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你是誰?叫我出來我就出來?”賀旗一臉不爽道。


    池律挑眉,“那你這是?”


    賀旗臉都綠了,粗聲粗氣道:“有話快說,人醫生說了,鬆靈生身邊不能離人。”


    池律沉默幾秒,沉聲道:“前幾天,我在醫院碰見李阿姨了。”


    賀旗懵道:“誰?和我有什麽關係。”


    池律瞥了他一眼,“你媽。”


    “......?”賀旗瞪大眼睛,“我媽?所以呢?你沒為難她吧?”


    池律看智障一樣看著賀旗,“我們聊了會兒,她說......幾年前賀家剛倒的時候,我媽去看過她。”


    賀旗盯著池律,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皺著眉頭思索了半天又道:“那段時間我記得很清楚,秦阿姨沒來啊。”


    “你再想想。”


    過了幾秒,賀旗還是搖頭道:“沒有,我隻記得當時我媽剛剛好轉,突然有個人去我家跟我媽說.....”


    說到這兒,賀旗突然住了嘴,表情變得怪異,又瞪大眼睛震驚得看著池律。


    池律知道他顧慮什麽,平靜道:“苗阿姨和你爸的事我都知道了,說說吧,後來都發生了什麽。”


    “原來是秦阿姨?!”賀旗太過驚愕,待迴過神來,猛地揪住池律將他抵到牆角,咬牙狠道:“她到底按的什麽心思?!明知道我媽受不得刺激還趁我不在的時候添油加醋說那些話,她想幹什麽?!”


    池律並沒有因為他粗暴的動作有任何不悅,隻緊緊盯著賀旗,“後麵發生的事,就是她要達到的目的,所以,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媽因為她的話受了刺激,差點丟了性命,我那時候不明真相,把所有的賬算在鬆靈和他媽頭上,我那時候.....”賀旗突然梗了一下,喉嚨像是被什麽塞住,半晌才艱難道:“我那時候......恨不能殺了他。”


    話音落下,空曠的走廊迴蕩著賀旗抖動的尾音。


    雖然早有猜測,但親耳聽到的時候還是覺得渾身血都涼了。


    他從來知道自己的母親並不是什麽仁厚之人,但卻也不是狠辣陰毒之輩,身處這樣的家世和環境,有一些城府和手段,他能理解也能接受,畢竟這是必要的生存技能。


    可是,剛剛賀旗的話已經印證了他這段時間拚命忽視的猜測。


    當年無意中在秦玉賢手機裏發現她和唐鬆靈的通話記錄時,以為這已經是他們做的最過分的事了,沒想到,他們想要的居然是唐鬆靈的命!


    雖然沒有成功,但這也足以說明他一直尊敬有加的爸媽曾經嚐試過去逼死一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而且以另一條人命的為前提的陰狠手段!


    如果當時李阿姨沒救過來,如果賀旗真的去報複唐鬆靈,一旦得手,便是一箭三雕!


    一人入獄,兩人殞命。


    而被算計的人還以為她是好心,還在為當年的姐妹情誼感動不已,正是可笑啊。


    池律通體發寒,腦中嗡鳴不斷,好久才從激蕩的情緒中緩神。


    眼角餘光突然一閃,池律猛地抬手接住掃過來的拳頭。


    賀旗已然瘋了,眼中迸射出的恨意太過強盛,池律望著眼前這雙冒著血光的眼睛,喉結滾動了下,慢慢鬆開手。


    “你打吧。”


    話音剛落,池律感到臉上掠過一絲勁風,可並沒有拳頭落下來。


    他偏頭看去,臉側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著賀旗微微抖動的拳頭,可能是太用力,池律甚至能聽見骨頭咯咯作響的聲音,他剛要開口說話,眼前的拳頭突然調轉,一圈砸在牆上。


    賀旗恨得聲音都在抖:“我是很想揍你,但我也知道算賬要找做錯事人算。”


