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隱秀還是笑,邊笑邊歎氣,有幾分無辜味道。


    “好吧好吧,不去就不去,反正也不是啥了不起的事兒,我隻是要同你說,今兒個我在滄海之地的沼澤地,遇見一個好教人心動的姑娘,她不小心掉進暗沼裏,我好心要救她,她卻怎麽也不肯,任我費盡唇舌,她就是不依。唉唉唉,如今隻剩下這把銀溜兒短劍,你要瞧瞧——”


    她話還沒說盡,傅長霄便已車轉迴身。


    銀藍光芒交進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直瞪住她把玩在手的短劍,銀鞘上的玄晶石一閃一爍,幾要奪去他的唿息。


    他一個飛身竄來,快得不可思議,出手便搶到那把銀劍。


    近近端詳,再確定不過,真是妻子的貼身兵刃!


    該死!


    該死、該死、該死——


    她沒乖乖留在寨子裏寫信給他,怎孤身闖進滄海之地了?她腦袋瓜裏究竟在想此一什麽?


    胸骨被過劇的心跳震得發痛,他利目一揚,直鎖住麵前仍笑盈盈的女子臉容。


    “她人呢?”巨掌猛抓對方單腕,指勁驚人,厲聲再問:“說啊!她人呢?”


    傅隱秀也不唿痛,反倒笑容可掬,道:“我說,隻要她乖乖陪我睡幾晚,如同那夜在‘龍盤山’崖底,你對她做的那些事,我便救她出暗沼,她不肯。我又說,不然讓我好好摸幾把、親上幾口,她也不肯。後來我一再相讓,要她獻上紅唇香我幾下,我便救她出來,她還是不要。唉,她不要我相救,我隻好見死不救,你說她現下還能怎麽著?八成睡到那片沼澤底下了。”


    “你——”傅長霄暴怒,五官扭曲,罵也罵不出來,掌中運勁,立時發狠打向她膻中地方。


    傅隱秀反應迅捷,早擬要掙脫他的鉗握。


    他掌勁剛聚,她也蓄勢待發。


    他朝她擊去,她立刻擺脫他的鐵掌鉗製,不待他掌風襲至,她身已倏退,撤得遠遠的。


    “我會殺了你!”傅長霄惡鬼般的狂吼響徹整座“傅家堡”。


    然,此時尚有比殺人更要緊的事。


    撂下話,他拔身而起,直接躍下好幾丈高的石牆,如滿弓所射出的飛箭,直奔堡外的滄海之地。


    【第十章 明月裏寄盡情衷】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她傲氣一旦被激起,小腦袋瓜中沒有“妥協”二字,即便得付出巨大代價,隻要驕傲不受折損,什麽都不在乎。


    隱秀提出的那些條件,件件全在為難她,他當然不允她答應。但是啊但是,時機不對啊!倘若真如隱秀所說,她失足掉進暗沼,身子一寸寸被沼泥吞噬,能及時救下她的僅有隱秀一個,她該答應,他會要她答應!他祈求她固執的性子能棄守尊嚴一迴,為活命,應允那該死的條件!


    恨啊!他真恨這心如刀割的感覺。真恨!


    提住一口氣,傅長霄發足狂馳,不出半刻就衝出護守“傅家堡”的亂林,亂林外是一大片幾望不到盡頭的黑沼澤,有個飄渺的名字!“滄海之地”。


    大大小小、無數沼澤分布其上,深淺不一,在黑水底下通連一氣,沼澤上錯落分布著巨石塊。


    不知情的人常以為依著巨石的所在位置移動,定能安穩走出“滄海之地”,實則不然。這片沼澤變化無常,往往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是足以致命的危境。


    他飛身立在一塊巨石上,雙目急急環視,沼澤麵氤氳詭譎,隱約浮泛著一層霧氣,任憑他目光再銳利,也分辨不出丁點兒蛛絲馬跡。


    “霜月!”他張口厲吼,焦急之情滿溢,麵容已狂亂。


    靜得出奇的“滄海之地”無一聲迴應,他胸口劇顫,腦門發脹,頎長身形連番起伏,在一塊塊巨石上稍頓、張望、急尋。見不著想見之人,一顆心仿佛教五指無情掐握,痛得他胸臆幾要裂開,比她當初紮實刺入他左胸那一下,更要疼痛百倍、千倍。


    隱秀的話究竟能信不能?他寧願她說謊,但那把銀劍又確是妻子之物,他絕不會錯認。若非真的出事,她的銀劍不會輕易離身、落進旁人手裏。


    她定是來了!他感覺到了。


    他等不到她的信,因她來尋他迴去,想同他在一塊兒。


    為了來到他身邊,她曾千裏跋涉、不辭辛苦,這一次,她又來尋他,她、她::她以為他不願迴去嗎?這個傻瓜,他怎是想和她分離?


