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字仿佛震鳴般令景誠帝短暫失聰,他不可置信地搖頭,嘴裏接連喃喃著「不對。」


    他抓緊暮雲的肩膀,像是質問,又像是懇求,他啞聲說:「你說謊了。她沒死,她一定是不想見朕所以躲起來了。她愛采茶,她定還在煙州。朕等了這些年,她一定還在某處等著朕去找她。」景誠帝在惶恐裏思索左右搖頭,隨即倏地盯住暮雲,「是她!是她教你這麽說的對不對?啊!是她教你這麽說的,你告訴朕,是也不是!!!」


    他陡然提高嗓音,十指攥緊暮雲的肩膀,用力之深令暮雲吃痛蹙眉。


    「陛下,大火時,她與孩子皆命喪火海,深埋大江水澤之中。」暮雲忍著疼痛,「暮雲之言若有欺瞞,定叫暮雲不得好死,五雷轟頂!」


    「不可能!!!」景誠帝高聲嘶吼,他猛地推開暮雲,站起來似絕不相信地瞪著暮雲,「樂無雙不會死的,她還活著!她怎麽可以死呢?朕是天子,朕是九州共主!朕要她活著陪著朕看盡這蒼山川海,朕要為她建一座絕頂高樓登高望遠共賞漫天星辰,這是約定!」景誠帝頹然退了兩步,「這是朕為她許下的諾言。」


    景誠帝似站不穩般癱坐在玉階上,胸腔起伏喘著粗重的氣。


    老熊望著暮雲眼眸顫動,旋即暗自咽了口唾沫。


    「陛下不信,隻因執念所囚。」暮雲聲音低迷,「她不過一介藝妓,陛下後宮佳麗三千,陛下要什麽,皆可唾手可得,何苦執念於區區她一人。再者,她便是入了宮,豈不叫天下人笑話,臣子笑話,皇後笑話?」


    「誰敢笑?」冠冕珠簾驟撞,景誠帝倏地瞪向她,「天下都是朕的!朕要他們笑他們就得笑,朕要他們哭他們就得哭!後宮佳麗三千,可朕要的隻有樂無雙,朕隻要她!」


    暮雲脖頸浮紅,她似鼓起勇氣,抬眸直視景誠帝,不卑不亢地說:「可天下人容不得她,當年陛下潛入花船,而不是光明正大的在世人眼前走進去,不就是怕天下人詬病閑言,說陛下的不是嗎?」


    「你怪朕。」景誠帝扶著亭柱站起來,身子微頃輕拍胸口,「朕當年是孱弱的幼王,朕讓楚貴妃帶著皇子公主一道去,為何?朕是為了兌現諾言,朕是去接她的。隻要她肯點頭,朕便要帶她迴宮,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奈何火起,那火……」


    「草民當年遵奉代州牧酆承悅之命,鑿穿船底。一應命案皆由草民一力承擔,陛下。」老熊雙臂撐地,昂首咬牙,「此案是草民、主事,而今酆承悅已死,其後主使是龐博藝。陛下若是要草民身死無妨,隻是草民有一言不得不說。」


    景誠帝似虛弱無力地擺手,說:「講。」


    「陛下當年入煙州,行蹤一應極為隱晦,可其後七州州牧皆聞訊而來,天下人都說此七人皆是溜須拍馬之輩,前來煙州不過是為了阿諛奉承楚貴妃和三皇子齊王而來。」老熊眼眸堅毅,「敢問陛下,七州牧當真是為了楚貴妃而來?而不是為了陛下嗎?」


    景誠帝何等心智,他眉頭一挑,恢複了些許氣力,嗓音沉重地說:「說下去。」


    「朝堂有龐司空領尚書台等百官處理政務,人人皆以為陛下在後宮縱酒享樂。但隔牆有耳,眼窺八方之徒怎會少了?」老熊舔抵幹澀的嘴唇,「陛下可曾想過,泄露陛下行蹤之人,恰恰就在皇宮內院,深宮之中。」


    景誠帝凝視老熊,威嚴地說:「你藏什麽,朕要你說,說下去。」


    「草民不敢揣測。」老熊垂首,「草民是為了內人與兒子,這才出言不諱。望陛下贖罪。」


    景誠帝渡下台階,蹲下身湊近,他逼視著重聲說:「朕要你說。」


    「草民不敢。」老熊頭貼到玉階上,「陛下莫要逼草民。」z.br>


    「你隱姓埋名苟延殘喘,是朕不追究當年謀害一事。」景誠帝目光炯炯,「七個大州的州牧,朕若治你的罪,隨時皆可。隻要你說出此人,朕便留你一具全屍。」


    老熊知道今天走上這天階,他難逃一死。


    老熊撐直手臂直起上半身,說:「草民謬言,且懇請陛下放過妻兒。草民……草民才敢說。」


    「律法言明,罪不及家小。」景誠帝允諾,「說出你心中所想。」


    老熊眸子一厲,咬牙震聲,說:「後宮中唯有焦皇後可知內外情,且——」


    他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雙手高舉托於頭上。


    景誠帝一把奪過,旋即抽出信紙,眼眸飛速轉動掃閱。片刻,掌心一攥,捏皺了信紙。


    他轉向老熊,寒聲說:「你有備而來。」


    老熊垂首不答,暮雲望了老熊一眼,見他麵如死灰,便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角。老熊垂眸看了一眼,隨即顫抖地伸出手,握住了暮雲的手。


    景誠帝攥著信,轉過身,說:「來人,將其押入天牢。」


    亭中突然竄出兩名甲士,雙手如電扣住老熊的肩頭,齊齊一壓,老熊登時臉頰貼地!


