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換了一身新裝,德珍便悄然迴到席間,見端嬪也迴坐到惠嬪下首位,目光就不由自主的往過看去。敬嬪見她迴席,執著酒杯靠近,飄來一股若有似無的清甜酒香,附耳低笑:“德妹妹怎麽去了這久?皇上方才可是往這看了好幾迴。”


    德珍對上敬嬪微微狹著曖昧的目光,淡淡一笑道:“有些酒醉就多逛了一會兒,倒是敬嬪姐姐看著有些醉意了。”


    正說話間,玄燁側目看來,道:“怎麽去了這麽久?”


    敬嬪當下投以一劑頗具深意的目光,德珍無奈的朝她一笑,轉首卻是淺笑盈盈道:“一月未出房門,見禦花園夜色迷人,便多走了一會。”


    玄燁舉目遙望了一下夜空,神色親昵的笑道:“夜色雖是撩人,卻不及你此刻的清雅。”


    德珍眼角斜斜的從玄燁麵上飛過,垂眸低笑:“皇上又哄臣妾高興了。”每一次宮宴,都是嬪妃女眷爭奇鬥豔之時,她們無一不是華貴豔麗的裝扮。而當見多了這樣的濃豔芳華,清新淡雅則更令人悅目。一如她此時的裝扮,不過是為了不耽擱時間,僅換了一身淺藍的夾袍,禦下了大半的珠翠,便有了耳目一新之感。


    說罷二人相視一笑,共將目光投向場中的歌舞。


    忽然,一個不合時宜的憤怒聲音夾雜在歌舞聲中:“讓小主這樣受委屈,可叫我如何向你大哥交代?”聲音是女子特有的尖銳,雖然不大,卻清楚的傳入了眾人耳中,引得在座所有人側目紛紛。


    德珍亦隨眾循聲望去,隻見不遠處的筵席間,和碩格格恍若未覺的猶自說著,而一旁的女子卻隻是低垂螓首,讓人難以窺得容顏,隻隱約可見是一個淡雅若蓮的女子。


    那女子顯然是刻意打扮了一番,她不畏初春夜裏的料峭,僅一襲淺藕色素衣羅裙,不過衣襟袖口裙擺三處卻繡了精致的夏荷,二者一襯越發顯得清雅秀麗。一頭烏青秀發也梳著簡單的髻環,唯有一隻緋色的牡丹花簪為其添了些許色彩。這一身打扮,又靜若處|子一般的坐在那,不覺間竟讓一眾衣香鬢影的女眷成了陪襯。


    發現這一點的女眷不在少數,看向女子的目光立時一變,在心底猜測著女子的身份。


    可能讓和碩格格如此偏幫又入宮為妃的女子,不作第二人選,隻有那曾豔冠後|宮也寵冠後|宮的郭絡羅氏!然而眼前的女子淡雅清瘦,氣韻沉靜,哪裏會是豔麗豐腴的郭絡羅氏?


    眾人心中如此疑問,就連本已篤定是郭絡羅氏的德珍,也不禁產生了懷疑。


    玄燁卻沉吟的問道:“是郭絡羅氏麽?”雖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


    女子沒有立即作聲,反而更低低的垂下了頭。


    見此作態,佟貴妃微露不悅:“皇上問話竟不理會?還不快答!”


    女子一驚,慌忙抬頭解釋:“皇上、娘娘恕罪,嬪妾不是……”一語未了,忽而低唿了一聲,捂了一下右臉頰,連忙起身跪下道:“嬪妾惶恐。”


    這一抬頭一捂臉間,一張素淨的容顏映入眾人眼中,而這不是郭絡羅氏又會是誰?


    玄燁平靜的看著伏地的郭絡羅氏,聲音不辨喜怒道:“果真是你。”頓了一頓,“朕看見你髻上那隻發簪,就知是你了。”


    郭絡羅氏聞言一震,霍然抬頭,怔怔的看著玄燁道:“皇上您還記得……?”話未說完,後麵的話語已漸次消去,眾人再難得知其中隱秘,隻能得見癡癡望著玄燁的郭絡羅氏,端是鳳眼含情凝淚,我見猶憐。


    玄燁默然了片刻,終是輕歎一聲道:“朕記得,這是朕第一次遇見你時,命人連夜打造的牡丹花簪。”


