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送皇上。”


    深深的福身拜下,直到那一抹明黃色身影漸行漸遠,德珍才迴到堂內。


    堂內正間迎麵的首位上,是一對帶幾的漆黑鑲黃銅花紋理石凹栳扶手椅,德珍在右邊的扶椅坐下。


    候在一旁的太醫,隨即向德珍行了個禮,就著手醫治手傷。


    德珍手傷也就幾道小口,且傷口的血早止住了,太醫隻略略包紮了下,便告辭離開。


    等太醫人一走,小許子立時帶著那三名小宮女跪下,齊聲道:“恭喜小主,小主萬福。”


    聽到齊齊入耳的道喜聲,德珍恍然在夢,小宮女們眼紅又諂媚的目光,卻提醒著這不是夢。


    德珍定了定神,道了一聲起來,又向那三名小宮女笑道:“我與你們本是舊識,留你們在身邊自是極好,可也不能因此阻礙了你們,再說皇上也吩咐了下來,你等還是留在佟妃娘娘那當差吧。”笑意加深,意有所指:“不定將來的造化還大著。”整整一年的宮女生活,讓她明白宮人們即使身份卑微,對於低階嬪妃仍有著極大的影響力,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得罪這類人。


    三名小宮女聽了這番話,原本奔著德珍身邊大宮女的念頭不由一淡,又想著皇上都已發了話,適才在心中生的幾分不快也隨之淡了下來,故而又說了幾句諂媚的話,也就一同行禮離開。


    見那三人走了,卻沒提他的去留,小許子心念一轉,便打了個千兒,笑道:“小主,劉公公先前讓人送來了幾套新衣,您可去看看?”


    小許子是“靠身兒出身”,兩年前拜了個無階老太監為師,閹割後到了西苑這裏當差,因一沒錢財疏通關係二沒背景,就一直在迎翠殿做雜役。不過他人雖長得瘦瘦小小,又相貌平平,但一雙不時會骨碌轉的眼睛,倒透出幾分機靈兒勁。


    德珍看著小心賠笑的小許子,心裏暗暗思量了一遍他的身世背景,覺得他背景簡單可以留下來,便有心試他一試,遂起身淡淡道:“不用,我要去給佟妃娘娘請安。”又吩咐說:“一會兒應該有各類物什賞下來,你就留在南織堂,將物什的出自一一記下來。”


    小許子聞言明顯一愣:不是應該訓誡一番,怎麽……?


    一個念頭還沒有轉完,卻見德珍往外走去,小許子忙壓下錯愕,幾個快步跑上前,躬著身撩開竹簾,伺候德珍離開。


    從南織堂走出來,獨自一人向迎翠殿走去,被抑在心頭的紛雜思緒,漸漸地翻湧起來;與此同時,德珍也慢慢有了一種真實感:她已不再是佟妃身邊的宮女了,而是一名妃嬪。


    嬪妃,一個“彼之蜜糖,己之砒霜”的字眼。因為這對於她而言,不但讓她失去了出宮迴家的盼頭,還讓她失去了待字閨中時的美好向往。那,這是否就是命?不然她怎會避不開這後*宮爭寵,到頭來仍成全了祖母殷殷期盼的事。可真的就這樣決定了她的一生嗎?而皇上,能成為她今後倚靠的良人嗎?還有這詭譎的宮闈她能應付得了嗎?


    無數個問題,在耳畔一遍一遍的響起,重複的迴響。


    麵對接踵而來的諸多現實,德珍隱有頭痛欲裂之感時,不覺走到了迎翠殿的丹墀下。這時,來自四麵八方的窺視目光少了,卻有小允子從丹墀上向她走來,一臉喜色的打了個千兒,笑道:“奴才小允子,請德常在安。”


    看見眾多位卑小宮人爭相巴結的小允子,德珍不覺精神一振,她笑容謙和的請小允子為她向佟妃通傳。


    小允子卻麵露難色,道:“德常在,不是奴才不給通傳,隻是主子她還沒醒,奴才哪敢……”話說了一半,就一臉為難的看著德珍。


    “沒關係,我在外麵等就是了。”德珍不甚在意的笑道:“佟妃娘娘何時醒了,你在代為通傳一聲就好。”


    小允子嘻嘻一笑,讚道:“德常在果真如皇上說的一樣,就是溫良的好性子,竟還為奴才這樣的人著想。”說著側身領了德珍走上丹墀。


    德珍笑而不語,跟著小允子拾階而上,心下卻是一沉:消息竟傳得這般快,區區三刻鍾不到,就連皇上對她說得話,都能知道的這般清楚!是該說宮中本是一個無秘密又秘密最多的地方,還是該讚一聲佟妃不愧攝六宮多年,即使不出寢殿半步也能掌握宮中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


    不過再一想,又覺無甚可驚訝。畢竟從皇上牽著她的手走出青桐小徑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的知道,估計不出在今日掌燈時分,整個後*宮的人都將會知道皇上越級封了一名宮女,而且不僅如此,皇上還牽著這宮女的手一路毫不避諱的迴迎翠殿。