    暮雲被這一幕嚇的麵容煞白,可她卻跪著湊近老熊,抱住他的胳膊,高聲大喊:「陛下留情,民女有一言相告!」


    景誠帝停住步伐,他麵容無情,說:「講。」


    「當年的孩子。」暮雲抽噎高唿,「陛下可還要尋他?」


    景誠帝望著手中的信紙,半晌,他忽地邁開步伐,寒聲絕情地說:「朕要的不是他。」


    擺袖之間,暮雲的目光倒映著景誠帝遠去的身影,喃喃說:「他還活著。」


    幼王不似當年,夢中人早已客死異鄉。


    齒輪已轉。


    王當獨行。


    夜幕降臨時,元吉與高城等人迴到了賭坊,那老人跟著馬車跑了一路,沿途一句話也沒說。


    他就是這樣默默的跟著高城,而高城也不將其趕迴。他就坐在馬車裏,目光透過晃動的後簾窺視,嘴角勾勒出莫名的譏笑。


    賭坊的大門敞開,外廳的院門前人來人往,聚龍幫的混混四下走動,臨時搭起的大棚裏放了火鼎,烈火燒的很旺,滿地的刀劍四下擺放著。


    打磨石被雨水浸的顏色愈發深,劍刃、刀刃、短匕,摩擦著磨石粹出砂礫,那刀鋒被火光反照出道道觸目驚心的寒芒,潔淨的刃身則倒映著一雙雙殺氣騰騰的目光。


    高城進門後允自渡步,混混中一人跟上,他便問:「人都迴來了嗎?」


    「四街賭坊除卻東門的還開著,其他的鋪子都已經交由他人打點。」混混緊跟腳步,「都叫迴來了,花了點功夫,定叫外人看不出來。」


    「放哨站崗,今夜人手你需調度妥善。」高城按著他的肩頭,「別出亂子。」


    混混重重頷首,隨即轉身離開了。


    高城邁步剛跨進門檻,抬眼就見一人端坐在正廳前,這人身材矮小如侏儒,那過膝的白須就拖放在下袍間。


    一名混混正點頭哈腰的為老者倒茶。


    高城眉頭微蹙,問:「這是誰?」


    混混見了高城,當即說:「喲,幫主迴來了,齊舟真人,這位就是咱們聚龍幫的幫主,客子韜箭,高城。」


    元吉跟著邁進門檻,一見端坐正位的齊舟真人,當即提袍跪地,喊:「師父。」


    高城一驚,他上下虛指齊舟真人,詫異地問:「這人是鹿不品?」


    「什麽鹿?」齊舟真人一吹長須,轉向混混問,「你們幫主是傻子?」


    混混尷尬苦笑,而此時內簾被掀開,江果端著食盆彎身


    而出,她一見元吉,當即就喊:「元——」她話剛脫出口,立刻止住改口,「師弟,迴來了。」


    她神情平常無異,隨即將食盆放下,然後從中取出一枚紅果,遞過去說:「老頭。」


    「嗯。」齊舟真人伸著脖子咬下紅果,一邊咀嚼一邊說,「小兔崽子,闊氣了。聽這兒的人說,現在得管你叫元爺。」


    「師父取笑弟子了。」元吉跪著揖禮,「不過是兄弟們給個好聽的稱唿。」他頓了頓,問,「師父怎麽來崇都了?還尋到這。」


    「我托人問了路,你最近在崇都可謂名聲大噪,好找的很。」齊舟真人吐出果核,「當街持兇殺人,視修真者鐵則如無物,當真是惡向膽邊生,把我教你的東西忘的一幹二淨。」


    元吉聽著話垂下頭,說:「弟子是殺了凡夫俗子,但未曾動用靈力,皆是江湖技。」


    「凡夫俗子如是,修真者亦然。」齊舟真人取過茶壺啜了口,等咽下才說,「你殺的人裏,你怎麽知道沒有修真者?他若不動用靈力,誰能知道?」


    元吉瞳孔一縮,他抬頭驚聲問:「弟子難道——」


    「不怪乎你,入世的不便言說就再此。」齊舟真人朝恭敬站著一側的混混努嘴,「此人乃是穀內弟子,你可看的出他是修真者?」


    元吉驚訝,他轉向混混。


    那混混灑脫一笑,似害羞地撓著後腦勺,說:「入世的修真弟子不可動用靈力,有人破鏡,也有人因為困於心魔致使墮入俗世不得脫。境界下跌的多不勝數,而道心消散,至此蛻為凡人的也不在少數。」


    「道心消散?」元吉蹙眉問,「這位師兄,我聽不明白。」


    高城丈二摸不著頭腦,他四下環顧,問:「你們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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