    說完,他就知道自己說得話有多可笑,道理是對的,但這個遲到七年的帳要怎麽算?賀旗在心裏翻騰了半天,連一個合適的罪名都找不到。


    對啊,她隻是在一個天氣還不錯的下午,找老朋友聊了會兒天而已,她有什麽錯,就算你再如何憤怒地找上門理論,也隻會得到一句不識好歹,她甚至可以給你扣一個誣陷的帽子。


    賀旗突然垂下頭,踉蹌著後退兩步靠在牆上,渾身透著讓人窒息的頹喪感,似乎已經被遲到七年的真相摧折得破敗不堪。


    頂樓無人走動的昏暗走廊裏,逐漸響起一道頹落的笑聲,一聲接著一聲。


    他平時看著嬉皮笑臉沒個正行,可骨子裏其實是個極單純的男孩,一直都愛恨分明,恨的時候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愛的時候就將自己能拿出手的所有的東西都捧到你麵前,他以為這個世界和他一樣簡單,其實不是。


    他很少再提起七年前的事,看著像走出來了,其實隻是不敢再揭傷疤看一眼。


    直到現在還會偶爾夢見母親躺在急救室,病危通知一份份地往出送,有醫生嘀咕了一句“不行了”。


    賀旗笑著笑著,突然問了一句:“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和鬆靈為什麽突然關係好了嗎?”


    “真相大白的那天晚上,我們狠狠打了一架,都恨極了對方,可我們都清楚,彼此在那場漫長的浩劫裏是最無辜的人,於是我們又覺得虧欠對方,對.....就是這麽矛盾,後來,鬆靈聽說我急用錢,把房賣了,錢全部給我。”


    賀旗抬頭看了眼震驚不已的池律,道:“他就是這麽善良又清醒的人,這麽多年,我再沒碰見比他更傻,也更純潔的人了。”


    他那群所謂的致交好友全都作鳥獸散,隻有曾經被他施暴的人願意拉他一把。


    後來,他們擠在一起互相取暖,互相舔舐傷口,在那段沒有光的日子裏,沒有彼此陪伴,他們誰都活不下去。


    第133章 亦真亦假


    夜深了,原本還有護士走動的樓道徹底變得空蕩。


    池律站在病房門口,透過小窗戶望著裏麵躺著的人。


    從兩個小時前到現在,他一直處於一種清醒又混亂的狀態,腦中不斷迴憶著這幾十年來,和父母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他們去孤兒院慰問時的溫柔笑容,發生自燃災害時匿名捐送的巨額款項,新聞上看到貧困山區裏的人民憂心不已.....樁樁件件,不勝枚舉。


    這是他所熟悉的池肅和秦玉賢。


    但剛剛知道的事顛覆了對他們二十年來早已固化的形象,原來他們溫柔的笑容背後是青麵獠牙,慈悲心腸裏流淌著致命毒藥,他那對受人敬仰的父母,在無人知道的角落幹著見不得光的事。


    到底哪一麵是真,哪一麵是假,或者亦真亦假,都是他們。


    池律眼眸動了下,露出孩子般的脆弱和迷茫。


    曾以為自己很能洞察人心,七年前,唐鬆靈每一個不自信的瞬間和躲閃的眼神他都能探得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然後一點一點將他從自卑中帶出來,七年後,生意場上每一次波詭雲譎的談判他都能遊刃有餘,可麵對最親的人的背叛,卻將他一直以來的自信粉碎了個徹底。


    病房裏隻留一盞夜燈,是溫柔的暖黃色。


    他在床邊坐下,盯著那張臉看了會兒,視線挪動,落在搭在外麵的手上。


    池律伸手握住,低頭細細看著。


    這不是個多好看的手,上麵大大小小的細小疤痕,大多已經黯淡,卻有淺褐色的色素沉澱在上麵,指尖一一掃過,落在凸起的增生上細細摩挲著,七年前這雙手明明還是光潔的。


    爾後,他將唐鬆靈的手掌翻過來,雖然早有預料,心髒還是不可遏製得縮了下。


    手掌很粗糙,有些地方覆著一層硬硬的繭,是一個標準的勞動人民的手,記得第一次見他時,他還是園區裏的場務工人,想來之前也經常在工地上幹活。


    池律怔怔看著,突然仰頭,胸口用力起伏著,他閉了眼,眼睫卻顫抖的厲害。


    開始害怕,怕自己怨恨了這麽長時間,到頭來發現一切皆是虛妄,怕唐鬆靈遭遇的所有,都是自己造成的。


    剛剛得知的那件事,賀旗不知道,唐鬆靈更不可能知道,如果.....如果一切真相大白後,發現所有的事都是因自己而起,唐鬆靈會不會恨他.......


