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也不懂太子沒有說, 因為他往後一仰, 受激過度當場倒了下去。

    萬幸身後是張綿軟的被褥,以至於太子猝不及防倒下去的動作沒能磕著後腦勺。梁羽仙瞅著太子一動不動, 間或輕輕推動他的手:“殿下?”

    可是太子還是沒動, 梁羽仙翻了下他的眼皮,確定他不是裝暈而是真的沒有意識,這才無比惋惜地鬆開手,惆悵地歎了歎。

    等富貴悠哉遊哉慢吞吞從膳房迴來之時,梁羽仙已經為太子掖好被角,退出屋門外靜靜守著。富貴左顧右盼,倏時緊張地小跑過來:“梁姑娘, 您怎麽站在這兒?是不是殿下又使性子把您給趕出來了?”

    這個反應挺符合太子死傲嬌的死德性,梁羽仙莞爾:“沒有的事,殿下隻是睡著了。”

    富貴見她神情自然語氣輕鬆,這才信了九成:“那這藥還喝是不喝?”

    梁羽仙想了想:“殿下大抵是累極了, 一仰倒就睡得人事不省, 這藥還是不喝了,等明日我重新煎一貼給他送過來吧。”

    有她一句話,富貴也放心, 他打量過梁羽仙的臉色:“恕奴才多嘴一句……梁姑娘, 您與殿下可算是和好了?”

    不久之前兩人才剛鬧過矛盾,富貴從太子嘴裏知之不詳, 但也勉強稱得上是知情人。

    這事可說大也可說小, 兩人不久之前剛在宮中不歡而散, 轉天梁羽仙一出宮,太子緊巴巴也跟著追出宮。鮮少出宮的太子頭一迴駕臨武安侯府,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無外乎是為了梁羽仙,說他倆之間沒點什麽,誰聽了都不信的。

    這次太子遭遇意外事故,若非梁羽仙及時挺身而出,太子指不定就會同那被爆炸波及震裂肺腑的馬夫一樣當場暴斃,富貴如今迴想還覺心有餘悸。也正因為這次的事件,他是徹底信了梁羽仙,也算徹底認可了太子那份過份迂迴且含蓄的小九九。

    作為從小跟在太子身邊的小馬尾兼小狗腿,太子跟前第一心腹大宦官,富貴對太子的了解或許比太子本人對自己的了解還要深。作為一個奴才,最忌諱的就是胡亂揣測主子的意思,但同時,也最忌諱壓根揣測不出自家主子的心思。

    早在梁羽仙與太子之間的第一次接觸,富貴就已經敏銳地先一步察覺出來什麽。起初他並不是特別看好,但不得不承認,這樣特殊的情況像梁羽仙這樣特別的人,真的是有生之年第一次。

    無論是富貴還是太子本人,都在有意識地珍視著。

    “和好?”梁羽仙也不確定等明日太子醒來會不會惱羞成怒又跟她翻臉,不過就目前來看:“嗯……算是和好了吧?”

    她微微莞爾:“隻要殿下不介意,我覺得我們一直都挺好的。”

    富貴登時喜上眉梢,不免又含蓄地笑:“咱們殿下平素心直口快,不知怎的一遇見梁姑娘呀……就總是口是心非。還好多得梁姑娘體諒包容,也就您這樣心思細膩脾氣溫軟的好姑娘才能讓咱們殿下事事信服。”

    “富貴公公繆讚。”梁羽仙垂眉,嘴邊噙著寡淡的笑:“隻是現在的我可未必能夠令太子殿下事事信服。”

    富貴心中一動,他想了想,溫聲說:“殿下自小便與旁人孩童不相同,因為他自小接觸的環境與人事不相同,所以造就的心性與想法亦不相同。可實質上殿下隻是比別人走得更快,跨越的步伐越高,從本質來看殿下的思維與想法,有時候甚至單一到過分稚嫩,歸根結底在某一方麵某些時候,那部分被忽略的地方還停滯在原有的位置,令他始終隻是一個半大孩童。”

    梁羽仙靜靜默然,忽而說:“比如男女方麵?”

    “……”

    這個問題很突兀,自小入宮當太監的富貴對這一方麵也不是很懂,他掩飾性輕咳:“差不多吧……”

    梁羽仙想了想又問:“又比如親吻?”

    “……!!”

    富貴汗流如注:“梁、梁姑娘何故有此一問?”

    梁羽仙神情有些惆悵,還有些苦擾,雙手不經意地摸在雙唇上:“沒,我就是隨口問問。”

    完了完了,太子肯定是憋了十幾年終於憋不住,竟然趁這夜黑風高孤男寡女他不在的時候輕薄了梁姑娘!

    對於太子這等色狼行徑,富貴口不敢言,隻能在內心發出一聲又一聲無比慘烈的豬嚎。

    梁羽仙並未去注意富貴的神情萬變,她淡淡掃過客院周圍:“話說迴來,今夜來時我見整個客院隻有守門的護衛,院內難道無人巡邏嗎?”

    “當然有啊,雖然這座客院不是很大,但也安排了四班巡邏上下夜交替的。”富貴一愣:“梁姑娘沒遇見嗎?”

