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20天過去了,白露已過,天氣慢慢地涼爽了下來,但中午和半下午那陣還是很熱。這種熱和農曆六七月份的熱不一樣,是潮糊糊、憋悶地熱,這種滋味正如同在密不透風的苞米地裏拔草一樣。含妹的心情同這悶熱的天氣一樣,憋悶極了。她這幾天曾給黃誌有通過電話,他還是那種若明若暗的態度,總是說,快了快了,我快到木州去了!我告訴你說,他在電話那頭信誓旦旦地說,我喜歡你還喜歡不過來呢,哪會有拋棄你的想法呢?我讓你將孩子做了,你不聽我的話。我沒別的意思。我是說,你年紀還小,才18歲就弄著個孩子讓人看見了多不好。也耽誤你的前途呀是吧。你將來就一輩子給人家打工?不能吧。你還得幹更有意義的事,對吧?再說我的媳婦也不能老給人家打一輩子工啊是吧?讓你把孩子打掉不是我有什麽壞心眼,可你就不聽我的,真沒辦法……你還是將孩子打掉吧,行不?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我最多一年就去找你,那時候我就正式調過去了,就同你結婚。調動為什麽這麽慢呢,關鍵是警察這個職業不太好調你知道不?黃誌有最後在電話裏央求含妹道:聽我的,我的小乖乖,你就把孩子打掉吧,啊?!……

    含妹不知道該怎麽辦。憋悶加上失眠,她的小臉兒這幾天臘黃臘黃的。站在前廳的櫃台裏,她過去的那種麻利勁消失怠盡,並且工作還一個勁出錯兒,不是給人家拿錯了東西,就是找錯了錢,要麽就是別人給她說話她聽不見。她上個月主動掛標語想方設法招攬生意的那個勁頭已經不見了……蘆妍這幾天因為忙一個同學結婚的事,也沒顧得上照看前廳的生意,也還沒來的及告訴她黃誌有說要來木州的事。張山行呢,倒是看到了含妹不正常的樣子,但他想妻子正在給她想辦法,也就沒多參與這事。再說,他也不好說什麽,他同含妹的那種關係說什麽她也不見得聽得進去,但是他也想有機會給她說說這事,開導開導她……張山行兩口子這麽一疏忽,就差一點出了事……含妹站在櫃台裏想了半天,覺得黃誌有說的有道理,就準備按他的意見去施行了。當時張山行和蘆妍都沒在家,含妹用公司的內線電話將玉春叫了下來,謊稱去醫院看病。玉春關切地問:你怎麽啦?這些天我一直忙於複習功課,也沒顧得上同你好好聊聊。我這幾天又沒去食堂吃飯,咱倆也見不上麵。晚上我倒是看你睡的很早,想去同你聊聊,但看你一下就把門插上了,也就沒過去,你到底怎麽了,怎麽看你精神狀態好像不太好,有什麽煩心的事嗎,給姐姐說說!

    含妹長歎了一聲說,也沒什麽事,就是覺得吃不下去飯,胃裏好像堵著個東西,怎麽也下不去。我想去醫院檢查檢查去,你替我半天行不?那有什麽可說的,玉春說,家裏也沒人,兩位老總都不在家,要不你明天再去,兩位老總有一人在家,我就可以陪你去了……要不這樣,你禮拜天去吧,我陪你!含妹趕緊說,不用了不用了,我一個人能去,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檢查檢查,不用人陪!我坐公共汽車去,一會就迴來了!玉春擔心地說,那你可得小心點。沒事!含妹拿了一個小小的手包兒,就出了門。大約過了兩個鍾頭,蘆妍迴來了。她一看見玉春在前廳裏站著,就驚奇地問:含妹上哪去了?

    上醫院看病去了!

    什麽?!蘆妍一聽就著了急,馬上就盯著問:上哪個醫院?!

    她沒說!

    嗐,你呀,你怎麽不問清楚她上哪個醫院呢?

    她就說去檢查檢查……家裏要是有人,我還想陪她去呢,她說不用,很著急的樣子……所以……

    你所以什麽,要出大事了!蘆妍著急地喊,在地上打起了踅兒踅兒。呆了半分鍾,她強使自己鎮靜下來,吩咐道:你在家好好看家,我去醫院找找她去!

    玉春見狀,內心頓起狐疑,上醫院看看病,蘆副總發這麽大火幹嘛……她追上已經跨出門的蘆妍,著急地問:

    含含含妹,她到底怎麽了?!

