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許願了沒有?"顥冉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就是許願也沒有用了。"我走到天台的空曠處,把卷起的褲腿翻了下去。

    我笑著看了看不解其惑的顥冉,對他說,"每次我看著布娃娃的眼睛,前後擺動她讓她的長睫毛不停地閃呀閃,我就覺得她像一個能了解我所有悲傷的小天使。而且能給我媽媽般的柔軟。可是你撕碎布娃娃的那一刻同時摧毀了我童年所有美麗的夢幻。"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你媽媽對你不好,我就不會那樣對你了。"沒想到竟換成了顥冉來同情我。

    小時候,我經常會在夢裏聽見一個溫柔的女人唱我編給布娃娃的歌:

    "我們一起搭出漂亮的房子,媽媽牽著我的手跳一支歡樂的草裙舞,這裏沒有爭吵,誰也不會落淚,布娃娃的眼睛眨呀眨,像星星一樣會說話……"

    顥冉拉我在天台一處水泥台邊坐下來。

    告訴我你後來做了什麽。

    我當初答應自己做布娃娃的守護神就好像你答應要保護媽媽一樣堅決。後來我以最快的速度爬下去,慢慢地跪倒在破碎的布娃娃旁邊,收住眼淚,輕輕撫摸她的大眼睛。我抱起散亂的棉絮,對我的小天使說--

    "你是快樂的知道嗎?因為你即使破碎了都不會哭的。媽媽一定最喜歡你,才讓你來陪著我,對不對?"

    "布娃娃,對不起,我沒能保護你。"我終於還是淚落如雨。

    你把一個用布和棉絮做成的玩具當成是自己的媽媽?可真是夠奇怪的。

    那個布娃娃是我媽媽丟下我之前留給我的最後的紀念物。

    原來……

    我終於得出結論,顥冉能唱高音是因為他的嘴巴夠大。

    很多事情,我們無法改變。我記得你很欣賞我們一起在《萌芽》雜誌上看到的那句話,並且喜歡用它作為你冷漠對人的理由。

    你說的是那句……

    我們自己都活得人模狗樣的,沒有能力更沒有資格同情別人。

    嗬嗬。你真是狡猾。繼續說你的故事。

    那段日子,幼兒園距離我家雖然不是很遠,但是媽媽的上班時間和我上幼兒園的時間相差不多,再加上上班不能夠遲到,所以媽媽每天都處在緊張狀態,尤其是早晨,如果我的動作慢了,她就會衝我大聲吼叫。

    你快點行不行?真是個笨蛋!遲到的話,看我怎麽打你!

    我則飛快地係好紐扣,背上玩具袋和媽媽為我準備的午飯,等媽媽把門鎖好,我們就出發了。

    我坐在舊式"飛鴿"的前梁上,媽媽的大腿不斷地蹭著我的屁股,有力又有節奏。碰到熟人向媽媽打招唿,就聽媽媽大聲迴應--"不和你說啊!我車技不好,還趕時間呢!"

    即使有爸爸在家,媽媽也起個大早,到早市去買迴油條、煎果,再準備出發。直到我們走出家門,爸爸還在臥房裏睡得香甜。我奇怪爸爸怎麽就不會被媽媽的大嗓門吵醒呢,而媽媽又為什麽不讓爸爸送我去幼兒園--他可以連續幾天什麽事都不做。

    後來我上了學。媽媽的工作很辛苦,有時候為了準確核對一個數字,她整夜都沒辦法睡覺。失眠往往讓她的情緒更加暴躁,每次她拜托爸爸幫忙算些數字時,爸爸總說,"哎呀,那是你的事情,我累了,先去睡覺了哦!"

    我可以背誦連環畫上整篇的童話故事,卻不能保證把數字間的關係處理好。而媽媽能夠做到準確無誤。當我的數學作業本上有了可惡的紅叉,媽媽就會狠很地擰我的屁股,她認為數學是太簡單的東西,更何況我才上小學。有好幾次,我都和媽媽一起度過不眠之夜,她計算賬目,我修改數學作業。

    在數學課上睡覺從上小學就成了我的習慣。一來是因為睡眠不足,二來是因為它勾不起我的興趣。我所關注的,大多是怎麽搭配鉛筆、橡皮與文具盒的顏色才能讓它們更好看,抑或是,怎麽樣能給我的布娃娃編出個和她一樣可愛的故事來,諸如此類。

