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他迴來的早些,正趕上一個人挑著滿滿的兩桶水走進來,不是別人,正是舒晏。


    舒晏把水倒進水缸,笑道:“你家離水井太遠了,你這麽大年紀,又腿腳不好,挑這麽沉的水肯定太吃力了,所以我就幫你挑了。”


    唐老者嘴角抽動兩下,“我就說嘛,肯定是你舒小郎,不可能是我那不爭氣的兒子。”


    “唐公公,我不是什麽公子,你還是叫我晏兒好了。”舒晏把扁擔和水桶收好,“你的兒子……”


    “唉,算了,不提他了。”老頭歎口氣,打開屋門,“舒小郎,我們屋裏坐。”


    舒晏進去,環顧一周,屋內隻是簡簡單單的一點陳設,也沒有別人。雖然老人剛才提到他的兒子,但是他發現老人好像是獨居。


    “舒小郎,我唐璧活了這麽大年紀,卻從沒遇到過你這麽好的人呢。”


    舒晏忙謙虛道:“哪裏哪裏,我隻不過是休沐日,沒什麽事,幫你挑幾擔水而已,舉手之勞!”


    “何止是幾擔水!還有呢!那年下大雪,你為了送我迴家,你晚到家一兩個時辰,而你祖父惦念你,出門探望,就拔腿摔斷了,致死也沒好。”


    舒晏忙說:“不是的,不是的,我祖父年歲大了,不小心摔了,這和你沒關係。咦,唐公公,你怎麽知道這些的?還知道我祖父死了?”


    “你現在是名重全汝陰了,你的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隻是有一件事別人卻不知道,而你卻騙了我!”


    “什麽?不會吧,我騙了你?”舒晏驚問。


    唐璧道:“怎麽不會?在平吳那年,咱們汝陰國相要勞軍,就把咱們在西市上賣的東西全都收到署裏去,以備勞軍之用,說好了按原價付錢的,結果卻都隻給了三成。而你幫我領了那三成的錢,卻看我年老可憐,賣點豬苓不容易,就把自己賣柴的錢搭上,補了原數,騙我說是署裏按原價給的錢,是不是?”


    舒晏一笑:“這你也知道?”


    “我什麽不知道!我還知道你雖然熟讀《五經》、但六藝之中,卻隻精通禮、書、數三藝,卻不通射、樂、禦。古人講,君子要通《五經》,貫六藝,而你隻差三藝不通,你心裏肯定鬱鬱難安,隻是不得其緣。今日,我老朽不才,念你是個真君子,願助你貫射、樂二藝。”


    舒晏還沒反應過來,唐璧彎腰在床下拿出一張弓和一壺箭來,把弓遞給舒晏。舒晏接在手中一看,是一把玄鐵硬弓,不用說拉,光拿著都有些壓手。


    “拉拉看。”


    舒晏兩腿叉開,站好,兩臂用力一拉,卻隻拉開了一半。他暗忖道:我舒晏年已弱冠,平日砍柴耕田,自認也有些力氣,怎麽這弓卻拉不滿?想完,鬆開手,大喘一口氣,一咬牙,兩臂使盡全身力氣再一拉,也隻拉滿了七成。


    唐璧看後笑道:“哈哈哈哈,讓我來!”


    舒晏將弓交予唐公公手中,老人雙腳前後站穩,兩臂一用力,叫聲“開”,就把這把硬弓給拉得滿圓。


    舒晏不禁吃驚叫好,道:“像我這樣的精壯少年都拉不開的硬弓,你老人家這麽大年紀,怎麽一拉就開呢?”


    唐璧鬆開弓,臉不紅,心不跳,“我雖然年紀大了,以老態龍鍾示人,但是力氣卻不輸於你們年輕人。”


    舒晏不僅吃驚老人的力氣,他更為老人的身份感到疑惑,“可是你,怎麽賣豬苓……?”


    唐璧放下弓,解釋道:“其實,我年輕的時候並不賣豬苓,而是和你祖父一樣,是前朝的臣子,隻是我們一文一武,並不認識,但你祖父的名聲我卻有耳聞。我跟隨先帝南征北戰多年,打打殺殺的一輩子,仗也沒打完,也不知道誰對誰錯,誰該討伐誰。直到滅了西蜀之後,我就告老還了鄉。家中隻有一個兒子,我也傳授了他一身的武藝,並為他謀了份差事,可他卻不爭氣。後來我也不去管他,隨他去,自己靠賣豬苓為生。”


    “就憑這把硬弓,就不是常人之物,唐公公一定是位將軍了?”


