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迎翠殿出來,已是落霞時分,天漸有了些涼意,不複晝間的炎熱。


    德珍沒理會領著小宮女送佟妃賞賜之物的宛如,一路上默默不語的迴到了南織堂。


    此時,南織堂正格外的熱鬧。那熱鬧與佟妃賞賜她物什的做法如同一轍,是源於西苑裏其他嬪妃送來的一樣又一樣,恭賀她晉封常在的賀禮。如此之下,她在一個轉眼間,從一貧如洗的二等宮人,一躍成為小有富貴之人。


    用得來的財物,打發了最後一撥送禮並一窺究竟的宮人,德珍粗略聽過一臉興奮的小許子稟告了送禮情況,見他暫沒有負她所望,便打斷道:“好了,不用再迴稟了。你先去請佟妃娘娘身邊的福英,到南織堂來一趟。”


    小許子知道德珍與福英的關係,忙應了一聲,就領命而去。


    都在一座宮裏,福英很快的到了。


    由小許子引入南織堂西次間,她向立在紗窗下的德珍請安,道:“奴婢福英,請德常在金安。”


    德珍望著窗外似潑血的殘陽,正兀自出神,聽到福英的聲音她乍然一喜,忙扶起福英道:“怎如此生分!快起來。”


    福英起身,恭敬一笑,道:“德常在可還記得您以前說過的?主仆有別,奴婢豈可對主子不敬。”


    一語道出無念的現實,德珍神情一滯,想起曾對玉玲說的話,她失笑了一下,遣退了小許子下去,鄭重其事的看著福英道:“會讓小許子請你來,我也是無奈之舉。如今我的一舉一動怕是已置於他人視線之下,幸虧還住在佟妃的宮中,尚能有一兩分隱私可言。若出了迎翠殿,就怕難以保證了。”


    聽罷,福英不假思索,直接說道:“德常在有什麽需要奴婢辦的事,還請盡管說,奴婢一定盡全力而為。”


    德珍感動,眼睛不由一熱,再顧不得其他,握住福英的手,感激道:“福姐姐,謝謝你。”今日事發突然,令她瞬間成為讓六宮側目之人,也讓她倍感孤立無援,此時的絲絲溫情,與她而言無疑是難而可貴。


    福英沒有拒絕德珍這份親厚,迴握住德珍的手,目光擔憂而誠摯:“你能得皇上的看重,這是多少人祈盼不來的天恩。可物極必反,你恩寵如此之甚,恐招來他人嫉妒,還望你小心。”


    德珍聽福英言語句句交心,在欣慰之餘,卻隻能強忍住感動的淚水,抑製情緒道:“正因為如此,我才請你過來。”


    福英見德珍要言歸正傳,立時神色一正,洗耳恭聽。


    德珍放開福英的手,走迴紗窗下,望著窗外道:“我想讓福姐姐今晚突發病症,而且要一病不起,然後明天我自會請文大人為姐姐醫治。”說到這,頓了頓:“這事有一定的危險,還望福姐姐慎重考慮,就是不答應也無妨。”


    聽了德珍讓她做的事,福英吃了一驚,全然不解的望著德珍,半晌才平靜道:“好。”


    一個“好”字落下,德珍渾身一震,猛然迴身,震驚的看著福英,問:“你可知我要你做什麽嗎?你就答應!那可是欺君大罪,是讓你和文大人一起合謀,幫我做出患病的假象!”


    福英顯然不知德珍的意圖,很是嚇了一跳,在當場愣了好一陣子,竟又對德珍一笑,道:“若是小心行事,也不會讓人發現不是?奴婢自然要答應。”


    看見福英故作輕鬆的樣子,德珍眼中霎時溢滿淚水,她忙背過身去悄然拭淚。


    福英此時卻又蛾眉一蹙,提醒道:“德常在想要以此,避去現在的風頭,固然是好。可您要知道,您已經身在此處,能避得過一時,可避不過一世。”越說越發憂心:“德常在剛得晉封,地位還不穩固,若此時就病居不出,隻怕皇上會——”


    話沒說完,福英的聲音戛然而止,頓了片刻,道:“還望德常在三思。”


