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半晌,他突然問:“您不得已的原因,是什麽?”


    苗韻沉默了,不願意再多說,她起身摸了摸唐鬆靈慘白的臉,道:“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就當聽了個故事吧。追究又有什麽意義,隻會讓傷害進一步擴大,認真計較起來,媽媽犯得錯不必賀廉小。”她頓了下,道:“我累了,你自己呆一會兒就上來吧。”說完,邁開步子消失在拐角處。


    真的過去了嗎?


    沒有,傷害還在繼續。


    唐鬆靈突然開始笑,笑得肩膀都在發抖。


    就說呢,一個農村出來無權無勢的女人輕而易舉地將他安排進京城最好的一中。


    原來,這都是付出過代價的。


    原來,自己最敬愛的母親是為了一己之私破壞別人家庭的情婦。


    他得到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沾了血腥。


    唐鬆靈隻覺得連空氣都是汙濁的,他想逃離,於是到處漫無目的地走,走變成了跑,風從臉側刮過,看到的聽到的,混亂又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跑不動了才停下來。胸腔在劇烈起伏,一唿一吸都伴隨著劇烈的刺痛。


    四周黑暗,連個路燈都沒有,轉身,看見身後站著的人,他知道這個人從一開始就跟著他。


    他喘著氣道:“幹什麽?打劫的話,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隨便拿。”


    多老舊的台詞,但沒有比這更能稱述事實的了。


    黑暗中的身影動了動,像獵豹一樣猛撲上來,將唐鬆靈摁倒在地,騎在他身上左右開弓揍著。


    唐鬆靈像沒有痛感一樣躺著讓他揍了半天,沒有還手,甚至有閑心問一句:“你是誰?”


    對方沒有迴答,揪著他的領子又給了兩拳,唐鬆靈咯咯笑了兩聲,道:“你是賀旗,你都聽到了。”


    騎在他身上狂揮拳頭的人瞬間頓住。


    “打夠了嗎?”唐鬆靈道,“那是不是該我了。”


    說完,趁著對方發愣的空隙,他猛得翻身,兩人的位置瞬間調換,他毫不留情得向對方揮拳。


    一開始,賀旗被打懵了,等反應過來,兩人便像野獸一樣扭打在一起,誰也不再說話,黑暗裏隻有拳頭落在肉體上的沉悶聲。


    他們都壓抑得太久,痛苦得太久,此時終於找到一個理由正當的宣泄口,拚命把自己所遭受的痛施加在對方身上。


    但其實,他們才是最無辜的人。


    口腔裏盡是濃烈的血腥味,除此之外,還有眼淚鹹澀的苦味。


    賀旗拽著唐鬆靈的,牙齒咬得咯咯響,“都是你和苗韻那個賤人害的!不然我們家也到不了今天這一步!”


    唐鬆靈暴跳起來,抓著他的頭發啪啪就是兩耳光,“你他媽地說誰賤人?要不是你那個人渣爹,我媽會被強奸?!”


    賀旗帥了兩下腦袋,屈腿在唐鬆靈肚子上猛力頂去,唐鬆靈瞬間痛得整個人都蜷縮起來,賀旗已經完全失了理智,嘶喊著道:“後來還不是你媽自己送上去的?!再說,要不是我爸,你能有學上!?”


    “我操你媽!我要知道這破學是我媽被強奸才換來的,我死也不會上!”


    唐鬆靈一伸手抓住賀旗的胳膊,迅速抬起一條腿絞住,另一隻腳狠狠踹在賀身肚子上,喘著粗氣罵道:“你那人渣爹是個什麽德行你不知道嗎?在我媽之前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個受害者了!就算沒有我媽,他也會就其他情婦,你以為你家的悲劇是我們造成的?太天真了吧?”


    他說著突然狂笑起來,“你太蠢了!隻要賀廉那個畜生還活著,今天的局麵就是早已注定的!”


    賀旗一腳踹開絞著他的唐鬆靈,對方悶哼一聲,他翻身騎在唐鬆靈身上,恨聲道:“你放屁!害我媽小產的就是苗韻!賀廉以前確實情人不斷,但從來都是來的快去的也快,你媽在賀廉身邊呆了四年!誰知道她安的什麽心?!”


    唐鬆靈爆起,猛地撞在賀旗頭上,罵道:“安得你的狗心安得什麽心,煞筆玩意!強奸犯!我要殺了那個禽獸!”


    賀旗突然怪笑起來,笑得整個人都在抖。


    “你笑什麽?”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賀旗躺在地上笑得快斷氣了,好一會兒氣才喘勻,“你現在才想起來殺他?晚啦,哈哈哈....”


