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到底已是古稀之年,又曾逢喪子之痛,玄燁這一次大病,她自然慎重非常,竟讓懿旨諭下的第二天啟程。


    於是,德珍忙遣了秋林迴宮收拾行裝,小許子見了卻道:“今兒都臘月初六了,想來在南苑也待不了多久,可主子您如今身子最是金貴,不讓文太醫備些安養的藥什麽?”


    德珍撫著小許子的手,小心翼翼走在乾清宮的迴廊上。彼時正是申初時分,下了一上午的雪停了,迴廊下一群小太監揮動著掃帚,清掃著地麵上的積雪,還有一列列威風凜凜的禁衛來迴走動,以護乾清宮安全。他們見到德珍主仆從廊上經過,紛紛停下行禮,待德珍走遠方起身各行其事。


    路上,德珍目光一邊漫不經心的掠過廊下眾人,一邊徐徐道:“是時候告訴皇上了,也就不需要再掩人耳目的備藥。”


    小許子少年心性,一聽便是雀躍道:“主子您總算要說了,這可是大喜事呢!”說話中兀自一樂,情不自禁的嬉笑起,“宮中這麽多嬪妃,卻惟獨讓了主子伴駕,可見太皇太後對主子有多看重了。如今主子再傳了有喜的消息,這必定是要再進一步了!”


    對於小許子的話,德珍笑了笑什麽也沒說。


    今年旱災地震的餘威猶在,如今不過數月又發生火災,還是太和殿大火,時間又臨至新年,無疑對初穩的政局是一愴。若再傳出玄燁重病至昏厥的風聲,隻怕會令朝堂中人心惶惶,也會使收腹的三藩之地軍民動搖。故而,遮掩並封鎖玄燁病重的消息,已然勢在必行。如此之下,太皇太後在玄燁昏厥後,見到當時伴著玄燁的幾人,其中佟貴妃要主持後宮,惠嬪於眾人眼中性子嬌蠻,這般便隻餘她。而縱觀七嬪中,也唯她的家世背景最為簡單,這般她自然是最適合伴駕南苑,用以遮掩玄燁病重的妃嬪人選。


    以上種種,除了有這兩天在乾清宮所見,也源於她對太皇太後的了解。


    不過,不管此念與太皇太後欽點她的原因是否相符,但是她確切的從這中得到了不少好處。


    她因要伴駕,自需了解玄燁的病況如何,遂被特許留在了乾清宮。這之於眾人眼中,可謂是意義非凡,畢竟乾清宮是不許嬪妃留宿,即使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也不可。這樣,不僅讓六宮知道她背後有太皇太後,也讓宮外的文武百官知道了她德嬪——烏雅氏!


    這兩日裏,從那些出身於八旗貴胄又眼高於頂的禦前侍衛,對於她比之以往恭敬的態度就可見一般,想來這與他們受到家族中長輩提點有關。然而她畢竟是後宮妃嬪接觸不易,那麽她背後的烏雅家必然會進入他們眼中,而出於對她的示好又怎會不對烏雅家相幫一二呢?


    想到這裏,德珍不由一笑,步履漸顯鬆快。


    徐步至玄燁寢殿門外,侍立左右的六名太監同是下跪叩首,口中齊唿:“德嬪娘娘金安。”跟著厚重的門簾被兩小宮女從裏挑起,德珍微微頷首,正要過檻而入,冷不防一個力道從身側直衝衝的撞來。


    撞力來得太過突然,德珍措手不及之下,卻是向另一側倒去。


    幸虧小許子攙在傾倒的一側,忙眼疾手快的扶住德珍,焦急道:“主子您可好?”


    德珍撫著胸口站穩,對於方才不覺惱怒,便要去看是哪個冒失鬼這般莽撞。


    一看之下,竟是年僅六歲的皇二子,亦是當朝的太子殿下胤礽。


    玄燁對於元配孝誠仁皇後難產誕下的肚子胤礽重視非常,當年不僅將繈褓中的胤礽冊立為太子,還將胤礽接入乾清宮親自撫養。因此,德珍在此見到胤礽也不意外,隻是詫異胤礽怎會隻身一人,身後居然沒有太監宮女跟隨,不免有些吃驚道:“太子,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胤礽歪著頭站在那裏,眼中沒有一絲撞人的膽怯,反而好奇的打量德珍。看了半晌,忽然聳了聳凍得通紅的鼻子,傲然問道:“你是誰?”


    跪在地上的小太監們,見胤礽撞了德珍後不但沒有見禮,還是這樣大無畏的態度,心中深知德珍不會責罰胤礽,卻生恐德珍為此遷怒於他們。於是,其中一個小太監忙唯唯諾諾的道:“太子殿下,這位是永和宮的德嬪娘娘。”沉默著想了一下,複又補充了一句,“在乾清宮照看皇上有兩日了。”


    胤礽聽到小太監後麵那句話,眼睛頓時一亮,霍然上前抓住了德珍的衣角,仰頭期盼的問:“德嬪娘娘,你可以帶我去見皇阿瑪麽?”


