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歐陽不治望著毫不停歇的背影,重重地歎了口氣,揚聲道,“我在平城耽誤不得,明日就迴去了!”


    蕪歌的背影總算是頓住。她扭頭,笑了笑:“你隨我們的商隊南下吧,衣食住行也有人照料。”她頷首以禮:“多謝你有心,我代拓跋和晃兒謝過先生。”


    歐陽不治的臉色變來變。他對這丫頭的脾性,早有所了解,哎,兩個人真是一樣的倔強固執。可惜是可惜了。但他這些日子瞧著,這丫頭如今的日子果然是過得舒坦的,像是遇到良人了。那個承明殿的臭小子,若不是他看著長大的,他是做不出這種拆散人家庭的缺德事。


    “哎,罷了罷了。”老頭子直搖頭。


    ……


    太華殿裏,宗和弓著腰,半晌,等不到主子迴應,便稍稍抬頭偷睨。


    啪地一聲,拓跋燾隨手拍上他的腦門,一改方才陰鬱的表情,笑得好不開懷,隨手拿起案幾上的一塊玉鎮紙扔了過去:“賞你的。”就大步走出明殿。


    宗和捧了個滿懷,諂媚地嘿嘿笑,緊跟幾步:“多謝陛下賞賜。那娘娘那裏的人?”


    拓跋燾住步,輕哼一聲:“等那糟老頭子一走,就把人撤了。”


    “好嘞。”宗和應得歡快,又賣乖道,“奴才就知道陛下會這麽吩咐。娘娘多精明的人,奴才真擔心那些眼線露出馬腳,惹娘娘不快。”


    拓跋燾原本都已邁開了步子,聞聲住步,扭過頭來,又狠狠拍了拍那奴才的腦門心:“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宗和捂著腦袋,賠笑道:“是是,是奴才說錯話了。不是眼線,是陛下關心娘娘。”


    拓跋燾嫌棄地瞟他一眼,就闊步趕往月華宮。非是他小人之心,隻是建康的那個死敵賊心不死,他與阿蕪都修成正果連皇兒都有了,那死敵竟還派那糟老頭子來壞事,他能不小心為上?好在阿蕪的反應,讓他寬了心。


    他想起小晃兒的肥屁屁,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幹壞事了。他搖搖頭,輕笑著坐上步攆:“快,去月華宮。”


    ……


    白駒過隙,一晃又是年關。平城宮,喜氣洋洋,處處張燈結彩。


    蕪歌剛出月子,司巫那裏便傳來喜訊,不禍終於有喜了。蕪歌不得不將皇長子拓跋餘接到身邊,和晃兒一起撫養。兩個奶娃娃的哭聲此起彼伏,月華宮真是好不熱鬧。


    除夕家宴,除了帝妃和繈褓裏的兩個幼兒,拓跋燾隻宣了小舅子慶之來過節,連掛名的大舅子心一都被排除在外。


    蕪歌似乎也沒覺得不妥當。近來,她與拓跋燾的感情十分融洽,甚至比在雲中熱戀時還要如膠似漆。


    兩人相擁著斜倚在榻上守歲,地龍燒得很旺,哪怕窗欞大開,寒風卷入,也感受不到寒意。


    蕪歌偎依在拓跋燾懷裏,透過窗欞,望向如鉤的殘月:“拓跋,這是我們一起守的第三個歲。三三得九,九九歸一。”她蹭在他懷裏,仰頭,笑得明眸如月:“今年是個好年。”


    拓跋燾垂眸輕笑著吻了吻她的額:“自然是好年。再過兩年,晃兒大一些,我們一同守歲,這年還會更好。”


    蕪歌的眸子裏似閃爍著點點星光。她伸手,撫上拓跋的臉:“晃兒若像你,長大了一定是個翩翩佳公子。”


    “哈哈哈。”拓跋燾裹住她的手,吻了吻,一臉暢意,“朕當阿蕪是在誇讚朕。”


    “嗯,我本來就在誇讚你。”蕪歌仰著腦袋,笑得眉眼彎彎,“拓跋,你記得一定要努力做個好父親。你答應過我的。”


    “嗯。”拓跋燾笑著點頭,啄了啄她的唇,“不單做個好父親,還做個好夫君。”


    蕪歌滿意地笑了笑,媚眼如絲地凝視著身邊的男子。


    但凡阿蕪用這種純真到無辜的眼神看著他時,必然是有要事相商,且是難以啟齒的那種。拓跋燾有時真拿懷裏的女子沒有辦法,他揉了揉她披散在身前的長發,無奈地歎道:“阿蕪是有話跟朕說吧?”


    他寵溺地笑了笑:“說吧,你我何須這樣欲言又止?”


