穩,總之二人隻維持了剎那的平衡,便是失去了重心,杜雲峰剛一腳踏上窗台便打了滑。


    周瀾大驚失色,連喊都忘了,他縱身向前撲出去,半個身子都探出窗外撈人。


    他險伶伶的抓住杜雲峰的手,可是他隻有三個手指,根本抓不牢,他又往外探出身體,另一隻手也抓住了杜雲峰。


    他就像個天平的橫杆,在支撐點上搖晃,頭尾兩端哪邊給一點力他就往哪邊去。


    他大氣都不敢喘,將將的維持著平衡,定定地看著對方。


    此情此景,二人都想到很多年前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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