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秋的夜晚,月色很好,淡淡的一抹白光,透過紗窗,照入了高閣之內。


    顧問行順著月光朝窗外一看,不過三十多歲卻已往下掉的眉梢微微一皺,旋即卻是笑得一臉燦爛上前,走到垂著重重鮫紗的楠木月洞門落地罩外,笑道:“德小主,皇上差不多要從勤政殿過來,您該起身了。”


    聞言,浸在撒有玫瑰花瓣浴桶裏的德珍猝然睜眼,盯著紗幔外幢幢的人影一時僵硬住了全身。


    半晌,德珍抬眸側目一笑,輕抬起光潔的手臂,伸向侍立在一旁的掌事姑姑,讓自己忽視身邊十數雙眼睛,身無一物的走出浴桶。


    掌事姑姑鬆開手,接過小宮女遞來的素白浴衣,親自給德珍裹上,卻發現白綢下的身子發著抖,不由了然一笑:“德小主,您別擔心!奴婢在這當差十多年,可是為許多主子、小主侍浴過的,您的身子可是數一數二的好,準能得皇上喜歡。”說時,目光有意無意的掃過德珍曲線畢露的嬌軀。


    德珍大為窘迫,又惱掌事姑姑的話,偏卻發作不得,隻好低頭不語,心裏自暗暗腹誹道:這話也不知對多少人說過。


    見德珍不以為然,掌事姑姑自哂一笑,識趣的不再說話,默默服侍德珍更衣。


    許是沐浴時耽擱了太久,為她更衣、開臉的動作加快了,卻仍是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一時事畢,德珍看著水銀鏡中的自己,長發披肩,麵若桃李,明眸皓齒,與往日似乎並無什麽改變,卻又似乎多了幾分從前不曾有的嬌媚,也多了幾許不安害怕的神色。可她不是明明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為何還會不安與害怕?


    不給繼續胡思亂想的時間,紗幔簌簌響動,顧問行的腳步聲匆匆而來,略顯焦急的催促,道:“德小主,皇上都迴寢宮了!您可不能讓皇上等著呀,快隨灑家過去吧。”說時閣內的宮人已各相忙碌起來。


    片刻,原還立於四下的十六名宮人,已人手一柄掐絲琺琅把燈,分左右兩列恭候在落地罩外。德珍看著兩相交映的燈火流光,不禁想起今下午的幕幕場景,心神一陣恍惚,直至她隨十六盞把燈走入寢殿,聽見“吱呀”一下殿門關閉聲,她才恍然迴神。


    德珍猛迴頭一看,身後的漆紅殿門已緊緊閉上,她不可抑製的猛喘一口氣,木然的看向寢殿。


    光亮可鑒的方磚地上,從殿門至楠木落地罩的十餘尺距離,對列置著清一色楠木框葫蘆式戳燈,將殿內此段照如白晝。但隨著落地罩後一層層延至寢殿深處逐一通梁垂下的紗幔,又模糊了光線,隱約隻能看見紗幔後燭影搖曳,恍惚有個頎長的黑影漸趨漸近,那沉緩的腳步聲也慢慢走出紗幔。


    驀然地,德珍不由自主地垂下雙手,死死地攥住緊貼肌膚的薄紗,可這身金繡並蒂蓮桃紅色紗衣薄如蟬翼,攥在手心裏是那樣的不安,唯恐稍稍使勁便會聽到“哧啦”的斷裂之聲。


    在猶豫攥與不攥之間,有略略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大膽烏雅氏,竟敢讓朕等你!”


