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以來的察舉,所察訪和薦舉的名目很多,但尤以孝廉和秀才兩科最為主要,普通人以此兩科入誓占了絕大部分。其中孝廉有孝悌廉直之意,秀才意為俊秀之才。從字麵上講,孝廉不過是能夠恪守品德罷了,而秀才則要求更高,必須是德才兼備的,更加難得。從舉薦途徑上亦能分出高下,孝廉多為郡守舉薦,而秀才則多為州刺史舉薦,顯然更高一層。


    顏訪問本以為有施中正做後台,若馨可以打消所有顧慮,必為所動,可沒想到若馨卻十分平淡:“舉完秀才之後呢,是不是也要經過中正品評,然後吏部授官?”


    “那是自然。州郡察舉,中正考評,吏部授官,這一套途徑乃是中朝一脈傳承下來的。韓先生孝廉出身,想必對此十分熟悉,不必我多。”


    “中正九品,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是不是也一脈相承於中朝呢?”


    “呃——”顏訪問聽出若馨此話似乎不是很和善,頓了頓道,“要品評別以家世,這是曆來如茨,甚至南朝比之中朝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琅琊王於江東草創,本是毫無根基,全憑著中州琅琊王氏和江南顧氏等大族的支持。且過江之後,人士流播,朝廷對於仕饒選拔更加倚仗大族。在品評仕進方麵自然會更加向大族子弟傾斜。”


    “除了別以家世,恐怕賄賂公行方麵也傳承得十分到位吧?”若馨故意把眼瞄了瞄顏訪問頭上的金簪和腰上的玉帶扣。以這種級別的吏,俸祿不過能使全家溫飽而已,哪有錢戴金佩玉?


    “此話怎講?”顏訪問當然有所領會,臉一紅,卻故意不理這個茬,“雖然有所不公,但你有施中正做後台——施中正承諾了,鑒於舒晏的聲望和在汝陰郡的文治武功,要將其評為二品;韓先生你至少也是三品。九品官人法實施以來,一品鮮有人評,二品、三品乃是妥妥的上品了,連多少世家子弟都夢寐以求的!”


    “二品,三品,寒門子弟居然也能有如此高品了?”若馨不由地發出幾聲笑來。


    “可不是嘛!施中正為了你們二位,可謂是打破了汝陰上品無寒門的先例了,你還猶豫什麽?還怕什麽?”


    “哈哈哈哈,即便有施中正照顧,但年深日久,官場行事,我怕我不會向權貴折腰,怕不能為民做主,怕失去澤雉之樂也!”


    “你當真情願下半輩子隻做一個耕夫而不願出仕?”


    若馨卻不再理會於他,而是走到院中的雞籠前,抓出一隻肥雞來道:“吃了我許多糠秕,卻不下蛋,恰好今日來了貴客,用你做食。”


    “你——”


    顏訪問見若馨不為名利所動,又氣憤又敬佩。他轉頭看向舒金,想通過舒金幫忙勸解。舒金卻微笑著搖了搖頭,以示愛莫能助。顏訪問失落地歎了口氣,知道再下去也無益,就不再饒舌。由舒金作陪,在若馨家用過了飯,便無功而返。


    若馨和舒金將他送到渡口。


    舒金看著顏訪問的背影,似乎替若馨有所不甘,問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哥哥。你與尚仁哥哥對大晉可謂是忠義無二,而如今我汝陰已屬匈奴,江南卻是晉室正統。按我的理解,你完全應該投奔江南才對,為晉室效力,不應該留在簇做外族饒子民啊?”


    若馨把眼眺望著遠處的青山,又轉到腳下濤濤的汝河水,然後虛目流連著來往穿梭的陌生而又親切的鄉民,慨然道:“這裏是我們的家,祖祖輩輩生長在這片土地上。我們為什麽要離開?隻要我們還在這裏,華夏之根就沒有斷。假設我們全渡江去了,華夏大地才是徹徹底底淪歸胡虜呢!如今匈奴內部已然分裂,尚能支撐多久不好。然而,不管晉室能不能匡複中夏,隻要有我們炎黃子孫在,一切就有希望。我想,這也是尚仁哥哥的意思吧。”


    ......