    你就別管了,等有空再告訴你!蘆妍撂下這一句話,就風風火火地開車去找含妹了。

    好在是自己開車,目標又明確,到了一所醫院就直奔婦產科,在轉了三所醫院的時候,終於找到了含妹。真懸哪,含妹正要上手術台,被蘆妍硬給拽了下來。蘆妍給醫生說,我是她姐姐,我有權對她這個孩子負責。她做掉就壞事了!

    我們早知道她是私自妊娠,醫生說,你不給她做掉,她這麽小的年紀,以後還怎麽樣結婚哪!

    那你們別管,生下孩子來我給她養著!

    但含妹不幹,她怕的就是“家”裏的人來,擋了她的“橫兒”,她已經入了黃誌有的“魔法”了。她撲縱著往手術室跑,邊跑邊哭著喊:我就是要做掉,我就是要做掉!

    醫生對使勁拽著含妹的蘆妍不高興地說,你們倆商量好了再說吧,即使不做,這手術費也夠嗆能退,不過也沒多少錢。然後吩咐護士:讓七床那個卵巢瘤過來,給她先做。我們耽誤不起這個功夫!

    含妹仍然使勁撲騰,蘆妍勁大,硬把她托到走廊,坐到木椅上說:你是不是又給黃誌有打電話了?他是不是又死纏硬磨讓你將這個孩子打掉了?

    含妹停止了撲騰,偏著頭,噘著嘴,一聲不吭。

    你說話呀!啞巴啦!蘆妍著急地問。

    沒有,是我自個兒的主意……我就是想做掉他。含妹不說實話。

    那你是怎麽想得呢?

    我想我這麽小,就生了個孩子,誰都得笑話我。我以後就找不著對像了。她仍然不說“我打掉孩子,黃誌有就跟我結婚”的心裏話。

    大凡被情所累的癡情女子,總是聽從情郎的無情擺布。

    生了孩子,就找不著黃誌有了是吧?——恰恰相反!蘆妍冷笑了一聲,我告訴你含妹,你別不聽大人的勸,我畢竟比你多吃了幾年鹹鹽,知道他這種人是怎麽迴事;你若打掉了孩子,他就絕對不要你了!你若生下了孩子,他就不敢不要你!

    ……其實……他也是為我考慮,含妹這時候還想說服蘆妍呢……他說我這麽小就有了孩子,以後想幹什麽都幹不了了。他還說,我隻要打掉了孩子,他保證同我結婚!

    看,怎麽樣,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含妹呀含妹,讓我怎麽說你呢,我這幾天一直想告訴你,怕你承受不住。你不是讓我給他打電話呀,他說他就是臨時和你玩玩,讓我勸你把孩子打掉。我說了這句要勁的話你可要挺住——他對我說——他早就結婚了!

    什麽?!含妹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他真是這麽說的?這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會騙我!

    含妹的喊聲引來許多看病的人和醫務人員。大家看到,這個小丫頭,臉色蒼白,嘴唇哆嗦著,一下子就暈倒在木椅上。蘆妍趕緊將她抱起,使勁掐了掐她的人中,過了好半天,她才蘇醒過來。醒過來後,就哇地一聲哭出了聲,雙淚長流。

    哭出來就好了,一個圍觀的人好像很懂行地說,哭出來不做病……她這肯定是憋屈的……

    蘆妍幹脆就求這位說話的人,將她抱到門外的汽車上去。這個壯實的鄉下人很樂意做這項工作,他用雙手輕輕一攬,就像抱孩子似地將含妹送到外麵的汽車裏了。蘆妍讓含妹半躺在汽車的後座上,關好了車門,向那人道了謝,鑽進汽車,一溜煙兒開迴了家。

    玉春一直隔窗看著馬路上,為含妹的事犯狐疑……見蘆妍的汽車停在門口,就趕緊走出來。蘆妍開了車門對玉春小聲說,崔主任,你把大廳的門鎖上,跟我上宿舍去一趟。玉春趕緊鎖了門,給領班的修理安裝班班長說了一聲:快下班了,今天下午就別領料了,有事明天再說吧!就急匆匆地出門上了蘆妍的車。拐了個彎,就到了宿舍,玉春幫蘆妍將含妹扶下了車。含妹說,不用不用,但她倆一撒手,她就要沉下去。玉春看見,含妹才走了小半天的功夫,臉色竟然是這樣的黃,黃得就像一張黃表紙。但她也不好馬上就問,就攙著她上了樓。含妹躺在了床上,立時就將眼閉上了,嘴裏還發出十分難受的呻吟聲。蘆妍說:含妹,你先喝口水。含妹搖了搖頭,但搖完頭又起來了說讓我喝點也行。咕咚咕咚喝了一氣,腦袋又咕咚一下栽到了枕頭上,就半睡了過去。