    他指著唐鬆靈,笑得眼角的沁出淚水,混著臉上的塵土滾落,在臉上留下一道道髒兮兮的印子。


    “你他媽怎麽早幾年不動手?啊?你他媽要是幾年前宰了那王八蛋,還能有今天的事嗎?現在想殺你也殺不著了。”


    唐鬆靈噎住,半天才愣愣問:“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意思就是他貪汙受賄,徇私舞弊,濫用職權,進去了。”他又嬉笑兩聲,道:“哦對了,聽說,他之所以會被揪出來,還是從你媽這條線開始查的,哈哈,天道好輪迴呀。”


    唐鬆靈徹底愣住,他沒想到是這個結局,他以為,禍害真的要遺千年。


    兩人都不說話了,扭打時激起的灰塵也在漸漸降落,沉寂充斥著黑暗的街道。


    突然,寂靜中突然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嗚咽,一開始很小,像誰被人拚盡全力壓抑著,後來聲音越來越明顯,喉嚨裏斷斷續續傳出模糊的哭聲,再開口時,賀旗哽咽得話都說不利索。


    “他死有餘辜,隻是可憐了我媽,她愛了那個禽獸一輩子,卻隻得到一身傷痕,昨天不知道聽誰說了什麽,突然犯了急症,差點沒救迴來。”


    唐鬆靈徒勞得張了張嘴,悲傷浪潮一樣席卷而來,半個字都說不出。


    “我現在家破人亡,窮困潦倒,你解恨了吧?我媽還在醫院躺著,那麽多醫藥費我上哪兒去弄,難道......隻能等死嗎?”


    四周黑暗寂靜,眼睛不太看得見,賀旗壓抑的哭聲便格外明顯。


    唐鬆靈沒想到賀旗已經到了這般境地,印象裏那個狂放不羈的少年最終還是被扼殺在了上一輩的罪惡裏。


    他脫力躺倒在賀旗身邊,睜著幹澀的眼睛往著黑沉沉的天幕,唐鬆靈無法想象那是白天一塵不染的湛藍色天空,現在它更像一張血淋淋黑漆漆長滿獠牙的大嘴,要把他們都吞噬掉。


    耳邊壓抑嘶啞的哭聲漸漸停歇,唐鬆靈張嘴道:“你現在需要多少錢?”


    賀旗愣了下,不客氣道:“幹什麽?你在同情我?”


    “同情你?我自己都夠慘了哪有多餘的感情同情你,別自作多情。”


    賀旗哼道:“也是,你個窮鬼連自己的事都解決不了。”


    第83章 賣房救命


    唐鬆靈沉默了一瞬,突然道:“這醫藥費最晚得什麽時候用?”


    “最遲半個月吧?”賀旗頹廢道,“怎麽?打聽這麽清幹什麽?看我笑話?”


    “無聊。”他想了想,“我可以先借你五十萬用著,不過得記得還我。”


    “你哪來那麽多錢?”賀旗突然眯起眼睛,語氣怪異,“這錢肯定不是你的,不過你媽跟了賀廉那麽多年,能存點錢也不奇怪。”


    唐鬆靈掃了他一眼,冷道:“你他媽嘴吧放幹淨點,再逼逼這錢就不借你了。”


    “好好好,當我沒說。”賀旗沉默一瞬,聲音低沉道:“如果你真能幫我度過這個難關,救了我媽的命,你就是我賀旗一輩子的兄弟。”


    唐鬆靈挪動悶痛的身體,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走之前輕嗤一聲,“你當年往死裏揍我的時候想過會有今天嗎?”


    賀旗有些不自在得偏頭往別處看,見他要走,也爬起來跟在他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淩晨街道上很是安靜,連他們輕微的腳步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在這樣孤獨又崩潰的時刻,陪在對方身邊的竟是曾經針鋒相對的仇人,唐鬆靈不禁自嘲的想,這他媽還真是人生如戲,處處是驚喜。


    就在唐鬆靈以為賀旗不會再出聲時,聽見一道低低的聲音:“對不起。”


    這一聲非常輕,輕到唐鬆靈以為自己幻聽了,直到賀旗又提高聲音重複了一次。


    “對不起,唐鬆靈。”


    唐鬆靈腳步微不可查的瀉了瀉,又繼續往前走,好久,他才低聲道:“我不想接受,也不想原諒。”


    “但是這就作為我替我媽媽償還你和你媽所遭受的磨難吧。我們互相沒有虧欠,也不存在對不起。”


    “錯的隻有那個人。”


    賀旗喉間哽了一下,看著走在前麵單薄但透著堅強的背影,他突然覺得唐鬆靈一點都不是印象裏卑微怯懦的樣子,他的內核比任何人都堅強善良,不卑不亢。


    天光漸亮,沉寂了一夜的醫院慢慢蘇醒,人聲漸多。


    住院部的患者拿著自己的洗臉盆去水房洗漱,不多時走廊彌漫起一股揉了各個種類早餐的味道。


    唐鬆靈坐在床邊看著苗韻吃完手裏最後一個包子,沉默著將垃圾清理幹淨。


    苗韻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道:“你怎麽了?有什麽心事嗎?”