    德珍拭幹眼淚,再次強打起精神迴身,道:“我明白福姐姐的意思。”


    後*宮嬪妃眾多,稍淡出皇上的視線,就可能落得被淡忘的下場,從此再無恩寵可言。而一個無恩寵的嬪妃,要在後*宮中生存是步履維艱,甚至還得受宮人的氣。


    看著神色堅定的德珍,福英不解道:“那為何……”


    德珍徐徐行至靠牆的矮櫃旁,如玉白淨的手指緩緩拂過各式精美的首飾,幽幽道:“福姐姐你忽略了一件事,這天下是由皇上做主,可這後*宮卻是有太皇太後做主。而這位曆經三朝的太皇太後,最維護的就是祖製規矩,豈會喜歡攪亂後*宮秩序之人。我從越級晉封,並且還與皇上相攜而行,就這兩點便不容於太皇太後。若我再趁勢得寵,隻怕太皇太後更容不下我,到時就是佟妃想護我也護不得。”


    說到此處,德珍側麵看了一眼震驚難言的福英,低聲道:“福姐姐認為,皇上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嬪妃,忤逆一手將他養大推上皇位的太皇太後嗎?”


    而且以當年,太皇太後對孝獻皇後一事的處置手段,難保父兄不因她遭劫。可如今的烏雅家,再經不起任何風雨,所以哪怕隻有一點的可能,她也要先將它扼殺!


    想到這裏,德珍目光一凜,緩緩移動的手指一停,從諸多首飾中執起一支隻有一宮主位才可佩戴的金步搖,轉頭盯著對福音道:“如此一來,我隻有暫斂鋒芒,徐徐圖之!”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金步搖一分一分的插進她的髻中。


    “珍妹妹,你不是一直期盼著出宮,怎會……”看著忽然變得陌生的德珍,福英驚訝之下,不禁稱唿一變。


    德珍垂下眼簾,道:“此一時彼一時。”


    福英聞言一怔,無語凝噎片刻,她深深一福:“德常在保重,奴婢告退。”


    *


    福英走後不久,南織堂又熱鬧起來。


    二十多名敬事房宮人,帶著那架明黃色的步輿停在了南織堂外,再次引起了周邊宮人的側目。


    敬事房總管太監顧問行,對這一切視若平常,也對小許子遞來的荷包自然的收下,笑嗬嗬的向德珍伸出一隻手道:“請小主上車。”又睨了一眼南織堂門口三寸高的門檻,提醒道:“小主仔細腳下。”


    德珍輕輕點頭,將左手搭在顧問行的手背上,款款跨過門檻。


    一出明德堂,德珍就感到來自四處不明的目光,她微微低眸,看了看身上這襲佟妃賞賜的夏袍,神色坦然的走入步輿。


    “起——”隨著一聲尖細的高唱,八人所抬的步輿穩穩而起,浩浩蕩蕩的行出迎翠殿。


    此時,宮燈初上,夜幕降臨,整個西苑忽然之間變得靜謐而安詳。白日裏觸目即是的亭台樓閣、蒼鬆翠柏,在此刻已模糊在暮暗的夜色中。唯有如鏡平滑的太液池,有粼粼的水波搖曳著月影,閃爍著淡淡的光華。


    坐在高於眾人的步輿上,德珍吹著夏末習習的晚風,看著波光粼粼的太液池,不知為何想起了玉玲,想起了那晚玉玲就是帶著滿心的雀躍與華美的夢想,坐上了這步輿。可隨之而來的卻是一夜恩寵後的失寵,直到佟妃有意的提攜才複又得寵,以至今日成為倚靠佟妃生存的菟絲花,不知哪日被棄,隻能小心翼翼的侍奉佟妃!


    忽生的念頭,讓德珍胸口猛的一緊,她手一下死按住胸口,轉眸看向不遠處燈火璀璨的瀛台,心裏暗暗一陣惕然。


    在這心思輾轉間,已至瀛台的正門翔鸞閣,步輿停落了下來,顧問行在輿外恭請道:“到了,請小主下車。”


    德珍閉眼,定了定心神,走下步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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