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鬆靈費力得張了張嘴,“穆哥。”


    “唿嚇死我了,醒了就好。”


    唐鬆靈甩了甩發暈的腦袋,掙紮著從穆懷英懷裏爬起來,“我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正找你呢,老遠就看見一堆人圍著什麽,一看居然是你。”穆懷英看著他明顯不正常的臉色,“找個大夫看看吧。”


    “不用,我隻是有點累。”他望向穆懷英,“小寧這兩天怎麽樣,還好嗎?”


    穆懷英神色黯了黯,“還好,就是孕反嚴重,吃什麽吐什麽,人都瘦了一圈。”


    唐鬆靈點點頭,“你迴去照顧她吧,我媽病情也穩定了,這兩天多虧有你幫忙,不然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見穆懷英一臉遲疑得看著他,顯然不相信他能應付得過來,唐鬆靈咧嘴勉強扯出一個笑,“真的沒事,有要幫忙的我給你打電話,小寧現在需要你。”


    “.......好吧,那你注意休息,別太累了。”


    “嗯。”


    看著穆懷英走遠,唐鬆靈又在花台邊上坐了一會兒,攢了點力氣,起身走到醫院大門外,掏五塊錢在路邊攤買了兩個包子,找了個人少的角落坐著啃。


    包子有點幹,他嚼了半天硬咽下去,結果引起劇烈地幹嘔,連日來的崩潰和疲倦透支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氣,反胃帶來陣陣虛浮的心跳,逼得身上迅速出了一層汗。


    他緩了緩,花了半個小時才吃完一個包子,抬頭望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眼神空洞得讓人很不舒服。


    情緒好像被什麽憋住了,發泄不出來,他隱隱覺得這樣很不好,想大喊大叫,但沒有力氣,想痛哭一場,可眼眶幹澀刺痛,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暮色逐漸籠罩京城,一陣冷風刮過來,唐鬆靈打了個哆嗦,從混亂中驚醒,將手裏早已涼了的另一個包子幾口塞完,買了個廉價的剃須刀把幾天沒收拾的胡渣刮了刮,覺得看著沒那麽奇怪了,才往病房走。


    住院部在醫院門診大樓後麵,唐鬆靈穿過大廳往後門走得時候,院子裏突然闖進來一輛救護車,聲音刺耳急迫,聽得人心裏發慌。


    他頓住腳步往外望去,幾個大夫擦肩而過向院子裏剛挺穩的救護車奔去,很快車裏抬出一個移動擔架,一名護士正跪在上麵坐著心肺複蘇,其他人推著擔架向急症室飛奔。


    場麵混亂又嘈雜,醫院裏每天都有這樣的事發生,唐鬆靈本該抬腳繼續走的,但不知為什麽,他像被定在原地,迴頭緊緊望著被推進來的人。


    然後,他看到了跟在擔架後狂奔的賀旗。


    兩個月前。


    兩輛警車停在賀家宅院門口,打理精致的小院子裏站著兩三個警察,個個神情肅穆,幾步之外的房門大開,屋子裏站滿了人,通過縫隙勉強可以看見被圍在中間的賀廉,他臉上並不見慌亂,甚至還有閑心捏起茶杯品一口茶。


    其中年假稍大一點的警察亮出自己的警察證,“有人舉報您貪汙受賄,濫用職權,頻繁出入聲色場合,嫖娼等違法犯罪行為,請您協助調查,跟我們走一趟。”


    賀廉像是料到自己會有這麽一天,反而淡定得很,未有任何反抗,夾在一堆刑警中間走了出去。


    走之前,他迴頭看了一眼扶著門框滿麵驚恐、臉色煞白的賀太太,像是良心發現般,他突然道了句,“天冷,迴屋吧,別站著了。”


    他這一走,再沒迴來。


    幾天後,賀家宅院湧進一堆警察,在驚慌不已的女人麵前亮出一張搜查令,就開始翻箱倒櫃得搜起來,最終一無所獲,但聽說在市區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區裏查出了掛在賀旗名下的一處房產,裏麵搜出一整牆人民幣。


    開庭那天,賀太太也去了,但最後是被人抬著出來的。


    賀旗聽到消息迴到來的時候,早已家破人亡,人去樓空。


    原來的賀家宅院早已被查封,家裏所有的資產都被凍結,隻有他自己這幾年存的零花錢,加起來總共也才五六萬,其中五千拿出來在京郊租了一個破舊的出租屋,剩下的錢還要給一病不起的賀太太繳醫藥費。


    他瞬間從人人羨慕的賀家小少爺變成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賀太太整日以淚洗麵,本來就不太好的身子更加羸弱,基本上臥床不起,也不說話,整個人被刺激得精神好像出了點問題。


    賀旗收拾起自己自己四麵漏風的心,整日輾轉在大小醫院,他開始數著手指頭花錢,和菜販子斤斤計較,比誰更加可憐,企圖用有限的錢多買點肉,給枯瘦如柴的賀太太補身體,努力裝出開心的樣子逗賀太太歡心。


    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他也開始笨拙得學做飯,一開始手上滿是被菜刀拉的傷口,後來漸漸熟練了,也能做得像模像樣,每天想方設法地騙賀太太多吃幾口,找各種離譜的理由把她拉出去散心。


    可是效果不盡人意,賀太太越來越萎靡不振,有時候盯著一個地方能呆坐一天,更離譜的是有一天早上醒來,她看著正在做早餐的賀旗問是誰,怎麽在這?