    唐鬆靈抿了抿唇,道:“賀廉入獄了,房子被查封,所有資產都凍結了,賀太太受了刺激,昨天來醫院搶救......後續醫療費得一兩百萬。”他看了眼苗韻,繼續道:“我答應賀旗先借他五十萬緩一緩。”


    苗韻看向唐鬆靈的眼神定住,枯黃的臉上浮起一片迷茫,“入獄了?真好,老天總算開眼了。我知道,你想幫他們,應該的,他們母子可憐,說到底也是我害的。”


    她歎了口氣,探身從旁邊的櫃子裏拿出一把鑰匙放到唐鬆靈手裏,“我們住的這套房子是賀廉當時買的,寫的我的名字,房產證在衣櫃裏的一個盒子裏,你拿去賣了吧,也算是物歸原主。”


    “但是當時他要買個好點的,我那時候自尊心作祟,沒讓,隻買了個老破小,現在想來,也是傻得可以,隻要接受了,不管新的舊的,又有什麽區別?”


    “現在這房子估計短時間內不好賣出去,隻能壓價,他要是著急的話,就低價賣了,人命要緊。”


    唐鬆靈愣怔地聽她說完,接過鑰匙緊緊捏在手裏,金屬材質銳利地邊緣擱得他手心泛疼。


    心裏酸澀的有些難受,不管是他還是苗韻,對賀氏母子,總是帶了贖罪的心思。


    事情比他相想象得順利得多,房子剛掛出去第三天就有人來看,唐鬆靈沒做多想,隻以為是房價壓得夠低才引來買家。


    他將家裏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把東西都收拾出來,以為會裝很多,結果三個大箱子就搞定了,大部分都是一些很零碎的生活用品。


    他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漂浮在這座繁華都市的某個角落的棉絮一樣,無法在這裏紮根,生活中發生哪怕再小的變動都能將他吹往完全陌生且難以應付的境地去。


    醫院附近有一條巷子,這種老舊的巷子總是彌漫著一股淡淡腐臭味,進去之後便是很大一片城中村,水泥地麵坑坑窪窪,裏麵永遠積著散發難聞氣味的汙水,本就十分狹窄的路麵兩邊擠滿了商鋪和小飯店,叫賣聲不絕於耳。


    其中最多的,便是走兩步就能看見的民宿招牌,唐鬆靈已經在這個破舊又擁擠的巷子裏來迴穿梭了半小時了,對比了十幾家住宿的價格,最終選了一家性價比還可以的套間。


    這地方雖然破,但價格實在很符合唐鬆靈目前的經濟實力,而且離醫院也近,走個六七分鍾就能到,夠他和苗韻住了。


    不到十天時間,房子交錢過戶等一係列手續就完成了。


    唐鬆靈最後看了眼住了五年的一室一廳,退出去將門關上。走到一樓的時候,突然想起高三下雨的那次,池律從家裏跑出來接他迴家,兩個人渾身濕冷抱在一起。


    記得那個時候樓道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被雨澆過的身體冷的直打哆嗦,但那時候心是安穩的,是暖熱的。他伏在那個心跳強勁的胸膛上許下這輩子的承諾。


    “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愛你,永遠愛你,隻要你還要我,我就什麽都不怕,誰也分不開我們。”


    那時候真是單純又堅定,什麽都沒有,就敢許下這樣沉重的諾言。


    他在樓道裏愣愣站著,好像還能感受到當時池律心跳的節奏和他溫熱舒緩的氣息,耳邊似乎還迴蕩著他沉靜又溫柔的聲音。


    怔忪了很久,才從這場已經過去五六年的幻夢裏醒來,他努力揚起頭,將眼眶燙熱的液體逼了迴去。強迫自己迴到現實,抬腳走進狂風肆虐的冷冬。


    今天風格外大,卷得漫天塵土飛揚,冬日裏本就不怎麽藍的天成了一種詭異的土黃色。醫院路邊的一顆枯樹下,賀旗將領口又往上提了提,手裏捏著一張銀行卡,一臉詫異地看著眼前臉色灰敗的人,“唐鬆靈,你哪來這麽多錢,該不會真去搶銀行了吧?”


    “胡說什麽,這是給你媽的救命錢,裏麵有二百六十七萬,你都拿去吧,不用還,把之前那五十萬還我就行。”


    賀旗瞪著眼睛衝唐鬆靈那張寡淡的臉看了半天,什麽也沒看出,一抬手將銀行卡又塞迴唐鬆靈手裏,“你要不說這錢咋來的,我是不可能收的。”他頓了下,調笑道:“等實在沒錢了,我這姿色,去夜總會怎麽著也能混個頭牌,我就算賣身也不要你這賣命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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