    自從我在數學課上擺弄小石子被老師叫到講台上罰站那一天起,我就明白了世界上不隻有媽媽一個女人會兇。那個比媽媽年紀還大的女人每次在踢我屁股之前都會很正式地推推她的眼鏡,好像擔心自己不能夠瞄準我的屁股就會丟了麵子一樣。媽媽也和她一樣架著一副高度近視加散光的大厚眼鏡,可媽媽從不需要瞄準。看來媽媽要比她更熟悉我的身體部位。

    生活就那樣沒有樂趣地進行著。沒有幾個小夥伴願意和我玩,因為我感受不到他們的快樂,每次他們大笑的時候我都覺得奇怪。當然,我嚴肅的表情也讓他們無法理解。

    我喪失自控般地偷爸爸的錢分給那些甚至家裏比我家有錢得多的同學,隻為讓他們在體育課上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草場上--我害怕體育老師吹響哨子讓大家分組做遊戲時隻有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如果生活可以顛倒對和錯,忽略正常與不正常。那麽姑且認為我的生活是正確而又正常的。但是終於發生了更糟糕的事情要來傷害我的生活,要來加劇這些本來已經亂七八糟的關係的惡化。

    我的同桌是個不喜歡學習並且特別淘氣的男孩子,下課鈴剛響他第一個就衝出教室。上課沒有什麽好玩,他就喜歡作鬼臉逗我樂,可他自己卻能做到不笑。我就在他討厭的怪樣中和他近距離相處了四年。可我知道我是那樣依賴他帶給我的膚淺的快樂。

    那天不巧媽媽因為發現了我偷錢外加上我做的糟糕的數學題,狠狠地教訓了我,我的屁股上全是媽媽擰過後的黑青。

    當時我被媽媽擰得大腿和臀部都痛到了令我發瘋的地步,我跪在地上哭喊著求媽媽放過我,隻見媽媽舉起倉庫裏用來的竹扁擔砸向我,我大叫了一聲,眼前出現我和爸爸一起走出姑媽家時映入眼簾的黑暗,暈了過去。

    醒來時已經是中午,我有點不敢張開眼睛,擔心媽媽會加倍責罰我偷錢的行為。我聽見很多隻腳摩擦地麵的聲音,於是我又裝睡了一段時間。

    菁菁!你還能睡得著覺?我差點被你氣死掉你知道不知道?沒良心的家夥!

    媽媽不曉得何時進了我的房間,我的心髒突然停了一下,趕緊睜開眼睛。

    她把我揪下床,我沒站穩摔倒在地,腦子裏嗡嗡作響,聽見她衝我吼道,去洗臉!

    媽媽發泄完似乎很得意,因為她離開時的腳步聲不再沉重。

    第二天是新的一個星期了。生活自然還是要繼續的,不管第一天發生了什麽。生活用它的不可逆轉性永無止境地欺騙著每一個人。我們沒道理地忙碌著,不給自己時間思考真實和荒謬間的區別。

    我坐在教室的木板凳上,如坐針氈。同桌撓了一下我的肘窩問我的屁股總是挪來挪去的是不是想拉屎啦,要是想拉屎就趕快衝出教室衝向廁所,一旦拉到褲子裏就迴不了家了,還說就是不會拉到褲子裏也一定會放很臭的屁。總之他就是看我不爽要我舉手出去。

    我說,你給我閉嘴!

    我的聲音一定很大,這一點用數學老師開始怒氣衝衝地走向我們後排座位就足以證明。

    你們兩個都到講台上麵去!毫無疑問,她是要我們罰站。

    不過這一次她可能是也剛剛和老公發生完爭吵或者甚至是被老公猛揍了一頓,突然變得比平常更加兇,先是一腳踢到同桌的腿上害得他打了兩個趔趄,險些摔到左邊第一排同學的桌角上。

    然後……

    當然輪到我。教室裏鴉雀無聲,我正在納悶她為什麽踢別人的時候就不推眼睛呢。沒防備她已經推完了眼鏡朝我伸出了她並不修長的腿,一個大女人的力度加上高跟皮鞋的硬度在瞬間全部讓我的屁股承受了下來--原來她想要推眼鏡打人的時候的確隻對我有感覺。

