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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明,虎娃以為少務就要啟程迴返巴都了,不料這位巴君又一大早擺開了酒宴。天剛亮就喝酒啊?自古巴原都沒有這個習慣!


    酒是祭神之物,通常都是在祭禮之後,由國君賜下方得享用。貴族也可能私釀一些酒,平日在自己家裏喝也沒人管,但不合適公開擺宴。國君設宴有時也會上酒,但也都是先找一個敬天奉神的借口,然後酒都讓人給喝了。


    巴君昨日設宴,把酒搬上來之前,也有禮官做了個簡略的敬天祭神儀式,感謝上天與祖先護佑、方能劈開巫雲山成功,然後大家才開喝的。


    巴原遭水患這麽多年,民眾日子過得都很苦,隻能勉強維生而已,少務以身作則,經常好幾個月都不吃肉,像這樣喝酒還真是有生以來的頭一遭。


    隨行的侍從與官員都知道國君這麽好像做不太對,但誰也不敢吱聲呀,早有禮官自作主張又舉行了一個簡短的敬天祭神儀式,然後把酒搬上來了。玄源自沒興趣一大早跑來喝酒,隻有虎娃和盤瓠相陪,至於侍從都遠遠地打發到看不見的地方。


    少務昨天就喝多了,這大清早酒還沒完全醒呢,又接著頻頻舉杯,總之不是敬師弟一杯就是敬祖先一杯,或者敬漫天神靈一杯,就著香噴噴切成薄片的炙肉,喝了不少啊。虎娃和盤瓠也能理解少務的心情,便沒怎麽勸阻,反正陪著他一起喝吧。


    喝著喝著,少務居然哭了,一把抓住虎娃的手開始說個沒完,甚至像是在胡言亂語:“師弟啊,你是看著我長大的!”


    這話從何說起?少務的年紀比虎娃大,虎娃在武夫丘上與他初識時,少務都已經二十多了。若說虎娃是看著盤瓠長大的,倒也說得過去,但啥時候成了他看著少務長大的?已明顯醉了的少務仍自顧自說道——


    “是你們把我送上了武夫丘主峰、拜劍煞宗主為師,又是你們把我從武夫丘送迴了巴室國,讓我能成為巴君。當年父君將大位交給我時,希望我能效仿祖先鹽兆的功業,再度一統巴原,恢複往日的巴國。


    幾番國戰之後,我確實做到了,平定內憂外患,一度意氣風發,自認功業不在祖先之下。可是洪水突如其來,巴原自古從未受此災禍,竟出現在我的手中!就連巴都城也被大水困於絕,萬民流離、山河破碎,為何偏是我有如此之遇?


    深夜無眠,常捫心自問,我有何失政、失德之處?竟遭此天譴!難道是因為當年兄弟相殘?還是宗室之內亂攻伐?或是有愧難言之事?仔細想來,似有不少,但為使萬民有望,我不得不振作,其實心中亦想長醉。


    及至今日終於舒懷,洪水退後,我已以看到將來之巴原,禍患之後另有新生,自祖先鹽兆至今,誰也沒有想象過如此功業,此乃留於後世千秋之功,一切苦難都是值得。持國器至此可稱無憾,唯不知後繼者如何……”


    難怪少務要將所有侍從遠遠地趕開,是不想他們看到主君如此失態,等眼淚抹完了又開始嗬嗬傻笑。巴君這一天是喝得酩酊大醉,沒有處置任何事務。等到第二天早上,再見少務時,他的酒居然已經醒了,在親衛儀仗的簇擁下,威儀無以複加。


    少務向虎娃與盤瓠辭行,率眾返迴巴都,這次走的是陸路。很多地方洪水剛退,道路仍充滿泥濘,車馬行走異常艱難,可少務堅持就要這麽走迴巴都。


    望著人馬遠去,盤瓠對虎娃道:“少務師兄昨天喝多了,他這些年可真不好過啊,有事沒事,自己居然會想那麽多。若說他有無失德、失政,還真挑不出什麽錯來,否則天下君首都沒幾個好人了!