    蘆妍將玉春拽到走廊小聲說:崔主任,你先不要跟她說話,先在這看一會,我去去就來!

    玉春坐在含妹的床頭,見她好像睡了過去,額頭上浸出了汗。就拿一塊毛巾給她輕輕地搌了搌。隻聽她說:你不要拋棄我!我愛你!求求你,黃誌有,你個沒心肝的東西,你為什麽騙我……然後就咯楞咯楞咬牙,咽了口唾沫,又咯楞咯楞咬牙,又咽了一口唾沫。突然間她嗓子裏咕隆一聲,好像不出氣兒了,憋住了,她睜開眼,大喘了一口氣,看了看四周,又閉上了,然後翻了個身,就又開始呻吟起來……

    蘆妍到自己房間給黃誌有打電話。但是她接不通他的電話,不是占線,就是裏邊的小姐說本人不在服務區。打了十幾次仍接不通,就一下子把她激火了:

    x你媽那x地,我看你是給臉不要臉,這你就別怪老娘不客氣了!你想耍我,你還得學幾年!

    她氣咻咻地馬上通過廣州的020114查號台查到了黃誌有上級單位某公安分處的電話號碼,一下子就撥通了!當對方喂喂喂的時候,她遲疑了一下,又將電話給掛了。她心裏一個勁撲通撲通跳。她想,我長這麽大,可從來沒幹過這樣的事啊。人家黃誌有幫了我們的大忙,給我們挽迴了100萬元的損失,我到底應不應該做這件事?這不是恩將仇報嗎?她遲疑了好長時間,想起了在含妹這件事上自己同他打的交道、他耍的那個花活,越想越氣……原諒我吧,黃誌有,咱們一碼是一碼,你這件事做得也太過份了,真真氣死個人!我們含妹怎麽了,難道還配不上你?!你就娶了她又怎麽了?你又想圖一時痛快,又不願負責任,你這個人的道德品質也太壞了。於是她又撥通了電話,還是那人喂喂喂了一通,她要說話的時候又沒了底氣……我這人做不了壞事!我這一輩子算完了。她長歎了一聲……這個電話我到底該不該打呢?我應該找誰商量商量。找丈夫?他肯定是同意告這小子的;要不找小四眼兒情人漢馬商量商量(她為自個突然在心裏叫他小四眼情人感到痛快)?對!剛產生了這個想法她就叫起好來!這倒是一個因由,對,就這麽辦!他和黃誌有是同學,怎麽把這事忘了呢?!真是粗心。

    她馬上撥通了漢馬的手機,漢馬喂了一聲聽出了她的聲音說:幹什麽?!她一聽這個腔調就火了,把剛才的火對他發了起來:幹什麽?我想告你!你想怎麽著就怎麽著哇,我想怎麽著就不行啦,我看你是得了便宜賣乖!今天晚上去大華賓館!她說了這句話的時候看了看表,見才下午5點,心裏馬上就有了主意,現在就去,雖然丈夫在家,和他呆到晚上12點也沒事。含妹那有玉春照顧著呆會我給她打個招唿就行了。我過去經常晚上12點甚至下1點才迴來……但隻聽漢馬那頭說,不行,今天我真的有事!原來,漢馬正為答應了賈副書記的事著急。虎鞭,上哪找去呢?自己已經信口開河吹出大話來了,找不著,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可掌著自己的生殺大權啊……因此,他這幾天除了采訪,就是為這事耗神……蘆妍可不管這個,聽他還要掉歪歪,立馬就急了猴:

    我告訴你,你可別給我來勁,急了,我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你今天要不去,我馬上就給你們台長打電話,給廣電局長打電話,給賈副書記打電話!把你如何勾引強奸良家婦女的事好好抖落抖落!