    唐璧笑道:“哪是什麽將軍!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校尉,但我這把弓,卻是連將軍也羨慕的。”


    舒晏把弓接在手,不住讚歎:“嗯,確實是一把好弓。”


    “走,這裏使不開,我們到城南,那裏有一片跑馬場,那家人都搬到洛陽去了,現在閑著沒人用,我們就到那裏去練習射箭。”


    “好。”舒晏背起箭袋,挎著硬弓,跟唐公公去了城南。


    今天,唐公公與平日判若兩人,雖然走路依然是彎腰曲腿,但卻步履生風,走得又快又穩健。舒晏一路快步跟隨,及到了城北,舒晏已經微微冒了汗,可唐公公卻麵不改色心不跳,完全沒有當初賣豬苓時之態,心想,自己當初真是年幼,完全看不出這是一位高人來。兩人走進跑馬場,舒晏一看,原來正是施得家的那片跑馬場,好大的一片,足有好幾百畝大小,跑馬場的周邊種著高大的樹木,場中央設著好幾處箭靶,可見這裏既是跑馬場,又是射箭場。他不禁為施得歎息:他有這麽好的條件,可從沒見過他練習過跑馬騎射啊。


    兩人離靶心一射之地站好,唐璧說:“晏兒,射箭首先應該注意身姿,射箭時,兩腳不能並攏,而是應該左右分開,身體側向靶心,不挺胸,不縮頸。拉平常的弓的話還容易些,但是在拉這種硬弓時,腰部要用力。如果要射擊遠方的目標,箭頭要向上方傾斜,同時後腿應該彎曲,這樣才能射得更遠。當然你學射箭的目的是為了學習一門技巧,強身健體,不是為了打仗,所以可以不這樣做。”


    舒晏按照唐公公的指示站好,兩膀及腰部一用力,果然將這把硬弓拉滿。舒晏鬆開弓,對老人施禮道:“多謝公公指點。”


    唐璧說:“你既然拉開了弓,我們就開始練習射箭,其實射箭有五種技法,晏兒,你知道是哪五種嗎?”


    舒晏思索道:“以前,我也聽我祖父說過,古人射箭講究‘白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這五種技法,隻是不了解它們的意思,更沒有練習過。”


    唐璧點頭:“嗯,是這五種技法。我先給你講講這五種技法的意思,然後我們再練習。白矢,就是射出的箭具有強大的穿透力,貫透靶子,箭頭發白,此法講究的是力道;參連,就是先射出一箭,緊接著第二箭射出,然後第三箭,這些箭連續射出,如連珠之狀,此法講究的是快而連貫;剡注,就是目光精準,箭一放到弦上,瞬時瞄準,瞬時發出,瞬時命中,此法講究的是快而準;襄尺,就是與別人一起射箭,自己後退一尺,表示謙讓,此法講究的是謙讓;最後一種井儀,就是四箭連射,呈井字狀接連命中,此法講究的是綜合技巧。”


    舒晏連連咂舌:“噢,我原以為射箭隻要射得準就行,原來射箭還有這些技法呢!真是受益匪淺,朝聞道夕死可也。”


    唐璧接過弓,從箭袋中抽出一支箭,道:“受益匪淺不用說,要想練好這五種技法,要下的工夫也要匪淺呢!”


    “好的,唐公公,我會下苦功的。”


    舒晏拿過這支箭瞧了瞧,這支箭的箭杆是用材質堅硬的樺木做成的,頂端嵌套著鐵製箭簇,箭簇後麵還延伸了一段鐵杆,以增加重量,樺木箭杆套在上麵,尾部接著幾根雕羽。雖然舒晏並不懂射箭,但他也看出這支箭明顯比平常的箭要長一些。


    唐璧把箭搭在弓上,說道:“挽弓要挽硬,射箭要射長。硬弓就要配重箭,這樣配合,箭的威力可以數倍於敵方。”


    舒晏不住點頭。


    “晏兒,你看好了!”


    舒晏看向箭靶,那箭靶離現在他們站的地方足有百步之遙。隻見唐公公拉滿弓,“嗖”的一聲,這支箭帶著一股勁風離弦而去,百步之外正中箭靶。舒晏還沒來得及讚歎,緊接著耳邊“嗖嗖嗖”的又傳來三聲響,三支箭又接連飛出,四支箭上下左右呈井字狀牢牢地定在了靶心。


    舒晏瞬時被驚呆了,他以為古人所講的射箭的這五種技法,隻是古人虛誇之詞,尤其是這井儀之法,是絕不會有人做到的,誰承想,居然真的有人做得到,而且這人還是一個須發花白的老人。要是換做一般的人,即便是年輕人,先不論箭射得準與不準,就是須臾間連拉這四下弓恐怕都做不到,再看唐公公,微微含笑,神態自若。


    “還不快去拔箭拔下來!”


    一句話提醒了驚呆之中的舒晏,他趕忙跑去把四支箭拔下,重新放入箭袋,然後唐公公把弓交給他,說:“今天我們就先從白矢練起。”


    自此,舒晏一有時間就來跟唐公公一起練習射箭。幾個月下來,除了井儀還稍稍欠缺之外,其餘箭法皆已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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