    換作平常遇到這樣的情況,我一定挺得住。但是今天我的身體完全喪失了平衡能力,即便老師不對我發起進攻,我也不敢保證自己能順利地度過這一天。

    我重重地摔倒在地,無論怎麽努力都爬不起來。鼻腔裏湧出黏稠的紅色液體。

    數學老師看樣子是慌了手腳,急忙讓班上的幹部把我扶起來,我的"破壞王"同桌也在一旁傻了眼。

    班幹部就是不一樣,不製止老師的無理體罰,也不救助同窗於危難之際,個個都像什麽都不會做的樣子,可是隻要老師一聲令下,他們什麽都明白了。可見時代的進步的確讓教師的地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除了班幹部,還有一個男生關切地問我傷勢。他們圍著我又是用冷水拍我的額頭,又是幫我揉疼的地方。盡管我不得不承認大家做到了輕手輕腳,我還是忍不住叫出了聲。

    同學們隻好把我送到校醫那裏,校醫脫下我的褲子,無奈地看了一眼我們的數學老師,那老師忙說,和我沒關係。

    "是和老師沒關係。"我平靜地說。我隻讓在乎我的人看見我的眼淚。

    莫名其妙關心我的那個男生主動提出送我迴家,我接受了。之所以說他的關心莫名其妙,是因為他除了會拿錢騙女孩子和他約會之外,根本不知道怎麽關心別人,小小年紀人品已經差得沒話說了。也難怪,他爸爸是市財政廳的副廳長,媽媽是跑廣東和內地間業務的,平時他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爸爸媽媽應酬多,見麵就是給錢,基本沒什麽話說。大多數類似家庭環境中長大的孩子性格都是大同小異的。

    有一年春節他的父母忙應酬不在家,他就把我們邀請到家裏,和他一起吃大餐。他的奶奶從房間蹣跚著走出來,有點不好意思地拉了拉我的衣袖,壓低了聲音說,好孩子,幫奶奶煮幾個餃子,奶奶餓壞了。

    除了趕緊跑到廚房去給被忽略的老人煮餃子,我還能怎麽樣?

    不難想像,校園裏有好多女生都寧願受傷的是她們自己,也不願眼睜睜地豔羨我這個一文不名的小女生坐在那輛酷斃了的咖啡色"山地"車後麵,被她們心儀的男生載。

    "到了,就是這裏。"到了我家樓下,我跳下車,衝他揮了揮手,你迴去吧。我既不想向誰道歉,也不輕易對誰說感謝。

    "喂,你什麽態度?怎麽說我也把你送迴家了啊!"就在我轉身去開家門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衝我喊了起來,他應該是沒被這樣對待過,極其不習慣吧。

    我不想讓你進我家,連我自己都不想進去。再說--我湊近他--像你這副德性的人,進了我家,搞不好又害我被打。你送了我我還要被別的女生罵,我實在想不出你的行為對我能有哪裏好。以後別送我了,我受不了那些眼神。

    說完我上了樓,留他一個人在外麵發愣,至於他愣了多久,最後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迴家的,不得而知。

    第二天早上我一進教室就感覺氣氛異常,起初我以為是因為我被數學老師"優待"後大家對我的態度有了改變,或者是我能搭乘帥哥的單車讓他們刮目相看了,但是等我坐下來後我終於預感到了危險,同桌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換之以嚴肅的同情,"原來……原來你沒有爸爸媽媽啊?"

    "誰說的?!"我拍案而起,渾身因過分激動而顫抖。

    全班的目光集體用最強的殺傷力投向我。完了,我成為焦點了!一定是那個壞男生造謠想報複我。

    我徑直走到他麵前,一個巴掌扇了過去。

    他氣壞了,迴了我一耳光。我們四目怒視,即將爆發戰爭。

    "快迴去,菁菁!老師來啦!"上課鈴聲響了很長時間,老師姍姍來遲,同學們把我拉迴了座位。

    我怏怏地有些昏沉沉地在座位上粘了一個上午,沒有人問我任何話,數學老師也因為昨天的事沒再挑剔我什麽毛病,大家照舊在下課鈴響過的第一時間衝出教室去做遊戲,上課鈴響後再氣喘籲籲甚至是汗流浹背地跑迴來。好像沒有什麽事情能影響他們追求快樂,更不能剝奪他們做遊戲的權利。更何況是與他們無關的事情。

    那個莫名其妙的帥哥期間倒是跑過來用他那兩隻肥乎乎的手掌使勁地拍了我的桌子,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搭理他的挑釁了,隻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以後不管我用什麽辦法都不能找到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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