    唐鬆靈恨他。


    池律驟然睜開眼睛,瞳孔劇烈閃動,漸漸爬上恐懼,他粗喘著氣,冷汗從額角滾落,胸腔收縮地厲害,他微張著嘴艱難唿吸著,卻緩解不了一點心悸的感覺。


    下意識攥緊握著的手,摸索著將自己發顫的指尖一點點擠進唐鬆靈的指縫,掌心緊緊貼合在一起。


    這就是十指相扣吧, 他想。


    指尖摩挲著唐鬆靈手上每一寸粗糙的皮膚,摸到小拇指的時候,池律隱隱覺得哪裏不對,直到真實地感覺到小拇指最後一節骨頭有些畸形。


    池律猛地低下頭,借著光線仔細看,才能看到他指節末端微微往裏叩著,不是很明顯,平時根本注意不到,隻有去摸才能摸到那塊關節比其他的大一些,骨頭走向不太正常,很明顯是受過什麽傷。


    唐鬆靈身上的每一處他都很熟悉,可以確定以前是好著的,那到底發生了什麽,導致他骨頭變形?


    池律發著愣,被他握著的手指突然動了下,接著耳邊傳來一聲低弱的氣音,“池律.....”


    唐鬆靈醒了,半睜著眼,眼神凝在池律臉上。


    但被他看得人臉上倏然閃過一絲慌亂,池律趕緊湊上去,沙啞道:“你醒了。”


    唐鬆靈視線卻始終定在池律臉上,良久,突然抬手去夠池律,但他沒什麽力氣,手伸到一半便開始迴落。


    池律臉色一白,那隻手掉落的一瞬間心跟著狠狠墜了一下,腦袋還沒反應,就已經撈住他落在半空中的手。


    “怎麽了?”他輕聲問。


    唐鬆靈眼睛亮了一下,眼中現出輕淺的笑意,“你接住我了。”


    池律喉結劇烈滾動了下,低低“嗯。”了一聲。


    “可是你不開心。”他不笑了,又擔憂道。


    “沒有。”


    被他鬆鬆握著的手抽了出來,池律似有感應般附下身。


    還發著熱的指尖觸在他眉梢上,“眼睛紅著,臉色也不好,對不起,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不是。”池律道:“不麻煩。”


    唐鬆靈沉默了一瞬,低聲道:“我.....我洗幹淨了,真的,洗幹淨了....”


    他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很安靜,但眼角突然淌落的眼淚和他臉上的平靜十分違和。


    可就是這種安靜池律瞬間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種詭異的寒氣順著皮膚爬上頭頂。


    “以後洗澡不要那麽長時間,我會擔心。”他用掌心包住貼在眼尾的手指,微不可查得蹭了下,拿下來放進被窩,又揩掉他眼角的濕潤,“我去叫醫生,你再休息會兒。”


    “不要。”唐鬆靈剛被放進被子裏的手追了出來,“不要走,我沒事不用叫醫生,再陪我一會兒好嗎?”


    池律猶豫了下又坐迴去,握住他的手,低聲道:“好,再坐一會兒。”他猩紅的眼角勾出一絲笑,隻是臉色太糟糕,根本看不出來,“想喝水嗎?”


    “不想。”唐鬆靈搖頭,定定看著池律,突然道:“好溫柔。”


    “什麽?”池律愣道。


    唐鬆靈了又笑了,“好溫柔啊,可以一直這樣嗎?”


    “可以。”


    “難道是因為我生病了嗎?那我以後經常.....”


    “別胡說!”池律被他驚到,聲音不自覺得抬高,意識到自己過激,才緩了聲音,又道:“不要做傻事,你不是還要追我嗎?生病了怎麽追。”


    唐鬆靈猝然睜大眼睛,裏麵閃動著的光亮的驚人,不知那來的力氣猛地坐起身,帶得掛著的吊瓶踢裏哐啷亂晃。


    “我還、還以為,你不打算接受了。”他瞪大的眼睛裏頃刻間盛滿淚水,委屈的不像樣子。


    “不哭,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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