    蕪歌仰頭吻了吻他的下巴。拓跋燾隻覺得自從誕下晃兒,懷裏的女子就染了一絲入骨的媚態,不經意間就能勾了心魂,以至於他聽她說話都有些縹緲。


    “還是有些難開口的。你開春便要開拔西征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姚家的勢力雖鏟除了七七八八,但隻要太後娘娘在,就總覺得不踏實。”


    拓跋燾蹙眉,為難地看著她:“阿蕪,太後於我雖無生恩,但朕畢竟是她一手帶大的。”


    蕪歌攀著他的肩,仰頭無辜地看著他:“我又不是教唆陛下不孝。但陛下出征,留著我們孤兒寡母在家,就當真放心?”


    拓跋燾都被她給氣笑了,捏著她的臉,佯怒道:“好好說話。什麽陛下不陛下的,還孤兒寡母,朕還沒死呢。”


    蕪歌捂嘴,憋著笑,悶在他懷裏,肩膀憋得起起伏伏的:“不好意思,想來我是近墨者黑,跟你久了,成語都用不好了。”


    “你還說。”拓跋燾哈氣,直撓她的癢癢。


    “哎呀,別鬧。”


    兩人一番打鬧,毫無征兆地深吻起來。


    拓跋燾翻身把媚笑酥人骨的女子壓在身下,急切地撕扯著彼此的衣服。寒風透著大開的窗欞,卷入殿內,又被地龍的熱氣蒸騰上天頂。


    蕪歌隻覺得心口有涼風寒意拂過。她攀著男子褪盡衣裳的背脊,嗔怪道:“窗子還開著呢。”


    “朕不會讓你受凍的。”拓跋燾含糊地說著,撬開她的唇,纏著她的舌胡攪蠻纏,手卻是滑落她的心口輕揉著,用炙熱的掌溫溫著她的心房,甚至惡趣味地問,“這樣不冷了吧。”


    “壞胚子。”蕪歌嗔罵他,滿是撒嬌的意味。


    拓跋燾悶聲笑著,掌心滑向她的腰,捏了捏:“還有更壞的。”話音剛落,便沉身將她占為己有。


    “嗯。”蕪歌微揚著下巴,唿吸急促地望著殿頂橫梁上的彩繪,那是一幅鳳鳥涅槃圖,一隻鳳凰展翅,從一片火海裏掙紮著飛起,那對鳳目滿是絕望和希冀糅雜在一起的紛雜意味。


    拓跋燾含著她的下巴,輕輕咬了咬:“阿蕪,朕覺得朕無法出征了。”


    蕪歌收迴迷離的目光,迴眸凝視著身上恣意的男子,他臉上染著極致歡愉帶來的光彩。


    “朕離不開你,朕時時刻刻都想守著你。”拓跋燾邊吻邊呢喃,身下的求索也越來越恣意,“一想到要好幾個月都見不到你,朕真恨不能一口吞了你,阿蕪。”


    軟榻在他們身下歡愉地搖晃著。


    眼簾的男子搖曳得越來越厲害,蕪歌禁不住緊緊攀住他的背,火上澆油地笑道:“那就別恨不能,幹脆吞了好了。”


    “阿蕪。”拓跋燾喘息著抵住她的額,扣著她的雙手,桎梏在枕畔,笑道,“是你招惹朕的,你可別後悔。”說著,便抱著她坐起,起身下榻。


    “拓跋唔——”蕪歌的唿吸被急亂地奪去,整個人托在他的臂彎,邊吻邊走,一路進了湯池淨室。


    月華宮,是取月華池而得名。月華池是宮裏唯一的一處天然溫泉,在冬日泡浴,尤其愜意。


    拓跋燾抱著蕪歌一路蹚進溫泉池。溫泉池水,深隻及腰,但兩人躺倒在池子裏,溫熱的池水頃刻就浸沒了交疊的身影……


    蕪歌覺得她或許真如心一大事的命批,的確是有做妖妃的潛質。翌日,拓跋燾終於還是下了聖旨,感念太後對先皇的一片癡心,下令營造司修葺皇陵行宮,務必在開春前竣工,以供太後避暑之用。


    美其名曰避暑,內裏是何意味最明了不過了。


    “拓跋燾,你殺哀家的兄長,滅哀家的族人,如今還要把哀家趕去皇陵,你不仁不孝,就不怕遺臭萬年嗎?”臨行前,姚太後端坐在馬車裏,望向拓跋燾的目光,直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


    “姚振海攛掇新興王謀反,罪不可赦,朕看在母後份上,才給姚家留下一條血脈,母後此話,真叫朕有些後悔當日是不是過於婦人之仁了。”


