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太師微眯了眯眼, 他這幾年身體不好,老眼昏花得緊, 已經很少仔細去看一個人的臉。可他今日仔仔細細打量兒子,卻也不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覺得兒子變得如此陌生起來。

    不知從何時起,他與兒子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將父子隔得越來越遠。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許太師已經記不清了。

    “你說話啊!”

    恍惚之間, 許太師聽見許譽咬牙切齒的逼問, 他抬起頭:“太子並非今上所出。”

    已經決定與他死磕到底的許譽張嘴啞然,睜大眼睛:“什——”

    他閉上嘴巴,將所有的駭然與錯愕咽了迴去,然後竭盡所能地壓低聲音,不得不將千言萬語匯成兩個字勉強吐了出來:“荒唐。”

    如果太子不是皇帝所出, 那他還能稱之為太子嗎?如果太子不是太子,那他們從前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到底又算什麽?!

    許譽竭力壓製住渾身的顫意:“不可能,這簡直荒唐之極。”

    許太師淡道:“皇上知道這件事。”

    “他知道——”許譽愕然抬首, 徒然拔高的嗓音慌忙壓低:“如果這件事是真的、如果皇上他知道, 那為什麽又……”

    世人皆知皇帝對太子多麽包容與縱寵,這絕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果他早知道太子壓根不是親生的,那又怎麽能夠做到這種程度?!

    許太師靜默不言,他緩緩站起身:“因為太子的母親是元皇後。”

    許譽神色一恍, 皇帝與先皇後元氏的伉儷情深, 一直為世人所津津樂道。其真實情況較之民間話本的誇張手法還有過之無不及, 文武百官更是深有領悟。這不僅表現在皇帝對元後所出的太子縱寵有加,還表現在皇帝十年如一日對已故元皇後的悼念與追思。如果說皇帝對太子的父子之心可能有假,那麽皇帝對元皇後的夫妻之情則是誰也無法予以否認的事實。

    無論皇帝枕邊躺的是誰,皇帝摯愛元皇後,誰也無法代替她,這是時隔多年的現在依然無法改變的事情。

    從前每個人都在說,太子這是沾了元皇後的光,所以得到皇帝的愛屋及烏。如今許譽才真正明白,這樣的說法一點也不誇張,太子若不是元皇後的孩子,換作別的妃嬪其他女人給生的,母子哪有任何活路?

    許譽虛虛退了一步:“就算是元後所出……可如果不是皇室血脈,皇上真的能夠放任大魏百年基業、讓魏姓的江山旁落異姓之手?”

    許太師沒有迴答,而是靜靜地迴視著他。

    皇帝就算再鍾愛元後,也絕不可能盲目到將大魏先祖拚殺下來的大好江山拱手送給異姓之人。

    “也就是說……”許譽麵無血色,緊緊抿唇。

    也就是說,正統的大魏宗室血脈從來隻有一個,能夠登上這個皇位寶座的人也從來就隻能是——

    伏在床頭的魏雲澍緩緩睜眼,天光大亮,他守在皇帝病榻前又度過一夜。

    皇帝出事當晚,他被蕭皇後派人從睡夢中扒起來連夜請到了太宇宮,然後以孝子之名日夜守在床前,至此就再沒離開過。

    魏雲澍僵硬地扭動脖子,他睡得不甚舒坦,連日以來的作息不規律給他添上了烏青的黑眼圈,憔悴的麵容刹時凸顯那份衣不解帶憂心守在病床前的孝子之心。聽令於蕭皇後留在內殿監視一切的宮人滿意地退出去了,悄聲前來的是取代她的位置站在此處的流英。

    魏雲澍注意到背後的動靜而掃去一眼,在看到流英之時微微一頓。

    遙記當日東宮門前所發生的不愉快,流英迴去原本受了罰,是被蕭皇後罰去照顧魏雲澍的。後來餘春犯了事,蠻青與棲彤又時常不在身邊,蕭皇後身邊少了幾個侍候的人,流英也就順勢迴了飛鳳宮。

    麗妃死去之後,皇帝把麗華宮更名賜給了魏雲澍,連帶著重撥了一批新的宮人,流英與魏雲澍的交集自然也就越來越少。

    而今魏雲澍早已不再是當日東宮門前的落魄皇子,流英縱然還是皇後身邊得心得力的心腹女官,卻也不敢再如當日那樣對待他了。

    然而魏雲澍卻還像從前那樣溫馴聽話,即使麵對的隻是一名女官,也依然表現得乖巧懂事:“流英姑姑,是母後差你前來,有何吩咐?”