    賀旗很久沒被菜刀切過的手指又被拉了一個口子,裏麵鮮紅的血奔湧而出,染紅了嫩白的蘿卜絲。


    他背對著賀太太,像被人按了暫停鍵一樣僵在案板前,胸口像被巨石砸中,痛得半天沒緩過勁,漸漸的,那個曾經瀟灑張狂的背影開始抖動,淚珠一顆顆砸在沾了血的蘿卜絲上。


    心裏的悲涼和傷痛瘋狂肆虐,於是空洞的心變得更加荒蕪。


    可他不能難過太久,身後孱弱的女人還等著吃早飯呢。


    賀旗衝掉指尖的鮮血,將廢了的蘿卜絲倒掉,重新切了一盤爽口的蒜蓉黃瓜。轉身時,他臉上還掛著原來雲淡風輕的笑,“一覺醒來連你兒子都不認得了,真是,傷心嘍~”


    那天早餐過後,賀旗在破舊的出租屋下溜達了兩圈,最終下定決定去了車站。


    他原本是請了長假,但現實已經不允許他繼續念書了,他自己存的那點錢馬上就用完了,況且賀太太現在根本離不了人。


    他要去退學。


    高中的時候,賀旗雖然混蛋,但從來都拎得清,他沒有一天落下學業,後來如他所願考了個很不錯的學校,最終還是被現實逼得退掉。


    好像他想要努力抓住的東西一直都在一點點破碎消失,就像曾經分裂的家庭,或是自己努力掙得的未來。


    為了維持兩人的生活,賀旗開始輾轉在各個打工點,他隻有高中文憑,想要在短時間內賺來錢,隻能去做苦力,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渾身是灰的卸貨分揀搬送物品。


    奇怪的是賀太太的情況漸漸好轉,人也有了一點精神,至少看著兒子每天淩晨一身髒汙得迴來會心疼。


    可是好景不長。


    明明早上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晚上突然接到鄰居的電話,說賀太太發病了,人已經沒了意識,但身體還在不自覺得抽搐。


    救護車比他先到醫院,一下車正好看見賀太太被推進去,他腿腳發軟,追著擔架一路奔進醫院。


    晚上九點多的醫院已經沒什麽人了,大廳的燈都關了一半,隻留零星幾個長明燈亮著。


    唐鬆靈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那一群醫生護士緊張得喊著什麽,不多時便唿嘯而過,消失在電梯裏,空蕩的大廳又恢複平靜。


    愣神中,唐鬆靈忽然想起高考前賀旗說得那些話,不怎麽地,心裏升起一股莫名得不安。


    再迴病房時,苗韻已經睡著了,淺淺的唿吸均勻綿長,唐鬆靈經常神經質地坐旁邊聽,有時候總怕她胸口停止起伏。


    第二天,唐鬆靈腰酸背痛得醒來,苗韻已經洗漱好等著護士來查房了。


    她有些心疼道:“晚上迴家睡吧,總這樣熬要把身體熬垮的,我能走能動,一個人沒事的。”


    唐鬆靈隻道了句“沒事”,沉默著撐起小桌板,將買來的東西一一擺開。


    苗韻咽下最後一口湯,抬眼看向今天早上起一直默默望著他的唐鬆靈,問:“怎麽了?”


    唐鬆靈輕抿了下發白的嘴唇,踟躕了一會兒,還是道:“昨天晚上.....我在醫院大廳碰見賀旗了。”


    苗韻本來直直看著的的眼神突然閃了一下,枯黃的臉上顯出一絲僵硬,“哦。”


    空氣中充斥著一種莫名壓抑又沉重的東西,苗韻深吸了一口氣,又開口道:“他生病了嗎?”


    唐鬆靈搖搖頭,“他沒有,應該是她媽媽,是被救護車送進來的,看起來......病情好像很兇險。”


    他停住話頭,抬頭看向苗韻,“您還沒告訴我,您為什麽會認識賀旗,您和他....或者他的家人,到底是什麽關係。”唐鬆靈聲音夾雜著他自己都不曾發覺得顫抖。


    第82章 陳年舊事


    苗韻眼神僵直,幹枯的唇瓣微抖,卻半個字都沒說。


    “來城裏之前,奶奶說你改嫁了,可我自始至終都沒見過這位所謂的繼父,您生病這麽嚴重,也沒見他過來看您一眼。”唐鬆靈深吸了口氣,艱難道:“還是說.....根本就沒有什麽繼父,也沒有改嫁,對嗎?”