    說到這點富貴心裏也是奇怪,若不是太子突然發出唿叫,包括他在內的其他護衛居然全不知曉梁羽仙的到來,此時富貴重新迴想,不覺細思恐極:“奴才立刻著人去查……”

    梁羽仙叫住了他:“富貴公公就宿在耳房,如果連我的到來都未能及時發現的話,那麽殿下夜半醒來下榻走動想必也未察覺吧?”

    “殿下是醒的?”富貴一聽也懵,當時的他還以為太子是被梁羽仙給驚醒的,卻沒想到梁羽仙進屋的時候太子就已經醒了?

    梁羽仙點頭:“我問殿下的時候,他隻說是口渴起來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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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對,殿下哪會自己起來找水喝?平素都是喚醒奴才端進去的。”更何況太子目不能視,又身處陌生環境,就更加不可能自己動手動身。富貴埋頭苦思:“會不會是奴才睡得太死了,殿下叫了幾聲沒叫醒,隻得自己起來了?”

    “這就涉及到了一個問題。”梁羽仙深深看他一眼:“可富貴公公平素都會睡得這般沉的嗎?”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就算富貴太得寵,偶爾也會給太子使小絆子,但絕大部分時候都是貼心得力小能手,忠盡職守堪稱一等勞模,絕不可能發生這種情況侍候不周。

    睡死到這種程度,絕不尋常。

    富貴臉色變了又變,越想越後悔不該來這一趟:“早知如此還不如任由殿下睡一整天算了……”

    梁羽仙聞聲一愣:“你說什麽?”

    富貴勉強擠出苦笑:“殿下從昨日開始一直嗜睡,都怪奴才多事,晌午見他沒睡醒,還非把他給叫醒過來……否則殿下囫圇一覺睡到天黑,約莫也就不會想出宮,也許就不會發生那麽多的事情了。”

    富貴越想越覺得自己要完,這麽算起舊賬居然還是他的錯,萬一聖上追究下來,拿不了太子怎麽著,準先拿他來開刀……

    梁羽仙眉心越漸蹙攏:“你的意思是,從麗華宮迴來之後,殿下一覺竟睡到了隔日晌午?”

    “可不是嘛?這要不是殿下睡了幾覺幾頓飯都沒吃上,奴才哪敢去吵他?”富貴心裏也很苦,早知出宮一趟能發生這麽多事,還不如任由太子在東宮睡個三天三夜來得安全呢。

    富貴心中如是想,梁羽仙的想法卻沒他這般輕鬆:“殿下平素似乎並不這般嗜睡的吧?”

    富貴點頭,太子時間節律比他還規準,就算近來因為雙眼失明沒上朝,該起早的時間點還是那麽早,哪曾這麽睡懶覺的?

    梁羽仙凝神問:“你曾發現太子殿下醒來之後有何異常?”

    富貴皺眉:“說來也奇怪,殿下防心極重,平素最是怕吵,可昨日奴才都已經跪在榻前扯嗓叫了幾個來迴來,殿下居然雷打不動照睡不誤。正是這般嗜睡不尋常,奴才這才會著急動手去推醒他……”

    梁羽仙低聲喃喃,聲音輕顫:“也就是說,他聽不見?”

    富貴一愣,他根本沒想過聽沒聽見的問題,雖然當時的確感到很奇怪,可他隻當太子是睡得太熟……

    然而熟睡至斯,本就不合理。

    梁羽仙凝眉抿唇,迴身推開太子的寢居房門。富貴有些站不住,趕緊跟了進去。

    內室的擺飾不多,一來這座客院是沈昀臨時命人收拾準備空出來的,二則太子目不能視,屋子裏麵太多障礙物,也會對太子的判斷以及走動造成影響。燭龍絲屏之內,隻有一張寬大的床榻,裏麵安靜地臥躺一人,並不為外界所動,即便梁羽仙推門的這一聲動作意外地有些重,太子卻沒有醒過來。

    梁羽仙徑直來到太子榻前,一邊伸手按在他的脈搏上,一邊探手擱在他的額前。富貴守在床頭看她動作,越是默不作聲的沉寂,越是放大他心裏的恐慌與焦慮,富貴忍不住問:“殿下他……”

    沒等他問完,梁羽仙突然兩手按住太子雙肩,猛烈搖動,驚得富貴瞠目結舌,驚得人事不省的太子逐漸轉夢為醒:“什、什麽事?”

    “殿下醒了、殿下終於醒過來了!”方才他見梁羽仙麵色這麽凝重,嚇得富貴差點以為太子真的會就此永遠醒不過來了,可這會兒見太子一下子就醒過來了,富貴懸在嗓門的一顆心總算能夠放下來了。

    “地震?”

    太子迷迷噔噔的眨眨眼,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兩肩正搭著一雙手,他有些迷茫有些困擾還有一丟丟的不痛快:“誰?”

    富貴想到太子起床氣挺重,驀然將人晃醒過來,肯定是要發脾氣的,於是解釋說:“殿下,梁姑娘這麽做也是有原因的……”

    梁羽仙將手覆在太子的手背上,熟悉的觸感令太子知道她是誰,隻是睡得稀裏糊塗的太子一時忘了睡前彼此發生過的某件事,也忘了說好的約法三章避開她:“是你?”

    “怎麽不說話?”

    富貴啞然失聲,心裏想好的托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看向梁羽仙。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力氣,梁羽仙的眼淚倏然滑落,她盯著太子,眼簾底下掩不盡的脆弱與不甘,這是她鮮為人見的的模樣,因為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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