    “迴稟二殿下,娘娘知您定然守在床前盡心照顧皇上的,故而吩咐奴婢前來侍候您的衣食起居,還勸殿下定要保重身體,莫太操勞操心。”說罷,幾名宮人將洗梳用具端到外閣,然後由流英為二皇子主動牽引。

    魏雲澍草草看了一眼:“母後有心,迴去還要有勞姑姑代我謝過。”

    “奴婢會的。”揮退其他宮人,流英主動上前,侍候他梳洗寬衣。

    魏雲澍雖然不太習慣,但也沒有拒絕。實際上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閱人無數心眼敏銳的流英自然很快察覺到了,魏雲澍看了眼內室若隱若現的床榻,像是隨口的一句詢問般說道:“流英姑姑,你說父皇何時才會醒來呢?”

    流英低眉垂首:“奴婢不敢斷言,但吉人自有天相,皇上定然能夠平安蘇醒。”

    “他要是再也醒不過來呢?”

    流英動作微頓,目光定在魏雲澍的臉龐上,帶著尋思與探索。然而魏雲澍並未去看她,而是繼續接著說:“你說父皇要是真就這麽死了,這世上到底會有多少人雀躍狂喜,又有多少人將為之黯然苦惱?”

    “而你,又將會是哪一種人?”

    魏雲澍雙目透澈,仿佛在對上水鏡的那一瞬間看穿了她。幾乎下意識的,流英退後兩步,而後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立刻跪地伏首:“……奴婢該死。”

    魏雲澍的目光沒有從水盆中抽離,他平靜地盯著水中的倒影,然後一掌拍散:“難道你一次都沒有想過,他要是就這樣死了該有多好?”

    流英臉色瞬變,若非將臉低伏,恐怕早已失態:“奴、奴婢從不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我聽說——”

    少年清脆的嗓音打斷了流英,同時卻給她帶來了不寒而栗的恐懼:“已故元後身邊的心腹女官常時春,是你的嫡親姑母。”

    “常時春……”流英氣息不穩:“她是奴婢的嫡親姑母。”

    “聽聞元後死後不過七日,常時春便離奇死在仙鸞宮裏。有傳聞稱她的鬼魂沒有退散,而是一直徘徊在仙鸞內苑。既然她是你的嫡親姑母,難道你就不曾想去找尋她的蹤跡,詢問她陰魂不散的真正原因?”

    “她的死因聖上早已查明!”流英奮力搖頭,極力壓抑她的顫音:“鬼魂之說也不過是其他宮人道聽途說的無稽之談而己!”

    “元後娘娘……還有姑母……她們早已不在這個苦難的世間,她們早在許多年前就已安息……”

    她瞳孔渙散,一點點地凝結淚晶。

    “安息?在真相沒有大白之前,她們真的能夠得到安息嗎?”

    流英瞳孔一震,從渙散中凝聚收縮,然後她緩慢地抬起頭,看向冷眼盯著自己的魏雲澍,酸楚的淚水順著眼眶滾落下來。

    “我知道哦。”

    魏雲澍平靜地迴視她,然後一點一點湊近,在彼此才能夠聽見的距離,隔著急促而不平穩的唿吸:“我知道元後還有常時春的真正死因,我還知道你為什麽迫不及待逃離太子的庇護之下,寧可鑽進蕭皇後的手掌心。”

    流英怔怔地望著他。

    魏雲澍勾唇,居高臨下,少年稚嫩的臉龐露出一抹真摯的笑,看在流英眼裏一點一點變得扭曲:“父皇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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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前給大家拜個早年,因為年會還有大掃除,我感覺我這幾天的更新又要慢下來了……

    但我覺得劇情進展已經邁進一大步了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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