    漢馬雖然知道她是在嚇唬他——但心裏也是“膛心兒”——於是隻好就坡騎驢地說:去去去,我的小姑奶奶!真拿你沒辦法!幾點呀?

    知道就好。蘆妍仍然沒個笑聲,但心裏卻忍不住笑,6點整,過一分也不行!然後就放了電話。

    撂下電話,不禁心花怒放,很想美美地唱上一曲。強忍著,想到了含妹還正在那躺著,才沒唱出聲來。然後就梳洗打扮,打扮了半截,又覺得不好,讓別人看見了容易暴露目標,就將那些化妝品裝進手提袋裏,給玉春交待了幾句,說是上同學家串門,不迴來吃飯了,就開起自己的雪鐵龍臥車,風馳電掣地開到了大華賓館。

    萬事總有不遂意的地方。一進賓館大廳,正好看見銀行的趙國青、稅務局的劉吉利還有公安局的蔣玉琢正從電梯裏走出來。一見了他們,蘆妍心裏就咯噔一下,裝做沒有看見他們的樣子,上大廳旁邊的小賣部走去。到了那兒,就裝模做樣地讓服務員拿出來一套化妝品問:多少錢?

    688。

    她覺得有點貴,但想了想還是付了款。剛將東西裝進手包,就聽趙國青喊:嫂子,你上這幹嘛來了!?

    她裝做一驚的樣子迴過頭來笑說:你們幾個呀……又到這來執法來啦?

    沒有,剛給朋友辦了點事。嫂子怎麽上這買東西來啦?!

    嗨,早聽說這的迷你牌化妝品好,總沒空來,今天路過這,買了它一套。

    蘆妍與他們一塊兒往外走。你們開著車呢嗎?蘆妍問,沒有我送你們一趟!我上一個同學家去,現在還早,送你們一趟也晚不了。

    開著呢,沒開著我們也不敢勞嫂子的大駕呀!

    蘆妍說,有空家去,那我就先走啦!

    她直嚷倒黴,上了車,就先開走了。她看了看表,還好,離6點還有10分鍾,她隨意在街上兜了一圈,就又返迴來了。進停車場前看了看,他們的確走了。她將車子停在一個十分不顯眼的地方,吩咐“館僮”用車衣將車子罩了起來。

    她從電梯上了18層。走廊裏很安靜。賓館就有這個好處,真正的客房區是十分安靜的,一兩個小時也不見人出來;即使偶爾有人出來,也是素不相識的,目不斜視的就走過去了。再說走廊裏鋪有高級地毯,不管你穿什麽樣的鞋行走,也會像貓一樣悄無聲息;還有,三星級以上的賓館,它的客房布局幾乎是封閉的,走廊更不會是筆直的,走廊的光線呈柔和稍暗狀,這凸出一塊,那兒凹進去一塊,像個迷宮似的。從門裏出來,你很少有機會從別人的房門外走過,所以你也就很少有碰到別的客人的機會。這種布局徹底摒棄了五六十年代的飯店招待所“一條走廊一貫東西、東頭打唿嚕西頭睡不著”的設計,應該說是改革開放以來賓館飯店業同世界接軌的最明顯的標誌。

    這樣的賓館是尊重人的隱私的;這樣的賓館人們住著是放心的;在這樣的客房裏睡覺是十分安靜的。你進了房,摁一下某個遙控器按鈕,門上與大多數人眼同高的地方就會出現一道紅字:

    請勿打擾。

    你進了門,如果沒有必須要出去辦得事,是完全不必出去的,房間裏什麽都有。即使你想打打牙祭,再按一下某個按鈕,小姐就會站在門外小聲說:

    先生(小姐)您需要點什麽?

