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藥最後還是作為子衿的徒弟被留了下來。阿滿感慨之餘不免多了幾分豁達。

    一月中旬,她獨自上了瀟湘頂去祭奠雙鳶,這是自雙鳶死後她第一次上來,原先所有的自責、懊惱、哀痛都已絲絲淡去,僅存那一抹思念深深紮根。

    空曠的土地上一草不剩,唯有一束鵝黃色的雛菊靜靜躺在地上,想來已有人早她一步上來。她將手裏同樣的雛菊放在旁邊,抱膝在一旁坐了好一會兒,待傍晚時分,才起身往瀟湘洞走去。

    此時的瀟湘洞,已儼然被采薇裝飾的有了溫馨小屋的錯覺。

    瀟湘洞前是兩株碩大的樟樹,見有人來,它們便從中間移開,讓出一條道。從小道進去,首先見到的是一方大大的仙鼎,仙鼎周圍長著簇簇野花,整整齊齊地鋪成一條花毯,再往裏光線越來越亮,洞壁裝飾著稀稀疏疏的夜明珠,幽幽的光芒聚在一起把洞內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宛如少女的閨房似的,兩把凳子,一張桌子,上麵放著一副茶盞,再旁邊是一張木床,木床的斜右邊放著一張梳妝台。簡單卻不失韻味,整齊且極具情調。

    阿滿進去時采薇正坐在凳子上看話本子,看到了興處時竟也學茶樓的老大爺一般,先是嘖嘖一聲,隨即拍腿大笑。

    “采薇,清釉把你養胖了。”阿滿忍笑出口,采薇抬起頭,見是她,連書都來不及放下,上前抱著她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放開她問最近如何。

    她將墨竹塢的各種趣事細枝末節地講給她聽,末了才驚覺兩人竟也有快一年沒見上麵了,似乎自那日雙鳶下葬之後,她便再也沒有來過這兒。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她故作賭氣的模樣揶梛她,“倒也狠得下心那麽久不來看我。”

    她討好似得衝著她狹促地笑笑,“哪舍得,這不是來了麽,我怕我這再不來,你和清釉說不好就給我生了個大胖侄子!”

    “也就你這樣取笑我!”她偏過頭卻擋不住滿臉的甜蜜。

    “清釉呢?怎麽沒在這兒?”她四處望望,不見清釉的影子才開口問道。

    “才采花去了,說過幾天就是正月了,即便物資不夠,情調還是要的。”她答她,從床頭拿出一籃子新鮮嫩麗的野果子,“嚐嚐,清釉摘的,挺好吃的。”

    她拿起一個紅豔豔的果實,咬了一口,頓時覺得嘴裏酸澀澀的味道蔓延開來,她忍著眼裏的淚,點頭說好吃,心裏卻心疼采薇,她本該是青緹山的公主,好吃好喝伺候著的,哪裏吃過這等苦。

    “這裏比當初我剛來時好多了,更何況清釉在也在我身邊。”似是了解她在想什麽一樣,她走至洞口,著一身白衣依在仙鼎旁,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她說,“阿滿,我喜歡他,但凡他在我身邊,便覺得這輩子就隻有那麽長便也足夠了。”

    阿滿隻覺得鼻翼一張一合酸溜溜的很,想要拿話堵她一輩子可還長得很,可還未開口,眼裏早就已經濕潤。她們是一個枝頭的兩顆櫻桃,作為彼此唯一的好友,她卻沒有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時候守著她。視線模糊,她怕自己忍不住哭出聲,匆匆忙忙說天色已晚,明日中午再來看她。轉過身,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一別,竟成了永別。

    墨竹塢,墨竹閣。

    景色如畫,精巧的墨竹閣內香氣四溢,俏皮的晚風悄悄撩起紗簾欲一探其內,卻不想驚得魚兒一個轉尾暈開湖麵層層漣漪,

    “公子不會事到如今起了婦人之仁吧?”少司輕酌綠茶,幾片綠油油的茶葉沉浮其中。“這世間的飲品唯獨這茶久茗不厭。清水無味,烈酒燒胃,糖水膩口,獨獨這茶,清而甘甜,香而入味,久飲不膩,實乃上品。這人生,就該像茶,經得了炒、揉、捏,然後舍了自己的第一杯,才好入口。”

    “尊主何須多此一慮,就算我想迴頭,我們家公子也不會答應。”荀卿將放下手裏的酒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唇齒苦澀蔓延,他輕輕皺眉,“尊主隻要大膽部署,一切自有我在後幫襯。天意想要神族奪得大權,誰能擋得住呢!期間孰輕孰重我還是知道的。”