    “霜月!霜月——”他再次狂喊,丹田之氣忽地散亂,躍至半空的身軀陡地往下急墜,“澎”地摔進沼澤裏。


    身入黑沼泥中,一股強大的黏勁立即牢牢吸住他半肩,他目光狂亂,袖中長鞭下意識正欲祭出,另一條軟鞭已倏然襲至,卷住他腰身猛力拖起,將他甩到某塊巨石上。


    他雙腳甫落,鞭子竟直打對方,逼得來者不得不迴鞭自救。


    “你真要殺我嗎?”傅隱秀邊打邊退,守多於攻,音仍似笑。孿生姊弟為了同一個女子大打出手已不是頭遭,她吃過苦頭的,知他為愛妻發起狂來,對她可不會顧念情分。


    “她在哪裏?”傅長霄逼得極近,琉璃瞳漫開血霧。他半身泥汙,散發更如手中烏鞭,每絲每縷皆灌注驚怒,那模樣真如索命惡鬼。


    “她就在這兒呀!是你自個兒沒本事尋到人,我好心來幫你,倒是狗咬呂洞賓了!”她閃,袖尾“唰”地厲響,被對方的鞭梢甩掉一大截寬袖。


    聞言,傅長霄以為“她就在這兒”的意思,指的是“她就跌在這處沼澤、被黑泥吞沒”,登時仰天大叫,一股氣堵在胸臆中,非即時泄出不可。


    他追打傅隱秀,兩條黑影在四散的石上飛竄,他下手極狠,鞭到石裂,每處教傅隱秀立過之地,全在下一瞬化作碎石。


    到得最後,傅隱秀隻能顧著閃避,再也迴不了一招半式,那奇迷的笑音卻仍隱隱穿蕩——


    “何必惱成這模樣?你反正心狠,人家不小心賞你一劍,你偏要她也嚐嚐心痛至極的滋味,累得她追在你後頭跑,霄,你其實沒真心喜愛她,你隻是覺得她有趣、玩玩的,見她為你痛苦,你心裏可歡喜得很。現下她不見了,你舍不得,再過一段時候還不是雲淡風輕?”


    胸口的痛猛地加劇,以往見她憂思痛苦而強壓下來的憐惜,在這一刻將他反噬。


    掀起的驚濤狂浪兜頭打下,好似他揮擊出去的每記厲鞭,鞭鞭皆當麵鞭撻下夾,亦打中他心頭,打得他鮮血淋漓、頭暈目眩,永夜難醒。


    口一張,他傾出灼氣。“我喜愛她!喜愛她!真心喜愛!真心的——”


    沒誰可以替代!


    她是他的魂。


    沒了她,他三魂七魄如何歸位?怕要一世癲狂。


    渾沉沉的鞭子又落。


    這會兒,傅隱秀竟不急著閃避,修長身形疾竄到巨石後,懷中似摟抱一物,在千鈞一刻間飛躍到另一塊完好的大石上,她適才踩過的那塊石頭,自然已應聲碎作一地。


    “你喜愛她,還舍得打她嗎?”說著,摟擁在懷的“東西”往前一擋,成了她的護身符。


    琉璃瞳緊緊瑟縮,在電光石火間認出那團“東西”,正是他遍尋不著的人兒!


    哪裏舍得傷她?


    渾身猛震,他暴喝一聲,淩空的鞭梢硬生生調轉方向,打入沼澤裏,好幾坨黑泥濺起,“啪啪啪”擊在他臉上、身上。


    此時際,傅隱秀垂眸瞅著懷裏人兒,受到驚嚇而發白的蜜膚正暈開兩團暖紅,瞧來男人的真心告白果然是帖良藥,藥到病除,啥兒也不懼了,即便落在她手裏,那雙傲然的鳳眸神韻依舊。


    她就愛她這股子硬氣。可惜,這小女子所愛非她。


    “你說要任我香幾口的,咱們慢慢來,往後的日子還長,不急。”傅隱秀淡笑,俯在她耳畔低語,隨即,唇含 住她朱潤小嘴淺淺一咬。


    當那雙薄唇放開她的同時,一股綿勁灌入受製的穴位,白霜月頓覺周身輕鬆,丹田又能聚氣。


    “去吧。”傅隱秀道,拋出懷裏的姑娘。


    白霜月悶哼了聲,身子騰飛起來,在她落進傅長霄雙臂中,將她拋飛出來的女子已竄進不遠處的亂林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明明穴道已解,卻依舊動彈下得,因男人的鐵臂捆牢她,抱得這麽用力,仿佛怕她下一瞬要從他懷中溜走般,教他不敢輕懈。


    “霄……”心魂悸動,她喜愛如此的擁抱,即便周身筋骨感到勒疼,仍戀著他強而有力的鎖擁。


    他說,他真心喜愛她。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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