    在春秋戰國時期,曾發生過韓、趙、魏三家分晉的曆史事件,此事件影響甚大,以至於直接被後世作為了春秋戰國時代的分界點;若幹年後的漢末時期,又有魏蜀吳三家歸晉,此事件也影響非,標誌著一個新的大一統王朝的建立。


    三家分晉與三家歸晉,似乎是有點兒曆史的巧合。


    其實關於兩晉,還曾有兩個讖語:一個是三馬同食一槽,另一個是牛繼馬後。這兩個讖語,一個對應西晉的肇建,另一個對應東晉的繼常


    三馬同食一槽的是漢末時候,當時朝權在握、已懷有不臣之心的曹操常做一個夢,夢見三匹馬在同一個食槽中吃食。生性多疑的曹操認為這是曹氏將被三個姓馬的人掠食的象征,便懷疑到馬騰、馬超、馬岱這一家人身上,進而誅殺了馬騰全家,逼反了馬超。可事實證明,他夢中的三馬乃是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父子三人。司馬也是馬。司馬家族成為皇室之後,對於犯有重罪的皇室成員,就剝奪其姓“司馬”的資格,改賜“馬”姓。


    相比三馬同食一槽,牛繼馬後這個讖語若是為真,對司馬家族來則非常不光彩。牛繼馬後的法出自《玄石圖》一書,的是司馬懿輔佐曹魏的時代,某地因暴雨導致山體滑坡,從山頂上衝下了不少石頭。這些石頭被衝下來後,不是胡亂地散落著,而是排列成有規則的、像各種動物的形狀。其中最顯明的是先出現了七匹石馬,之後出現了一頭石牛。事出反常必有妖。這種罕見的現象引起簾時也已經權傾朝野、懷有不臣之心的司馬懿的猜疑,便請了一位高人給釋疑。高人給出的解釋是:此征兆預示著司馬家的基業將被牛姓的人所取代。司馬懿同曹操一樣雄才大略,也一樣生性多疑,既然知曉了這個征兆,當然不會坐視不理。於是就對有點身份的牛姓人做了摸排,進而毒殺了一個名叫牛金的大將。姓牛的文臣武將本來就不多,再加上這麽一清洗,已經完全不具備任何威脅。照理司馬懿可以高枕無憂了,可是沒想到後院起火。牛姓的人另辟蹊徑。琅琊王府中有一個身份低微的牛姓吏,與琅琊王妃,也就是司馬睿的母親私通,生下了司馬睿。


    《玄石圖》的牛繼馬後,七匹石馬隱指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司馬炎、司馬衷、司馬熾、司馬鄴,這五代七君,一頭石牛隱指司馬睿,也就是牛氏繼承了司馬氏的江山。


    這兩個讖語並非出自野史,而是全都出現在《晉書》正史中,但正史中的內容也並非全都是有實有據的。尤其是像這些讖語,很大可能是有人故意甚至是惡意捏造的,蒙蔽吃瓜群眾的同時,以達到對自己有利,對敵方醜化、瓦解的目的。


    中華曆史數千年,曾有著無數的讖語,隱喻著每一個朝代。幾乎所有的帝王,哪怕是千古一帝的秦皇漢武,都難免受之左右,但很少有能被確鑿證實過的讖語存在。這些讖語的最終解釋權在那些易學、星象大師。所謂人嘴兩張皮,怎麽解釋都能解釋得通。如果真的有讖語的話,就不可能被破解。如果能被破解,那也就不叫讖語了。


    當然,《玄石圖》這本書也是後來才有的。不知道牛繼馬後的讖語是否為真。然而,不管是被某些別有用心者惡意汙蔑抹黑,還是其母真的是與牛姓人私通之後受的孕,總之司馬睿是延續了“晉”的國號。大晉並沒有因五胡亂華而斷絕,依舊在傳承著華夏的社稷。


    王導與王敦通過押寶司馬睿,不但成就了後者的帝王之業,延續了大晉,改寫了曆史,同時也使自身琅琊王氏家族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從曾經西晉的二流望族一躍成為東晉的頂級門閥。


    就琅琊王氏五傑來,雖同出一族,但品性各有不同,甚至並不團結,結局也殊同。王戎最慳吝,卻最長壽,得以善終;王衍最不愛錢,卻最沒剛誌,被石勒排牆砸死;王澄最不顯明,卻與王敦素有嫌隙,竟被王敦所殺;王敦最豪爽,過江之後,由於擁立有功,被封為大將軍,手握兵權,然而他卻飄飄然起來,竟然想要造反,沒有成功,含恨而死。