    你告訴了她,就會在很短的時間裏得到這些東西。

    現在蘆妍什麽也不需要,她隻需要一個大活人——漢馬。

    她進了房間,先換了拖鞋,然後就坐在梳妝鏡前細心地畫起妝來。盡管等一會,這些妝就會毫不可惜地被毀掉,但現在必須要畫。女人就是這樣,她的美總是曇花一現的。男人的使命就是,享用這種美,在摧殘美或塑造美的過程中得到痛徹心靈的滿足;當然女人更會在這種摧殘中得到重塑——成為鳳凰篞盤上的再生之凰——否則任何女人也不會幹這種傻事的。我們隻是不太留意這種生活中司空見慣的景象的震撼力量:一個女人首次被重塑的那一個禮拜,她的臉龐會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美——臉蛋上的緋紅經久不褪——正如同鮮花被蜂兒鬧過一迴一樣,看見這樣的女人,你會被生活的美好結結實實地重創一家夥,再重創一家夥……直至無窮……進而引發哲人般的斷語性的遐思;我們還會驀然想起另一種淒涼的近乎殘酷的景象:一個的確(必須是的確,不包括假的)未被男人重塑過的女人(比如從小遁入空門的尼姑,或雖在凡世而終身未染的老姑娘),她們的臉上總是呈現一種天國般的聖潔的光輝(這種光輝可以用月光照在一張淡黃的紙上來描繪),由於是過於純潔並自裁了,她們就像那紙糊的人沒有了一點朝氣,沒有了憤世嫉俗的力量……

    現在,世間的凡女人蘆妍已然打扮完畢。她雖然已經26歲,但由於沒生過孩子,卻還像姑娘那樣純潔光滑。她也沒有任何發福的跡象。她雖生長在大雜院,但天性高潔,天份不俗,加上嫁給張山行後優越物質條件的維護,更使她像電影明星那樣“傲豔”。我說的傲豔沒有別的意思,是說的人的氣質上的一種姿態。這絕不在美和醜。比如飾演李雙雙的張瑞芳就不算美吧,但她有那麽一股勁兒,讓人覺得她是美的,是有深度的,你如果沒和她交往過,看她從你麵前走過,她沒和你說話,你就會認為:看她多傲!產生這種想法的原因是觀照者本人有自卑感,所以你就認為她“傲”,但其實你如果真和她成了朋友,才發現她是那樣地平易近人,一點架子都沒有。蘆妍也是這樣,她駕著乳白色的雪鐵龍臥車從街上走過,挎著高檔真皮手包走進了高檔賓館,看見她的人心想,這個女人真傲!但局外人哪裏知道,她正在打扮一新,在她自己出錢包租的房間裏等候著農民的兒子漢馬的到來呢?!

    蘆妍照了照鏡子,發覺自己換了個人。藕荷色的唇膏使她既不紮眼,又光鮮照人。她的眼影抹得淡淡的,沒有給人一驚一咋的感覺;她的胸是高聳的,但又不給人以刻意的輕佻。恰是初秋季節,還正是女人們迷戀夏裝的時候,外邊和房間裏一點都不冷,所以蘆妍就脫掉了小小的上衣,露出中西合璧的敞胸露背的旗袍式開氣兒裙來了。她的肩上有兩個細帶兒,兜住下垂的衣服,後背可就直露到腰眼以上了;這時候前邊就有點紮眼:因衣服的上沿是和乳罩連成一體的,兩個荷花瓣兒似的乳托,舉著兩個白色而對稱的“大白兔”,像是隨時都要逃走似的;裙子下擺的開氣兒不是太高,但也隱約看見一對鮮活的玉藕在裏邊時隱時現;依我看,她的後背不太好看,因為裸露的兩個肩胛骨在那兒支棱著,使豐滿打了點折扣,但是你為什麽要看她的後背呢?你不要太固執,你就看她的兩條臂膀得了,那家夥準能將你擺平,使你加劇沐浴春風的力量。一切都打扮停當,她就放心地靠在席夢思床頭嚼起口香糖來了。她每塊糖都嚼得不久,為的是讓清香更濃鬱一些。連嚼了六塊,她將那些糖膠,揉成一個粘球,啪地一家夥甩到天花板上沾住了。這個房間裏已經有她沾住的幾個糖球,那是她剛租了這房時看房子的時候沾的。她想她在這個房間裏住不太長久,過一段她就要換個地方了。她洗了洗被糖弄粘的手,就躺在床上了。這個小四眼,怎麽現在還不來呢?剛想到這,還沒罵他,就聽嘩啦嘩啦鑰匙響,可恨的千刀殺的東西進來了。聽到這聲響,就像得了一個命令,她就裝著假寐了。她聽見他關門的聲音,並將門銷住的聲音;之後又聽他走到床前的聲音;再後就是他上廁所的聲音。他有這時候上廁所以便做好一切準備的習慣。可見這小子的“歹毒”。想到“歹毒”這個詞,她差點笑出聲來。可是又不能笑出聲來。這時候,她就聽到他的氣息了。之後他竟然用一個小小的紙卷兒來捅她的耳朵了,初時還能忍得住,一秒鍾她就噗哧笑噴了!之後天就塌下來了……

    門外的豔陽天裏有一架超音速殲擊戰鬥機正在無限的宇宙間翱翔,拉出了長長的、曲折的、鞭子似的煙霧……突然間飛機打了一個加力,就像利箭似地穿透了一團美麗的蘑菇雲……天空裂帛似地嘯叫了一聲……之後那飛機就慢慢地滑下來了——它也許就要歸航了……

    重新補了天裂,一切漸漸地清明。渾身的鬆軟消停點的時候,蘆妍說:

    你給黃誌有那小子打個電話!