    德珍嚇了一跳,驚惶抬頭,看見背光而立的玄燁,她強壓下心中的惶恐,連忙跪下請罪。


    見德珍跪下,玄燁反卻一笑,聲音愉悅:“朕又沒責怪你,怎麽動不動就下跪。”說完,扶起德珍。


    甫聽出玄燁無責怪之意,德珍心裏這才一鬆,卻感到玄燁手心的溫度,透過紗衣燙傷肌膚。


    德珍頓時又一陣緊張,卻不敢揮開玄燁的手,隻能竭力鎮定下來,順勢起身道:“謝皇上不罰之恩。”說話間,一直眼眸低垂,不敢直視那雙清洌的眼睛。


    豈料一聲言謝下,玄燁話鋒陡然一轉,道:“不過你也真是大膽了。朕諸位嬪妃中,隻有你讓朕等了。”語氣平淡無波,德珍卻聽的不安,正暗自思忖如何迴應,冷不防玄燁一把抬起她的下頜。


    四目瞬間相對,兩人皆沉默不語。


    不知是否是兩側的燈光太亮,還是她太過緊張看錯,竟在玄燁眼中見有喜色劃過,德珍心中一動,空白良久的腦海開始慢慢轉動;她目光毫不閃躲的凝望了玄燁一眼,纖密的眼睫垂下,道:“皇上,臣妾不是大膽,而是害怕。”


    玄燁輕咦:“害怕?難道朕對你不好?才讓你害怕。”


    德珍略一用頭,偏頭側過被抬著的下頜,而後翩然跪下,道:“不是對臣妾不好,是因為皇上對臣妾太好,臣妾才害怕。”話頓一頓:“今天的事發生的很突然,不過短短半天的時間,卻像是翻天覆地一樣的變化。臣妾覺得這一切就如做夢一樣,以前隻曾聽聞過的主子、小主們給臣妾送了禮,連臣妾服侍了半年的佟妃娘娘也叫臣妾妹妹……更主要的是皇上您——”


    說到這裏,德珍身體一顫,話語停了下來。


    玄燁並未接口,少時,他才不辨喜怒,道:“你想說什麽就說,朕先赦你無罪。”


    德珍撐在地上的手,似緊張的死死握著,她才輕顫道:“臣妾從沒奢望過有一日能侍奉皇上,也不敢想。可今天皇上不僅為臣妾出頭,還給臣妾越級封了嬪妃之位,但臣妾就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宮人,和其他的宮女一樣,就期盼著將來出宮後兄嫂不嫌,能有個安生立命的去處……這樣平凡的我,怎麽也想不明白,皇上為什麽會對臣妾看重……臣妾害怕這就是夢。”說著說著,聲音越發的迷茫無措,顯出絲絲惶然不安。


    玄燁不由一愣,完全沒想到會聽見這樣一番剖心之言,他眯眼沉默著,倏然想起端陽當日德珍泡茶後的離開,再看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德珍片刻,方一邊扶起德珍一邊溫聲道:“別害怕,這不是夢,朕待你好自有真心。”


    看到玄燁眼睛裏的溫柔,德珍心一鬆,不禁眼睛一濕:“皇上……”喚了一聲,喉間已然哽住,方才的一番話雖有計量,卻又何嚐沒有真言?


    德珍想起今日下午,玄燁曾對她說得那一句作自己親人的話,不敢情意有幾分真幾分假,仍然讓她感激:“謝謝您……”一句言謝說出,德珍盈盈於睫的淚水,終於劃落臉頰。


    玄燁情意一動,又抬起德珍的下頜,看著那張清麗嫵媚的容顏,動作輕柔的揩過頰上淚珠,道:“你清麗無雙,以後不可再妄自菲薄……不過你既一直懷疑這是夢,那就感覺一下朕可是真的……”微微沙啞的聲音越說越低,不待說完,玄燁一把打橫抱起隻著一件紗衣的德珍,闊步朝寢殿深處走去。


    ……


    桃紅的紗衣落地,明黃的帷帳垂下……


    一旁的彩燭忽暗忽明,搖曳不止,逶迤在地的明黃帷帳,也晃動不歇……


    ————


    把燈:清宮裏拿著手上用於室外的燈,叫把燈。


    戳燈:清宮裏的宮殿頭,把高高支架在地上的燈叫戳燈。


    ps:明日五點更新,求粉紅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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