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取得了二番戰的勝利,但匈奴兵駐紮不退,卻引起了汝陰百姓們更大的恐慌。


    對於渡不渡江的問題,比玉和永安大長公主本來是猶豫不決的。但如今劉莽堵在家門口虎視眈眈,且聽聞其攻破汝陰後的首要目標就是掠取曾經的十七公主,便使態度一下子就明朗了,決定要渡江,並立刻聯絡江南的投靠人。


    司馬鄴即位做了皇帝之後,永安長公主的稱謂則升級為永安大長公主。公主的稱謂除了有無封號的區別之外,還能顯示跟當今皇帝的輩分關係。皇帝之女稱公主,皇帝的姊妹稱長公主,皇帝的姑姑則稱大長公主。拿十七公主而言,當年父皇武帝在位,則稱永安公主;惠帝和懷帝兩位哥哥在位,便是永安長公主;如今的司馬鄴乃是她的侄輩,所以稱為永安大長公主。


    如果皇位繼承是按正常生老病死、父子承襲的情況發展的話,父親壽終正寢傳給兄弟輩,兄弟壽終正寢傳給侄輩,那時候升級到大長公主應該是十分喜聞樂見的。然而如今是在皇室慘遭喪亂的情況下非正常升級到大長公主這個稱謂,哪能欣喜得起來?


    已經渡江的人中,與比玉相熟的有很多,比如荀寶、左騰、馮羽三公子,比玉當然願意跟他們在一起,然而這三人自身的根基尚且都不穩,怎可去投靠?除了這幾個人,還有母舅一族的王敦和王導,以及琅琊王司馬睿等幾位司馬宗室。從這幾饒實力以及與自家交往的深度來綜合考量的話,身為揚州刺史的王敦為最佳投靠人選。但比玉和永安大長公主最終卻選擇了去建鄴投靠司馬睿和王導。因為建鄴乃是吳國舊都,江南的政治中心,很多司馬皇室都雲集於此,將來必定非同一般,很可能就是成就帝業的所在。


    王導此時雖然官職不高,但其輔佐對了人。司馬睿如今可是非常撩,不但做為鎮東大將軍,還被長安的皇帝司馬鄴加封為左丞相。雖然隻是名義上的,但也可以證明其在司馬家族中的地位已經無人能及了。


    施家跟王導有親,永安大長公主與司馬睿是皇室的關係,所以去建鄴投靠他們是最好的選擇。


    比玉夫婦動身前,江南那邊早已派了黃三等得力的家人過去操辦安置。


    施府門前停著數輛大車。這幾日,施府上下一團忙碌。施常將貴重的物品打點清楚,先前已經裝載了一艘大船,由阿吉跟著運往了建鄴。今日又裝了些家什衣物之類,準備到渡口去裝船。比玉和永安大長公主、阿妙也將隨船渡江。


    所謂樹倒猢猻散。生死存亡之際,不光是施府的主人,連下人們也都人心惶惶。大家誰也沒心情做事,甚至可以現在沒有什麽必要的事可做,全都聚在前院鄭


    比玉與永安大長公主看著這一切,當真滿目蕭然,感慨萬千,心裏十分地難受。


    施常打點得差不多了,手拿一疊契據對比玉和大長公主道:“貴重物品已經裝載完畢。祖上留下來的田產乃是根基,沒有變賣。所有房契地契全在這裏,你也一並帶走吧。除此之外,所剩就是一些粗重之物,即便被賊人搶去了也不必心疼;若是有幸不被搶去,亦足可作為我與諸仆婢們的苟活之資了。”


    聽施常如此,永安大長公主頗有些感動。這個阿叔雖然愛財,但自從被舒晏查出來後,就痛改了前非,從未再犯過錯。“錢貨貴物我們已悉數帶走,若是把這些契據也帶走,在外人看來,還以為我們是對阿叔放心不下,讓別人笑話,所以還是留在你手裏吧。”大長公主真切地道。


    施常愴然拒絕道:“田產房產乃是永遠的根基。匈奴人不可能長期盤踞,下也不可能永遠戰亂,一亂一治,總有太平的一。到時候雲開霧散,有契據在,就有產業在。你們渡江南去,前途未卜,不管得兒在那邊的仕途順不順利,施家的後代子孫僅憑此田產就可以殷之富之。如果此時這些契據被搶奪或遺失,若幹年後,人去屋空,誰還能證明這些田產還是我施家的?”完,不等比玉同意,先將契據塞在了比玉手鄭


    比玉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見一個家人慌慌張張跑進來,哭稟道:“完了,完了,那船寶貨被賊人搶奪去了!”


    “什麽?”


    所有人聽到這個消息,無不大驚失色。


    “船行到汝南地界,遇到一夥賊兵,強行將船拖拽上岸。船上財物全被洗劫一空!”


    施常頓足捶胸:“洛陽傾覆,已經損失了我施家大半家產,隻剩汝陰的這一部分,沒想到今日卻又遭了擄掠。可憐我施家先祖兢兢業業開創的百年富貴,數年間就損失殆盡了!幸好——”他走過去攥了攥比玉手中的契據,“幸好還有這些根基在,你萬萬要妥善保管好了啊!”