    所謂兄弟相殘,他說的是穀良、會良、仲覽之死嗎?那幾個家夥該死,殺也就殺了!巴國內亂攻伐,倒確實是宗室之禍,但終結在少務手中。他做得已經夠好了,沒必要因此自責,甚至是疑神疑鬼……”


    虎娃歎息道:“人要想給自己做過的事情找理由,總會有各種借口的,而少務師兄已經不需要對任何人解釋了。所以他並不是要想誰解釋自己所做過的事情、等待別人的讚譽或讚譽。麵對多年災禍,巴原萬民惶恐,身為巴君既惶恐亦無奈,當然難免會多想。


    活到他這個地步,想的隻是給自己一個交待,一生所行諸事,是否真無虧欠?有些事情,當時是否應該那樣?少務師兄的經曆,不可能盡為你我所知,他也不是從第一天開始就是現在的巴君。有些事的確是他想多了,但還有些事,比如命煞青鹽……算了,不提這些了。


    好在今日洪水退後,他也終於釋懷,這場酒沒白喝!其實少務師兄的年紀,如今也不小了,功留千古之巴君,倒也沒有什麽遺憾,隻看後人如何了。”


    盤瓠:“少務師兄已有六十多了吧,再過幾年就七十歲了。好在他有修為在身,又修菁華訣入門,不死神藥更沒少吃,仍是年富力強,長命百歲沒問題。瀚雄師兄的情況也差不多,可惜這次沒有見到,迴頭我去巴都找他喝酒。”


    虎娃:“少務近年來每當不在巴都時,都由公子少廩監國、瀚雄輔政,所以瀚雄師兄走不開。”


    少廩就是瀚雄的外甥、長齡先生的外孫、少務的長子。其母是瀚雄的妹妹,幾年前已病故。瀚雄如今位高權重,官已經沒法做得更大了,這些年的精力都放在培養外甥身上,誰都能懂他的心思。


    少務不止一個兒子,少廩之母已不在,若沒有強有力的外戚支持,少廩將來也很難坐穩巴君的位置。


    少務這些年外出時,幹脆指名由公子少廩監國,並由瀚雄輔政,就是給了一個明確的信號,以安瀚雄與少廩之心,同時也安定滿朝群臣及萬民之心。假如少務出了什麽意外,少廩就可以在巴都中直接繼位了。


    從局外人的角度可以看得很清楚,少務這是在觀察、培養與考驗繼承人,假如少廩他可以成為一位合格的巴君,那麽將來禪位之事就是順理成章。可是少廩如果不成器,將來就有麻煩了,假如選定繼位者不是少廩,少務又如何處理新君與瀚雄的關係?


    其實繼承人成不成器,標準很難說,少務最頭疼的問題或者說最大的遺憾,就是很難找著一個兒子能與自己相比了。在這一點上,其父後廩則比他要感覺欣慰得多,少務能超過其父後廩甚至是祖先鹽兆,可是少務的兒子恐很難再超過他。


    想當年,瀚雄就流露出讓少廩拜虎娃為師的意願,但他的用意可不是讓少廩跟著虎娃去修行,而是定下這個名份以鞏固其地位。其實就算少務不會選擇別的繼承人,但他若長命百歲,又不主動禪位的話,少廩又能安心等多少年呢?


    以少務之聰明,怎會看不透這些。待巴原治水大局已定,他又對少廩的表現還算滿意,再過幾年就該禪位了,否則國中又有隱患。但是能看得透,和真的做出決定又是兩迴事,而這種事情,又不可能由他人來決斷。


    當初在武夫丘上結義的五兄弟,除了大俊早亡,餘者的人生軌跡各不相同。他們一心一意要做的事情,就代表了這一生各自所能企及的最高成就。


    盤瓠又問道:“少務師兄有時難免想多了,因其有生至今所行,總難免有慚愧難安處,那麽師兄你呢?”


    虎娃閉目良久,這才答道:“我不會,因為我沒有,這倒不是說我沒有犯過錯。……師弟你呢?”


    那到底是沒有什麽呢?虎娃並未明言,但盤瓠自能聽懂。盤瓠聞言道:“我得琢磨琢磨,還真沒像他那麽想過……且迴山水國再琢磨吧,師兄有什麽好玩的事,別忘了叫我。”


    盤瓠飛天而去。玄源的身形出現在虎娃的身邊,挽住他的胳膊道:“我已突破九境修為,如今正可陪夫君一起遊曆,還想請你指點我的修行呢。”


    虎娃笑道:“你,就是我的修行。前天的話還沒說完,我曾涉足之處,除了仙界,你最想去什麽地方看看?”


    玄源答道:“山河圖。”


    虎娃沉吟道:“如今你還去不了,但我可以想想辦法,將來總有一天能帶你去遊曆的。”


    山河圖的門戶已經完全封閉,與人間隔絕自成一方世界。如今除了虎娃、鎮元、九天玄女之外,已經沒有人能再進入那個地方。就算是虎娃想去,也得先飛升無邊玄妙方廣,再“下界”到達山河圖世界。


    玄源:“你是說待我成就真仙之後,再修為連連精進,然後將一件留下真仙烙印的神器交給你,由你帶入山河圖世界中,然後我才能進入那裏嗎?……這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就算我能成就真仙,也不知能否修得那等境界!”