    姚太後看著馬車外的年輕帝王,唇畔含笑,目光清淺的模樣,心底燃著熊熊烈焰,卻無可奈何地斂了眸。她要保住侄兒那條血脈,就不得不忍氣吞聲。


    她冷笑:“要哀家撐住皇家的顏麵,也不是不可。陛下把珠兒從庵堂接迴宮,哀家便再不提舊事。在群臣百姓麵前,哀家也隻會稱道陛下是當世聖君。”


    拓跋燾微怔,旋即,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母後當真是不了解朕。世人稱不稱道朕,有何打緊?母後若是心疼頓珠,不如勸她嫁人。朕與她本就隻有兄妹之情,並無夫妻之分。母後不必再花心思在姚氏一族東山再起的事上。”他斂笑,搖頭道:“不可能的。”


    姚太後麵色鐵青,攥著衣襟,怒看著他,咬牙切齒道:“都是那個敵國妖女!不知給陛下喝了什麽迷魂湯,逼得我們母子反目。”


    拓跋燾的目光有些悵惋:“母後此言差矣。剪除姚家,父皇都早有此意,不過是下不去手罷了。朕不過是心腸狠一些罷了。怪隻怪姚家太不知收斂。”他深揖一禮:“母後保重。”


    厚重的車簾垂落,車轍碾過悠長的宮道,亦如當年她入宮時的情景,隻身一人,孤苦無依。姚太後悶在簾淚,幽幽閉目,淚潺潺滑落。


    拓跋燾側身弓腰恭送,車馬走了許久,他都未直起身。他想起那年春節,那個明麗絕豔的宮妃在一眾皇子裏,一眼就挑中了他。


    “你就是燾兒?”


    拓跋燾頭一迴聽到姚太後喚自己的名字,婉轉如夜鶯,他年歲雖小,卻也知曉為何父皇喜愛這位娘娘勝過其他的嬪妃。聲音好聽,懷抱也很溫暖。


    “以後本宮做你的娘,好不好?”


    當姚太後摟過他,笑問他時,他想都沒想就愣愣點頭。


    “好。燾兒沒有娘親,燾兒想要個娘親。”


    唿——拓跋燾輕唿一氣,直起身來。拓跋皇族,最無法容忍的就是外戚專權。姚家是非除不可的。他並非是為了阿蕪,才如此苛待養母的。


    他如是想,心底才釋然一些,扭頭對宗和道:“宣崔浩、樓婆羅覲見。”


    蕪歌聽說那兩位重臣入宮覲見,就知曉,拓跋該出征了。而她——


    她倚著窗欞,看著院落裏的梧桐抽出滿枝丫的翠綠新芽。又是一年春風裏,可惜卻是曲終時。


    她深吸一氣,迴眸問:“晃兒呢?”


    “二皇子睡下了。”月媽媽笑答。


    “把人都遣出去,我有話同你們說。”


    待裏殿隻剩主仆三人,蕪歌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地說著最殘忍的骨肉分離。


    月媽媽淚蒙了眼,晃著她的胳膊猛搖頭:“這這哪兒成啊?小姐,老奴自然是會拚了命都護著二皇子,可老奴擔不起這麽重的擔子呀。這麽小的孩子如何能離得了——”


    “媽媽。”蕪歌沉聲打斷她,清亮的眸子似蒙了一層輕紗,“我不是與媽媽商量的。我與媽媽名為主仆,卻情如母女。我不曾托付什麽給媽媽,這是唯一的一次,請媽媽務必答應。”她說著,抽開老嬤嬤的手,起身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禮。


    月媽媽趕忙起身攙住她,哭道:“你這樣,實在是折煞老奴了,不是老奴不願意,實在是——”


    “這都是沒有法子的事。”蕪歌再次打斷她,眸子裏閃著殘忍的寒光,“但凡我還有其他法子,不會出此下策。”


    “可是。”月媽媽抬手用袖子揩了揩淚,“稚子何其無辜啊?”


    蕪歌的眸子裏也泛起淚光來:“可齊哥兒也無辜啊。若是娘知曉,也會認同我的做法吧。我不僅是晃兒的娘親,還是徐家最後的指望。晃兒有皇父,齊哥兒卻隻有我這個姑姑了。”


    月媽媽微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任淚滑落。


    “你放心,我已把一切可能的威脅都鏟除了。晃兒是我的骨肉,雖然不是我盼來的,卻是比我的性命都珍貴的。我托付給媽媽。”蕪歌說著,淚到底是滑落眼角。


    月媽媽捂著嘴,泣不成聲,半晌,才無奈地說道:“小姐放心,老奴曉得怎麽做了。小姐你自個兒多保重。”


    蕪歌斂去眸中的淚意,撫了撫老嬤嬤的手:“媽媽放心,我是去討債的,會活著迴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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