    聽到玄燁的話,佟貴妃驟然側首凝目,一瞬不瞬的盯著玄燁,須臾垂下眼簾


    也是聽到這裏,郭絡羅氏簌簌得落下淚來,跪著地的身子也劇烈一顫,卻始終默然的凝望著玄燁。如此傷情柔弱之態,見之,不免讓人一陣唏噓。


    和碩格格第一個按耐不住,驀地奮然起身,道:“奴才是娘娘的娘家人,出於避嫌本不該多有置喙,可實在太為娘娘委屈而不得不說。”說著似未發覺自己的稱謂有錯,她紅著眼睛看了一眼郭絡羅氏,有道:“奴才好久沒見娘娘了,趁今夜約娘娘在禦花園中相見,可誰知不過晚去一步,就見到娘娘受人欺辱的一幕。”


    像是為了證實和碩格格的話一般,在旁的幾名宗室婦人忙不迭的點頭附和。


    和碩格格一時更為悲從中來,抹著淚道:“真不知這些日子裏,娘娘在宮中是怎麽過來的,又受了多大的委屈。”一句話既為郭絡羅氏訴了苦,又暗暗指責了佟貴妃攝六宮不當,由著郭絡羅氏受人欺辱。


    佟貴妃卻百口莫辯,郭絡羅氏臉上的紅腫及一旁的宗室婦人就是如山鐵證。


    然而不及佟貴妃為此有何失態之處,端嬪手中的玉杯“砰”地一聲摔碎在地,引得不少人側目。


    玄燁眼睛一眯,瞥了一眼端嬪,口氣冷淡的道:“這段日子裏,你受了什麽委屈,今夜臉上的傷又是怎麽迴事?你盡管一五一十的告訴朕。”


    話音甫落,正站著由宮女擦拭身上酒的端嬪,“咚”地一聲直直的跪下,麵上發白。


    如此,一切儼然不言而喻,郭絡羅氏卻這樣道:“嬪妾以前依借著皇上的寵愛,在宮中驕奢好強。如今會這般,也是嬪妾該得的,所以嬪妾並沒有受什麽委屈。”說著遲疑了一下,方道:“至於臉上的傷,也隻是嬪妾不小心弄得的。”


    玄燁深深地看了郭絡羅氏一眼,複又問道:“你臉上的傷真是自己弄的?”


    郭絡羅氏不假思索的再次拜倒:“確實是嬪妾自己弄傷的。”


    玄燁聽罷沉默地看了郭絡羅氏一會,唏噓道:“不過短短幾月,你性子倒是變了很多,起來吧。”


    郭絡羅氏抽噎著道:“從前是嬪妾辜負了皇上……”哽咽聲中搖晃著起身。


    和碩格格趕緊扶住郭絡羅氏,向玄燁求情道:“皇上,娘娘她雖曾有過失,可這些日子來娘娘已知悔改了,再說娘娘這也全是出於對皇上的拳拳之心。還望皇上看著娘娘服侍皇上多年,又誕下皇嗣有功,饒恕娘娘。”


    玄燁似被和碩格格這一番說辭打動,頗為感觸道:“宜嬪,這些日子也夠了,五格格該迴到你這個額娘身邊了。還有胤祺,你也去慈寧宮看看他吧。”


    此話一出,四座皆驚。


    宜嬪頓時一喜,眼睛感激落淚,又連忙謝恩不迭。


    玄燁淡淡一笑,冷漠的看著端嬪道:“端嬪禦前失儀,罰奉半年,禁足一月。”言罷也不去看顫巍巍跪地的端嬪,目光就朝在旁的梁九功一掃,梁九功忙上前扶起宜嬪。


    今夜的重頭戲完美落幕了,隻是不知這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德珍微微一笑,眼波流轉,從宜嬪的身上劃過,看見了各所不一的神色,其中猶為突出的是郭貴人麵色慘白的怔愣當差,還有……


    她的笑意一深,還有臉色也微微發白的佟貴妃。


    再次轉目,舉眸看向浩瀚的星空。


    夜,越發得深了。宴到此,也該酒闌人散了。


    而宴席散了,有些事卻剛剛開始。


    逾一日,丁酉日,定遠平寇大將軍和碩安親王嶽樂自湖廣凱旋歸來,玄燁率在京諸王、貝勒、貝子、公、及滿漢大臣、出郊迎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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