    話音落下,兩人都沒再說話,空間漸漸變得粘稠,苗韻單薄的脊背似乎更加佝僂。


    良久,苗韻再開口是聲音低啞不已,“下午陪我去樓下走走吧,好久沒出去了,憋得難受。”


    印象裏,從來沒有哪一天像今天這般難熬。


    賀太太醒之後,哭鬧不止,她把賀旗的手臂抓得滿是傷痕,嘴裏斷斷續續的罵著什麽。


    賀旗從她嘴裏零星幾個字句勉強捋清前因後果。


    有人告訴她,賀廉的外遇有個私生子叫唐鬆靈,賀廉之所以入獄,是因為有人利用苗韻這條線深挖到底扒出來的,說到底,都是苗韻導致的。


    清楚真相的人一聽就知道這是在扯淡,但賀太太神經脆弱,輕而易舉就入了套。


    到底是誰歪曲事實告訴賀太太這些,他的目的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賀太太已經成功被人逼瘋,生命危在旦夕。


    連日來壓抑的驚恐和憤怒讓賀旗瞬間爆發,他不能打女人,就隻能揍唐鬆靈了,不管這件事和他有沒有關係。


    想起早上在醫院門口外賣攤碰見的唐鬆靈,他跑遍醫院終於打聽到苗韻住在哪,可跑到病房發現人不在。


    四月初旬的晚風對一個病人來說還是有點冷,苗韻攏了攏領口,對唐鬆靈道,“坐下來歇會兒吧。”


    兩人在花壇後的長椅上坐下,這塊角落相對來說比較僻靜,沒什麽人來。苗韻望著遠處走動的人影,突然問了句,“靈娃兒,你相信報應嗎?”


    唐鬆靈也看著遠處,“不信。”因為遺害千年的禍害太多了,從古至今都是。


    “我是信的。”苗韻道:“六年前我來到這座城市,一心想著打工賺錢,經人介紹找了個來錢快的活,給人按摩的,來的客人大都是有錢人,也很舍得給小費。我高興壞了,覺得這比種莊稼端盤子容易多了,覺得京城真是個好地方。”


    “有天下午,老板說有個vip客人點名要我服務,這是我第一次接待這麽高級的客人,想也不想就去了。”


    苗韻平靜的聲音順著晚風飄進站在拐角處的人的耳朵裏。


    唐鬆靈的心跳在苗韻平靜的聲音裏漸漸加快,有些焦躁得摳著手指,有一瞬間,他甚至想打斷苗韻的話,讓她不要再說了。


    “然後,我被強奸了。”


    唐鬆靈愣住,瞪大眼睛盯著遠處,但他的眼神更本不聚焦,沒有血色的唇瓣扇動了下,像是想說什麽,可嗓子像被人掐住了,一點聲音都擠不出來。


    苗韻平緩的聲線漸漸開始起伏,“不管我怎麽掙紮,都沒有用,外麵的人明明能聽見,但是沒人進來救我。”


    “後來,我報了警,但是沒有用,那個人甚至連我住在哪都知道,從那天起,我再沒有逃出他的魔爪,每次報警,查到一半就開始馬馬虎虎,最後總是不了了之,我才意識到,權利麵前,並不是人人平等。”


    “再後來,因為不得已的原因,我自動送上門,做了他見不得人的情婦。”


    天色漸漸變暗,更襯得唐鬆靈臉色蒼白得可怕,臉側冷汗一滴滴滑下,他抖著嗓子問:“這個他,是誰?”


    “賀廉,賀旗的父親。”


    唐鬆靈猛地站起身,怔怔搖頭,腳下踉蹌著後退。


    怪不得。


    對啊,世界上怎麽會有莫名其妙的恨意呢?


    “我去求他辦事,用自己的身體作為交換,徹底被他控製住,再也沒有逃跑的機會。”


    “後來......我知道他有個老婆。”苗韻幹澀的聲音裏帶了一絲顫抖,“他老婆那時候懷著孕,快生了,知道他在外麵有人,情緒激動導致小產,大出血,那孩子也沒救迴來。”


    她呆泄幹枯的眼睛裏掉出幾滴眼淚,“我害了一個無辜的女人,間接害死一個她的女兒。”


    夜間起了風,吹起苗韻枯燥的頭發,許是終於將壓抑了多年的話道出口,她竟然覺得一直盤踞在胸口的濁氣散去不少。


    但是痛苦並沒有消失,而是轉移了。


    唐鬆靈不住得後退,眼前一陣陣眩暈,起初是撕心裂肺地痛,後來痛得有些麻木了,胃裏又傳來陣陣痙攣,他扶著牆不住地幹嘔,為這惡心的人,惡心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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