    少司無奈長歎一聲,“是呀,孰輕孰重!連荀公子都如此,想來魔界公子果真大義,若不是正處亂世,少司實在想和他結交一番。”

    “是呀!”他搖頭,麵露遺憾,靠在欄杆上的身子斜了斜,衣袖搖蕩,“雲藥以後就有勞尊上了。”

    “荒古饕鬄成形,她屆時若不肯我也是留不住的,但真若留下了,我定然不會虧待於她。”

    “她會留下的。”荀卿閉眼,攏了攏空蕩蕩的衣袖,“我告訴她,若是不留在墨竹塢,我必親手殺了她。”

    空氣清冷,少司無奈一笑,複又倒滿茶水,“希望若幹年後我們不會為今日所做的決定後悔!”

    荀卿將茶杯擲下,遂又拿起酒壺灌了幾口,若幹年後!多麽奢侈的詞匯,他已經沒有那麽長時間了,明明已經活的足夠長久,但他依舊貪婪地期盼再多一天,再多一天,讓他好好迴憶迴憶那個萬年之前,再多一天,讓他也好好記住阿滿的模樣,是呀,阿滿,他的阿滿,他還沒來得及迴應她的表白,他還沒有帶她再去看看煙火大會,他還想親口許她一個未來……

    “多希望將來的你不要活的那麽幸福,恨我也好,怨我也好,隻要沒有忘記我。”

    風過,玉碎般的聲音消散,他懶散站起,僵直了背脊一動不動望著遠方。

    你的快樂若不是我給的,那我該會是多麽可憐!阿滿,其實我很懦弱,將來請不要那麽殘忍對我……

    百鳥啾囀,阿滿豪邁地推開荀卿房門時,正巧趕上他換衣服。兩人麵麵相覷,她紅著臉準備哆哆嗦嗦準備轉身避嫌,哪知對方卻無賴地擋住她的去路。

    “看吧,看吧,我這麽好的身材,藏著掖著多對不起偉大的父帝大人。”

    阿滿隻覺得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風情萬種,她渾身的雞皮疙瘩滿地掉,捂著眼睛的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大膽地看,盡情地看!”他含笑移開她的手,“萬年難得的好身材,走過路過千萬不要來錯過。”

    她臉皮一抖,來不及接上一句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隻聽得身後有個脆生生的童音響起,“下流!無恥!卑鄙小人!”

    “可不能這樣說你阿娘,她這是發乎情,止乎禮的,可以原諒。”他從善如流,一副小孩子你不懂的模樣衝著顏丹搖搖頭,隨即又極為體貼地順了順阿滿的長發,“滿滿,莫要傷心。”

    她的臉皮又抖上一抖,“也許你沒發現,我家顏丹是在說你。”

    他對於‘我家’這兩個字極為不滿,挑著她的下巴說,“根據九州的第一定律,我調戲你是不會有人相信的。”

    “這是哪個定律?”

    “美豔者可信,不美者懷疑。”

    她咬牙,好半天才蹦出完完整整的一句話,“下流!無恥!卑鄙小人!”

    他委委屈屈,“滿滿,我當真下流?無恥?卑鄙小人?”

    她一下子沒了脾氣,許久才頂著顏丹怨念深重的目光軟聲安慰,“並不下流,無恥,卑鄙。稍稍有些小人也是討人喜歡的。”

    他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挑釁地衝著顏丹挑眉,轉過頭又是乖小孩似的穿起衣服問,“今日這麽早找我可有事?”

    “找你一塊兒去瀟湘洞看看清釉他們。”她略顯興奮,“我知道你嘴上不說,心裏肯定也是想清釉的。”

    他臉色稍稍一變,不過一會兒又恢複正常。穿戴完畢,拿起木梳一下下將長發梳順,隨即將一頭青絲攏到一邊耐心地編起長辮,末了又拿一根精巧的銀飾小心裝飾。

    “那他去幹什麽?”他朝顏丹一臉不善地揚了揚下巴,“他也想清釉了?這可不正常!”

    “采薇和清釉不是有要孩子的打算了麽,我聽別人說多看看漂亮的孩子將來生下來的孩子也會漂亮。”

    他臉上閃過一絲驚喜,嗡嗡問道,“他們的孩子該叫我什麽?”

    “大伯。”

    “大伯?”他微微紅了臉,“那你呢?”

    “姨娘。”

    “嗯……那讓他一起吧!”他寬容大量地走在前麵,突然停下身,從衣袖裏掏出一塊月牙形的額玉,小心地將它佩戴在顏丹額頭,“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可小心帶著,迴來還是要還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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