    就目前看來,這確實是進入山河圖世界唯一的方法,但要求太高了。虎娃卻笑道:“終有一天,你亦會成就真仙,仙家無歲月,不必說何年何月。其實當年的山河圖世界,隻要有化境修為便可進入,既然能將門戶封閉,亦有辦法再將門戶打開。”


    玄源:“難道你有辦法能將山河圖門戶打開?”


    虎娃:“我如今尚無此修為,就算有此修為,還要看太昊天帝是怎麽想的。……山河圖世界且不說,你現在想去哪兒呢?”


    玄源:“我也想見證伯禹治水之功,東海與巴原的情況已知,那就去下遊的雲夢巨澤看看。”


    虎娃:“去雲夢巨澤?巴原有一條捷徑,也帶你去見識一番!”


    玄源:“我聽說過那條路,是太昊天帝在人間所留的空間門戶。”


    兩人要去雲夢巨澤,卻沒有飛天往東,反而來到北邊不遠的黑白丘中。黑白丘曾被大水環繞,成了東海中的一座孤島,如今洪水退去又矗立在岸邊,他們進入了上古夔龍所鑿建的仙家洞府。


    這裏尚稱不上是小世界,規模也隻有數裏方圓,洞府分前院和後園,前院是一片廢墟,後園是死寂之地,那條上古夔龍就在此殞落於天刑。但是夔龍殞落後,太昊天帝又來過,竟留下了一道空間門戶可直通雲夢巨澤。


    虎娃上次以一具毫無修為的仙家陽神化身穿過這道門戶,憑借倉頡先生煉製的遁空神符護身。如今他是本尊仙身,也不必借助神符,就連玄源都不必。兩人穿過空間門戶後,出現在一個很大的岩洞中。


    這裏是雲夢巨澤中的一座島,島上有一座山,此山曾名武落鍾離山,這個岩洞就在半山腰,向外可望見雲夢巨澤浩瀚的水麵,想當年虎娃也曾在戰場上將吳迴救到這裏。玄源帶著疑惑之色驚歎道:“好高明的手段!虎娃,你如今能夠打造這樣一道空間門戶嗎?”


    虎娃搖了搖頭道:“神通法力尚有不足,其實就算神通法力足夠,修為境界好似也差了那麽一層。別這看隻是一道簡簡單單的空間門戶,耗費的心血與仙家法力驚人!花同樣的功夫,在巫雲山中硬生生鑿出一條道路都綽綽有餘。”


    玄源:“那麽太昊天帝為什麽要打造這樣一道空間門戶?好像根本沒什麽用吧!”


    這道空間門戶,須有九境地仙修為,才能安然無恙的穿行過來,否則就需要遁空神符一類的仙家秘寶護身。假如已有九境地仙修為,從黑白丘到達雲夢巨澤又何必費這個勁;若是消耗遁空神符那樣的仙家秘寶,也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事情。


    在太昊的年代,這一帶完全就是上古蠻荒,其實根本沒必要有條路,沒誰會遠距離穿過巫雲山脈遷徙。到了後世炎帝朝末年,倒是有人遠徒巴原,就是鹽兆和武夫帶著一支族人首先來到了武落鍾離山,或許就因為祖先留下的傳說。


    可是他們也不可能穿過這道空間門戶到達巴原,而是渡過雲夢巨澤、翻過了巫雲山脈。所以玄源感覺很納悶,太昊莫名打造這麽一條空間通道,耗費驚人的心血與仙家法力,究竟是幹什麽用的?


    虎娃攬過玄源的腰,望著山外的雲夢巨澤道:“我們不能以今日之知,去衡量古人所遇。這道空間門戶是先人所開辟的一條路,太昊當時或許也不知通往何方。他是自古以來的第一位天帝,獨自摸索前行,當然會嚐試種種手段以印證其修行。


    這道空間門戶也許不是做什麽用的,或者說在太昊當時看來,什麽才叫有用?它應太昊在探索前行時所做的嚐試,印證種種仙家手段,而後有所悟所得。對於太昊而言,這就是它的用處,也是我們所能看到的前人遺跡。在巴原北荒,太昊同樣留下了遺跡。”


    玄源點頭道:“若無少昊天帝留赤望丘一脈傳承,也無我當初修行。若不是後來有了你,我今日亦感茫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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