    給他打電話幹什麽?漢馬行將入睡的樣子說。

    蘆妍撥拉了他一下:別睡,有緊急任務!

    別逗了。我太困,這一派兒折騰,也不說心疼心疼人家。漢馬幾乎打起了唿嚕。

    蘆妍就開始胳肢他。這下他睡不成了,沒好氣的說:

    難道真有什麽緊急任務怎地?黃誌有怎麽了,礙著你x疼了?

    我沒跟你開玩笑,是說正經事呢!蘆妍又胳肢了他幾下。

    這下漢馬是徹底地清醒起來了:有屁快放!他沒好氣地說。

    黃誌有將含妹的肚子弄大了!

    有這等事?!漢馬一軲轆坐起來驚訝地問。

    蘆妍遂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漢馬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他說:行,我給他打個電話,就是不知他給不給我這個麵子。

    就在床上用手機打了過去。

    還好,一接就通了。同學的寒暄過後,漢馬就把真情流露。黃誌有沉默了好長時間說:

    漢馬,按說咱倆的關係不錯,你不該管我這事兒。

    漢馬挺有策略地說:我不是管這事,我實在是為你好。這事我早就聽說了。我也覺得不算個事兒。可是前幾天我在采訪的時候,怎麽聽婦聯的人都說起這事了呢?

    婦聯說算個屁!黃誌有不在乎。

    誌有,你先聽我說完了,我把我的想法給你都說了,你再下決斷。我覺得,這事你還是從長計議為好。含妹是個好女孩,長的也不錯,是挺討人喜歡,挺著人疼的一個女孩你說是吧?人這一輩子圖個什麽呀,找媳婦還不就是要找個漂亮的?她不是普通的打工妹,是張總張山行的表妹,將來這的家業我想肯定有一部分是她的。你當警察再能撈能掙幾個錢哪。你娶了她,將來肯定錯不了。再者說了,她也是有文化的人,是高中畢業生呢。我采訪過她們那兒,和她在一塊吃過一頓飯,她談吐很不俗的。懂的知識不少。以後從文化交流上我想沒問題。你以為如何,老同學?

    黃誌有說:你說的不能說沒有道理。可是……

    嗨,咱倆還有什麽不好說的呢,你就說吧,走不了話!

    告訴你老同學,一開始我的確是看上了她。在廣州我還真沒看見過這麽漂亮的女孩,可是……

    別吞吞吐吐的了,你就說吧。如果你說的有道理,我就不再勸你,我還不是為你好啊!

    可我覺得她不是處女。

    憑什麽?

    憑那一夜的感覺。

    嗨,老同學,不是我說你,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乎這個。再者說,她是農村出來的,在家她什麽重活不幹哪,上山砍柴,挑擔……書上不是說過嘛,這些都有可能把女貞弄毀的……

    她是農村出來的?!我怎麽看不出來呀,你不是騙我吧!黃誌有十分地驚訝。

    我騙你幹嘛呀,她真真是木州縣兆山人。

    可是她沒跟我說過。

    女孩子的虛榮心罷了,說了怕你不同意,肯定就是這點“小九九”。

    ……

    黃誌有在那邊沉默了好大一會說:我現在心裏很內疚……我錯怪她了……你千萬不要把我懷疑她的事告訴她呀……

    漢馬說:你囑咐我這都是多餘……

    又沉默了好半天,黃誌有說:我決定,下禮拜二到木州,晚上8點鍾到,讓她去機場接我一下。哎喲,老同學,再麻煩你一下,我曾經為了甩掉她,向她們副總蘆妍編了句謊話,說我已經結婚了,你估計,她不會告訴她吧?

    肯定不會。她不會幹那樣的事。據我所知她是千方百計想讓你們成的。

    那倒是,她給我打過好多次電話促這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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