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不足五十尺的小隔間,四四方方的樣子,連一扇窗也沒有。室內也極為空曠,僅在屋正中設了一書案一扶椅。書案上倒是擺了一桌的文房用具,其中猶為醒目的是一個青花瓷瓶,裏麵零零散散插滿了卷起的畫卷。不用打開畫卷一看究竟,也該能料到畫卷中所畫——因為這封閉的屋子裏,掛了整整一牆的畫卷,而入畫的皆是同一個女子。


    對!


    就是同一個女子!


    整間密室裏全是這個女子的畫像!


    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喜,一顧一盼……盡在每幅畫中!


    德珍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從震驚中醒來,帶著無以名狀的心情走了進去。


    因為沒有窗,室內光線很暗,但借著門口透進的日光,可以清楚的看見畫中每一處細節,都是那樣的生動,那樣的細致入微,也是那樣的……熟悉。從入門向左的第一幅畫,至迴到門口的最後一幅畫,不多不少整整三十六幅中,莫不是熟悉至極的丹青技法。


    這種熟悉,讓她不敢置信,亦讓她身心大震。


    雖然她不擅丹青作畫,卻也知這滿牆的丹青,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來。


    可她伴君這近三年來,不是再清楚不過玄燁情難忠久的性子麽?


    那麽,畫中的女子究竟是誰?竟能讓玄燁深刻入心,經年難忘。


    她死咬下唇,鬼使神差的走向書案低頭一看。目光下,仍是一幅以女子入畫的丹青。畫卷中,粉衣少女在桃花林中迴眸一笑,芊芊玉手卻正微提衣裙,似欲跑入若雲霞燦爛的桃花中,讓人再難尋芳蹤。


    目之此處,她莫名的感到畫中有一種訴不盡道不清的悵惘,不覺移目,隻見畫卷右側上書著一列遒勁雄渾的楷書題字:“芳蹤何處尋?難,難,難。”


    “鏗——”隻在這時,手中玉佩滑落在地,沒有了厚實的地毯,玉佩瞬間碎了兩半。


    突然,隨著這一道玉碎之聲,她心中好似驟然一慟,卻來不及體會它之際,便已經煙消雲散了。她隻暗唿了一聲不好,這塊玉佩可是胤礽的,忙要俯身將碎玉拾起,餘光卻不經意的晃過畫中女子一雙妙目,心中一動,腦中驀然閃過胤礽那雙黑亮的眼睛,這與女子的眼睛何其相像!?


    竟是如此!


    畫中的女子竟是胤礽的生母——孝誠仁皇後,赫舍裏.芳兒。


    難怪是“芳”蹤何處尋!難怪玄燁會親自撫養胤礽!難怪玄燁當年會不顧太皇太後的反對立胤礽為太子!


    她怎麽會沒想到呢?即使胤礽是玄燁唯一的嫡子,可對於重“賢”甚於“嫡”的關外民族而言,玄燁給予了胤礽太多太多的特殊。而這除了胤礽的生母孝誠仁皇後是玄燁心中之人,那還有何可說清的?


    原來玄燁不是無心的人,亦不是一個博愛的人,隻是他的心已有了人。


    也許就是因為心已有人,他才可以對後|宮三千一視同仁,可以一時溫柔至極,複又一時冷酷無情。


    一如宜嬪。這個驕傲似火的女子,曾被玄燁那樣寵愛了四年,如今卻讓棄之敝履。不過剛脫離了生命危險,就被褫奪的封號貶為最末等的答應,就九死一生誕下的孩子也讓皇太後撫養了。這一切的遭遇,同樣也隻因不是玄燁心中的人,所以才會這般容易的被遺棄了。


    一念至此,心忽然有些悲涼,也不知是為了宜嬪,還是為了後宮眾人,還是……為了她自己。


    想來,為了她自己的更多吧,竟有一滴淚水悄然滑落手心。


    她仰起臉,反手拭去麵頰的淚水,而後微微一笑,悄無聲息的走出密室。


    這是玄燁隱藏至深的秘密,從落在密室門外的玉佩與打開的鐵鎖,便可知這世間隻有他和胤礽可以來此。


    至於她,根本從未來過這裏,不是麽?


    然而事事難料,當她剛退出密室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震驚的聲音:“德主子,您怎麽從這裏出來!?”猛然倒吸了一口氣,“這裏可是禁……”一語未了,驟然驚唿,“孝誠仁皇後……?”


    德珍靜靜轉身,看著一臉驚色望著密室的劉進忠,心中已然有底。


    果然是孝誠仁皇後,而且劉進忠原也不知密室裏全是孝誠仁皇後的畫像,不過現在他與自己一樣都知道了玄燁在密室的秘密。


    劉進忠也是服侍玄燁十餘年的老人,而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自有一番精明警惕。於是,很快的從驚愕中迴神,也在同一瞬反應過來,一張老好人的麵孔上,迅疾閃過一抹害怕。


    德珍靜靜看著劉進忠神色變化,她的嘴角不易察覺地微微一翹。


    劉進忠勉強鎮定,望著德珍囁喏道:“德主子,這……?”


    德珍神色自若,轉迴去輕輕掩上密室的門扉,又瞥了一眼打開的鐵鎖方道:“太子殿下也是頑皮,一個人跑去找皇上,也不知闖進了什麽不該去的地方。”她頓一頓,目光在劉進忠手上端著藥盅一停,嫣然一笑,“可巧本宮剛要去尋太子,就在殿門口遇見了送藥的劉公公,不如本宮先於你去看皇上可否醒了,再請示皇上差人尋太子。反正這大殿裏極為安全,太子也不會出什麽事的。”


    一番話來,全然未提在此遇見,隻有故意咬重的“殿門口”三字。


    劉進忠目光似火焰一跳,複雜的看了德珍良久,終是心領神會的應道:“德主子說得是,奴才這就給您領路。”說罷,習慣性的躬著身子而行。


    德珍卻突然叫住了他:“慢著!”


    “德主子?”劉進忠有些意外,隨即警惕的盯著德珍,小心道:“您還有什麽吩咐?”


    德珍盈盈一笑,不答而反問道:“劉總管,有多久沒人這樣叫你了?


    劉進忠聽到“劉總管”這個稱唿,瞳孔猝然一緊,盯著德珍的目光愈加警惕而微冷。


    德珍毫不在意的一笑,慢條斯理的道:“若本宮沒有記錯,應該是去年冬天的事吧。”說時緩緩走過劉進忠身邊,卻又猛然迴頭,目光銳利的直直逼迫而去,聲音依然柔潤,“難道你就甘願一直屈居梁九功之下?”


    說到梁九功,德珍心頭本存的猶豫一消,雖然嬪妃與皇帝的近侍過從甚密乃為禁忌,但梁九功私下收嬪妃好處的風聲她也隱有耳聞,而這樣的為最為玄燁所不容,下台也不過是遲早的事罷了。如此,她如何不能與劉進忠結交一二?隻要謹慎些且不捅破最後的底線就可。


    同時,有一個在乾清宮頗有地位的人在身邊,她不是更能趨利避兇?


    心緒迅疾轉動間,德珍笑容迎麵,誠摯道:“劉公公放心,本宮決不會讓公公做為難的事。”


    劉進忠聽到這話,不覺長長鬆了口氣,滿臉笑容道:“娘娘是厚德的好主子,奴才怎會不放心?”


    德珍亦是微笑,目光最後一次深深地看了眼密室,緊攥雙手笑道:“走吧,莫讓皇上的藥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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