    這樣一來,她烏雅?德珍其人也將以皇上新寵的頭銜傳遍後*宮,成為六宮最新一輪的談資。


    想到這裏,德珍不禁越發從容而恭敬的走到迎翠殿外,端然侍立。


    *


    驕陽似火,德珍在迎翠殿殿門外侍立已近一個時辰了。


    終於,眼前繪有“一品青蓮”的湘妃竹門簾挑開,小允子把著漆紅的門欄嗬嗬一笑:“辛苦德常在了,主子已經醒了,您進來吧。”


    德珍麵含微笑,道了一聲“客氣”,旋即跟著小允子,走入了迎翠殿。


    甫踏入殿內,頓感一股清涼蔓來,十分的舒服。


    德珍微微籲了口氣,卻沒有拭一下額間的薄汗,趕緊隨小允子走入了西次間。


    西次間的東麵有六扇開的支錦窗,正對太液池的方向,不時拂來縷縷河風,吹動了垂在窗欞上的“鶴江”竹,乍眼一看竟似一副流動的畫卷。一身月白色紗繡海棠花紋單氅衣,頭戴一隻金鳳含東珠步搖的佟妃,就坐在這幅流動的畫卷下;正一手搖著柄絳色花鳥紋宮扇,一手持銀勺用著炕幾上盛的一晚冰蓮子。


    一見到佟妃,德珍立即疾步上前,下跪叩首道:“奴婢德珍,恭請主子金安。”


    佟妃接過萬嬤嬤遞來錦帕,輕輕的在嘴角拭了拭,神色和藹而端莊的笑嗔道:“起來吧!都是皇上欽封的正六品常在了,還稱什麽奴婢、主子的。”


    宮規有例,貴賤有別。由宮女晉為嬪妃,有個不成為的規矩,隻可晉封為品級最低的正七品答應,以後再視生育、恩寵等方麵斟酌,可再晉封為常在或貴人;而貴人便是宮女一般可晉封的最高分位。


    聽到正六品常在一句,德珍心急劇一緊,仍然隻跪首在地,恭敬道:“奴婢是承乾宮宮人,若沒有主子的提拔,現在還在容姑姑那裏做小宮女,也不會被封了……”話露慌張“奴婢也不知怎麽就遇見了皇上,還成了常在。”說到這裏,抬頭看了一眼佟妃,立馬匍匐:“主子,恕罪!”


    話音猶落,佟妃卻不置一詞,清幽的室內瞬間陷入一片壓抑的沉寂中。


    過了一會,佟妃悠悠的歎息聲傳來,德珍提著的心微微放下。


    佟妃感歎了一句“難為你不忘昔日的主仆之情”,而後緩緩起身上前,一麵俯身扶起跪地的德珍,一麵聲音柔和的說:“你能如此得皇上的看重,未侍寢就封為常在,不但是你的福氣,也讓我麵上有光。畢竟就像你說的那樣,你是從我承乾宮出來的人,我又怎會怪罪於你,自是高興都來不及。”


    德珍順勢而起,含淚望著佟妃,眼中迸出喜色的忙光:“主子……?”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敢置信。


    佟妃直視德珍,笑容親切,道:“你以後就是皇上的德常在了,不需在叫我主子,就喚一聲姐姐吧。”說時已拉著德珍迴到木炕上坐下,立即就有小允子撩開門簾,宛如領著四名小宮女捧著兩身衣裳、頭麵首飾、十錠元寶魚貫而入。


    佟妃攜著對幾而坐的德珍的手,溫和的笑道:“你才封了常在,內務府可能一時還不能送些像樣的東西來。就先由我這裏出,當做是恭賀你晉封常在的賀禮。”


    聞言,德珍趕緊離座,低頭婉拒道:“娘娘待嬪妾已是恩重如山,嬪妾萬不敢再讓娘娘破費。”


    佟妃見德珍已改了稱謂,笑了笑道:“你收下就是,別和我客氣。要知道作主子得有做主子的樣子,總不能一直這身宮女打扮。”眼睛帶笑的看了一眼宛如,對德珍敘道:“懂要和這些做宮女的劃清界限,讓她們明白做奴才該怎麽樣,做主子的又該怎麽樣。這樣,你以後才好管束身邊的宮人。”


    宛如麵色一白,驚惶低頭。


    德珍亦低頭稱是。


    佟妃滿意一笑,問萬嬤嬤道:“什麽時辰了?”


    萬嬤嬤一旁答道:“迴主子,差一刻到酉正。”


    佟妃皺眉“唔”了一聲說:“都這麽晚了,竟一覺睡了將近兩個時辰。”說完,又對德珍一笑道:“現在時辰也不早了,今晚對你來時是極重要的,我也不再多嘮叨了,先迴南織堂做些準備,以盡身為一個嬪妃最該做的。”說到最後,佟妃微微垂下眼瞼,聲音也不覺輕了。


    德珍麵上一紅,沉默了片刻,正要啟口而言,佟妃忽然掀眸一笑,笑容溫柔婉約:“以後有什麽難處,再與我說就是。現在,先下去吧,勿要誤了今晚的吉時。”


    見佟妃話說的越發露骨明了,德珍一時卻不知如何應對,隻屈膝福了一福:“謝娘娘厚愛,嬪妾告退。”


    ——


    靠身兒出身:是十六歲成年後,因家境貧寒,拜太監為師而閹割的,然後就杯具了,進宮當太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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