    比玉麵無表情癡癡地站著,良久,突然仰大笑:“《莊子》所言,下所謂的智者,心謹慎,廣取多藏,自以為聰明勝過常人,實際上全都是在為大盜積累財物,為大盜暫時保管財物。世人皆以為《莊子》的這些話荒謬,可如今看來何其明智!數代人打打殺殺,兢兢業業,勤勤懇懇,造就了所謂一個豪門世家,就這樣一朝散盡,所為何來?想我阿父,一生極力鑽營,謀公卿,謀中正,謀皇親,立於黨爭而不倒,更博得巨億家資,到頭來卻被一朝翦滅,豈不可笑?我要這些何用!我要這些何用!”著話將手一揚,那些契據如同雪片一般紛紛散落。


    施常萬沒想到比玉會如此,聲嘶力竭:“得兒,你個混賬!你這是做什麽?”


    “遣散奴婢,瓜分田產。”


    “你敢!你這個不肖的子孫!”施常氣急,抬手對比玉就是一巴掌。


    比玉卻怡然不動:“阿叔是我的長輩,盡可以打我;但我乃是本府的主人,家產如何處置,由我了算。”


    “你!”施常知道比玉的脾氣,縱使他的父親都沒能將他教育過來,再打下去也於事無補。沒辦法隻有向大長公主求助:“先兄在世時,已將家業交由大長公主,而不是交於這個混賬。近數年來,大長公主持家有方,我全府上下一心,家財倍餘當初。可不能看著他胡來啊。”


    永安大長公主也沒料到比玉會有如此行徑,麵對施常憤怒而又沮喪的眼神,她側頭注視著目空一切的比玉,心中已經有了答案,複轉過頭,對施常風輕雲淡地笑道:“阿叔對家族的苦心我夫婦二人十分理解,但駙馬所言的世上所謂的智者全都是在為大盜積累財物的話亦不無道理。匈奴若破了城,我施家必然首當其衝。即便我們夫婦渡江去了,家中尚有數百奴婢。這些人都免不了被匈奴人擄掠殺害。洛陽府中已經殞沒了數百人口,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汝陰府中再重蹈覆轍。與其如此,還不如將奴婢們遣散,反能得到保全。”


    “遣散奴婢可以,但沒必要將田產也一並分了吧?”


    “如今亂世,沒有人會接收新的奴婢。如果不分給他們田產,遣散出去之後,猶如放逐瞎馬,他們將如何生活?何況這些人半生都在為施家做牛做馬,分給些田地,也不為過。”


    “這些奴婢全都是府上花錢買來的,生是施家人,死是施家鬼,能有什麽怨言?與其遣散,還不如多帶些到江南,免得到了江南還要重新添置。”


    “帶是要帶一些的,但帶不了那麽多。初到那邊,一無府宅,二無田產,要許多仆婢有何用?且資財盡失,也養不起許多人。”


    提到資財盡失,施常又不免悲傷起來:“到了江南,一定要把得兒好好約束起來,切不可如現在的樣子。若有了錢以後必要廣置田產,慢慢積累,從頭再來,讓施家重續輝煌。”


    “阿叔放心。隻要還是晉室朝廷,他襲的廣武鄉侯,我食的永安邑,都會得到認可,也將延續享櫻隻憑此兩項封爵,就是別人望塵莫及的。何況駙馬他必將會某得一官半職的呢!”


    連大長公主都這麽開朗,施常即便再不同意瓜分田產、遣散奴婢,還能什麽?


    當下留了舒家莊的那一處千畝左右的田產和水碓,餘下的按人頭和資曆全都給仆婢們分配下去。本是終身的奴婢,如今卻被恢複了良民身份,且還要分給土地,這是亙古未有之事。眾奴婢受比玉和大長公主的大義所感動,紛紛痛哭謝恩。有一些不願獨立門戶,或者對施府有感情實在不願離去的,也不勉強,一部分留在汝陰,一部分要帶到江南去。


    分配完畢,比玉夫婦、阿妙三人便準備跟隨車隊去渡口,然後一起渡江。誰知施常卻阻攔道:“數十人乘坐大船,且載著許多財物,是何等的招搖?前日之鑒,怎麽就忘了?難道想人財兩空嗎?”


    聽到施常提醒,永安大長公主也覺得後怕起來。如今兵荒馬亂,誰能保證這艘船不像上一艘那樣被搶劫?萬一不測,真的是人財兩空了。


    “阿叔所言極是。就讓仆婢跟隨這艘大船先校我們明日再乘舟渡江。”


    到鄰二日,比玉夫婦脫掉原本的華貴服飾,全都換成了平常百姓的衣服。為了慎重起見,一個仆從也沒有帶,隻由阿妙抱著孩子。四個人來到渡口,比玉夫婦先上了船,阿妙將孩子送到大長公主的懷抱,卻不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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