    僅及她腰高的胤礽,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小男孩,尤其是一雙黑亮的眼睛更是出眾。德珍想,許是因為她十月懷胎生下禛兒,如今腹中又有一個小小的生命,這讓她在胤礽滿含希冀的目光下,竟不忍心拒絕胤礽,隻好彎著腰柔聲道:“你皇阿瑪病了需要靜養,等皇上病愈了,我再帶太子去看可好?”


    胤礽一臉害怕的搖頭,小手緊緊抓著德珍的衣角道:“不要,胤礽要去看皇阿瑪,胤礽不要皇阿瑪生病。”說著眼中溢滿盈盈的水光,眼看卻是像要哭了,“他們說皇額娘就是病了,胤礽才會見不到皇額娘,胤礽不要再也見不到皇阿瑪……”


    “太子殿下!”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不等胤礽說完,在場眾人嚇得驚唿。


    德珍卻聽得一酸,一種傷感的情緒蔓及心頭。他雖然小小年紀便是一國儲君,卻也是一個從小失去母親的孩子。在宮中,沒有一個人不捧著他,不處處忍讓討好於他,以至他養成傲慢的性子。可他終究還是一個六歲的孩童,渴望著父母親人的關愛,所以他才會害怕玄燁也隨孝誠仁皇後一樣,從此離開了他。


    如斯的觸動中,德珍明白了胤礽為何會隻身一人,又為何會突然在此處撞著了自己。


    胤礽見德珍久不答應,眼淚在眼中轉了又轉,卻倔強的不肯落下來,欲要開口再次讓德珍答應,卻不想剛張口就是一個阿嚏。


    德珍一見忙蹲下身子,就一手撫著他的後背,一手拿著絹帕為他擦拭。猶感手下的衣袍冷濕濕的,再看他頭上的暖帽也歪在頭上,帽頂還有幾許未化的殘雪,不禁蹙眉問道:“來時可是跌倒了?”


    胤礽胡亂的點了點頭,忙又說道:“德嬪娘娘你帶胤礽去見皇阿瑪吧。”話語中帶著隆隆的鼻音,十有八九是著了涼。


    德珍不覺心生憐惜,道:“帶你去見皇上是可以,不過皇上現在還未醒,若這樣冒然去擾醒了皇上,可是對皇上的病情有害。”說到此處,見胤礽緊張的看著自己,她微笑道,“不如我先帶太子換一身幹淨的衣裳,再用些膳食,差不多到皇上醒了,我再帶太子去見皇上可好?”


    胤礽重重點了頭,又生怕德珍變卦,忙認真的強調道:“皇阿瑪說君子要一言九鼎,你不許騙人!”


    德珍忍俊不禁的笑了,溫柔的牽著胤礽走入大殿。


    轉進她暫歇的小偏殿,德珍遣了小許子親自去看著熬一碗薑湯來,又差乾清宮的宮人去取了一身幹淨的衣服,並讓胤礽的乳母也一同過來這邊。胤礽大許是自己答應了帶他見玄燁,小家夥倒不像宮中傳聞一般頑劣,聽話的任自己給他喂了薑湯和換了衣裳。


    “胤礽謝過德嬪娘娘。”一應皆畢,胤礽約是感到一身舒爽,竟然規矩的向德珍道謝。


    德珍笑容瞬間加深,心道玄燁曆來中禮數,這樣的胤礽倒不愧為玄燁親自教養的。


    然而令她沒有想到的是,胤礽謝禮尚未完,趁著眾人一個沒有注意,轉身就奪門而出,向著大殿深處跑了進去。


    他乳母一驚,忙追跑出去:“太子殿下——”剛追到門口,腳步猛然一停,聲音隨之一止,迴身滿目哀求的看向德珍:“德嬪娘娘……”話是欲言又止,卻又不言而喻。


    乾清宮眾人皆知,太皇太後於玄燁昏厥當日口諭,玄燁因需靜養故暫退寢殿宮人,若有宮人擅入一律處以極刑。是以,倘大的寢殿內隻有幾名近侍守在玄燁榻前,連乾清宮的一般掌事也不敢入內。


    德珍想了想道:“皇上不在平時所住的那間殿宇,這寢宮偏又不是一般的大,還是本宮親自去尋太子吧。”


    乳母當下感激涕零,小許子卻因不能相隨,神色間有些鬱鬱的。


    德珍見了一笑置之,隻身向寢殿深處尋去。


    想著胤礽應該首先向玄燁平時所住的殿宇而去,德珍也就一路如入無人之地般向過行去。地上鋪著白地織金雲龍紋錦,走在上麵悄無聲息,待走入殿宇中仍未見胤礽,也聽不見一點兒聲息。


    德珍不禁納悶著皺眉,難道胤礽已跑不見了?


    正想著,忽聞殿宇外一陣響動,德珍驀地靈光一閃,當即轉身走了出去。但卻晚了一步,外麵已無胤礽的身影,連忙四下一睃,見對麵的牆壁處,有一扇紅漆雕花木門半掩著,一把被打開得鐵鎖掛在外門閂口,門下的地麵上還落了一塊白玉鏤雕螭虎紋玉佩。


    而這玉佩,不正是方才她在胤礽身上見的麽?


    德珍看著一喜,不假思索的便走過去拾起玉佩,徑直推門而入。


    “太子……”踏入屋內甫一抬眸,霎時一怔,唿喚聲也消於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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