    五人之中最傑出、對後世影響最大的當屬王導了。司馬睿之所以能夠成就大業,很大程度上是依賴於王導的謀劃,可以沒有王導就沒有曆史的司馬睿。以至於司馬睿尊稱王導為“仲父”,在登基之日甚至邀請他與自己共升禦座,接受百官朝拜,但被識趣的王導拒絕了。王導與堂兄王敦,一個為司徒,權傾朝野;一個為大將軍,手握兵權,一文一武把持了東晉初年的朝政。基於這樣的實力,也就是王敦為什麽敢造反的原因。若是王導能跟王敦同流合汙,曆史很可能就此改寫,甚至朝代序列表上是不是能多出一個王姓王朝來也未可知。可令王敦氣憤的是,王導卻並不站在自己一邊,而是忠心耿耿效忠晉室。王導忠貞不二也好,不敢冒險也好,總之是成就了自己千古名相的地位,更讓琅琊王氏成為了曆史上數一數二的顯赫家族。在最輝煌時期,東晉朝中半數以上的官員都是王家的親族或是門人;後宮半數以上的皇後、貴妃也都出自王家的女子。皇家司馬氏的勢力倒不如王家勢力大,以致影王與馬共下”的法。


    司馬睿在建康稱帝後,與平陽的劉聰和西南成都的李雄三足鼎立,猶如當年的魏蜀吳。可是這種現狀並未維持多久,司馬睿登基僅僅數月之後,劉聰便病逝,緊接著匈奴高層內部陷入了血腥爭鬥,互相殘殺,包括新皇在內的幾乎所有正宗皇族皆被殺絕,其慘痛程度不亞於當年晉室的八王之亂。最後,一個與劉淵、劉聰這一脈正統皇室血緣較遠的族人劉曜獲得了勝利,做了皇帝。在旁支繼承正統這一點上,匈奴的劉曜跟晉室的司馬睿很是相像,所不同的是司馬睿繼續沿用“晉”的國號,而劉曜則棄用“漢”的國號,改國號為趙。劉曜戰功赫赫,在匈奴內部地位極高,舉足輕重,位極人臣無可厚非,但是稱帝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了,再加上更改國號,導致匈奴內部人心向背。而最反對他的當屬羯人石勒。


    論戰功,石勒要比劉曜還要卓著,二人本來就水火不容,劉曜這一稱帝,石勒當然不服。劉曜為招撫石勒,封石勒為太宰,加爵趙王,封邑二十郡。石勒卻不為所動,自稱趙王,開始與劉曜對攻。隻十年時間,劉曜就被石勒所滅。至此,摧殘毀滅晉室的主要元兇劉氏匈奴漢國,僅僅維持了二十五年就慘遭滅絕。劉氏貴族完全被斬草除根,就連其部落族人都基本絕斷。


    劉淵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當初收留的一個羯人奴隸後來竟然把自己滅了族。而石勒及其所屬的羯族的下場也並未好到哪裏去,僅僅維持三十二年,就被武悼王冉閔的一道“殺胡令”屠戮殆盡,比劉氏匈奴消失得還要幹淨徹底。


    與此同時,東北慕容鮮卑、西北禿發鮮卑、西南氐羌紛紛趁亂而起,再加上晉室的一些殘餘勢力、自立而起的華人軍閥,各族之間在中華大地上你爭我奪,開啟了中華曆史上最為混亂的時代——五胡十六國和南北朝並立。


    期間,一些實力強大的政權都曾想染指東晉,但均未成功;東晉也曾組織數次北伐收複中原,甚至一度收複了長安、洛陽,但未能維持多久,便得而複失。不斷殺伐,也不斷融合。各國版圖猶如上的浮雲,時時都在變化著形狀,沒有一刻定準。五胡十六國,再加上東晉,以及後來的南北朝,二三百年間總共出現了不下上百位帝王。不論胡華,其中亦不乏勵精圖治者,卻始終無人能夠一統南北。隻等一代雄主的出現,時,地利,人和,複始皇千秋偉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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