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滄洲聞言當即恭敬跪拜下去,震聲說:「陛***恤百姓,愛民如子,臣,遵旨。」


    龐博藝閉了閉眼,額間滲出些許汗絲。


    「起來吧。」景誠帝示意,旋即手臂橫在膝頭,「說起災害,煙州曆年皆發大水,朕,掛念江子墨呀。他年邁了,往年夏季從奏報上還能看到調糧賑災的字樣,司空,今年西南各地的糧食還得備上一備,以待不時之需呀。」


    潘博藝聞言正要出聲,可唐鑒開突然搶先開口,說:「陛下,江子墨私通邊塞尉史劉朔雲,企圖協助叛逆甄毅後嗣甄可笑逃亡。現下人正關在刑獄呢。」


    龐博藝微眯著眼看向唐鑒開,可唐鑒開視若無睹,顧自看著地麵。


    「有此事?陳丘生。」景誠帝抬首環視大殿,聲音平穩地問,「廷尉正何在?快快出來。」


    百官四下麵麵相覷,半晌裏,齊刷刷地看向彎身不語的陳金裘。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陳金裘緩緩渡步走出,叩拜下去,高聲說:「臣,廷尉右監陳金裘,有本奏。」


    景誠帝似覺好奇地換了姿勢,頃身問:「你出來做什麽?朕喊的是陳丘生,他人呢?」


    文官又是彼此互視,而武官一眾卻是直直看向龐博藝。


    龐博藝恭敬說:「稟陛下,此案於中永七年就已發生,臣尋思案情涉及一方州牧,便以文書通告刑獄廷尉正大人。陳大人於今年南下煙州審理,案情塵埃未定,現下人正在煙州追查廷尉左監遇害一案。」


    「繞來繞去,朕聽著,糊塗。」景誠帝食指虛點陳金裘,「你說,到底怎麽迴事?」


    陳金裘昂起頭,雙臂撐直上身,說:「迴稟陛下,臣與廷尉正、廷尉右監大人一並南下煙州審理江子墨私通一案,案情期間,左監大人慘遭賊人遇害,於後廷尉正大人與臣審理完書信案,再由臣押解罪犯迴都。由於此中案件涉及煙州牧,隻得將人押進大牢,等待陛下發落。至於廷尉正大人,現下還在煙州追查殺害廷尉左監的兇手,還未歸都。」


    景誠帝揉著青須微微眯眼,說:「朕聽明白了,陳金裘。」


    陳金裘當即高聲迴應:「臣在。」


    景誠帝眸子逐漸睜大,沉聲緩緩地說:「你好大的膽子。」


    陳金裘手肘一彎,驟然拜下去,高聲說:「臣該死!」


    龐博藝聞言眼角肌肉微抽,喘了口氣。


    「中永七年的案子,中永十一年才想著去審。你們刑獄。」景誠帝頃身淡漠俯視,「可真夠忙的。」


    陳金裘額頭貼著冰涼的地麵,急聲說:「臣該死,此乃臣之失職,請陛下賜罪!」


    氣氛在霎時間變得緊迫,尚書台中幾人都麵色發白。


    這是潘博藝下的令,擱置一說,連帶問責的可是尚書台!


    景誠帝苦歎一聲,說:「你有罪,朕亦有罪,這一覺睡的昏天黑地,大夢初醒才驚覺這鄭國儼然大變至此。」


    田滄洲立刻說:「陛下心係天下,憂懷之情,我等皆為之慨然。陛下,軍中有句戲言,請容臣說上一說。」


    景誠帝看向他,幹脆地說:「講。」


    「上行下奉,軍令如山。」田滄洲娓娓道來,「甲士犯錯,將領同責,按律當斬,可卻要待得秋後問斬。臣鬥膽請問陛下,可知緣由?」


    「田滄洲,當著百官的麵考朕建國本記,嗬嗬。好,朕便答上一答。」景誠帝抬臂一卷袖袍,環視四下緩緩地說,「鄭國開國先祖武皇帝,本是戎馬出身的將領。當年攻打崇都時,麾下將領因疲憊不堪從而誤了攻城的時辰。此,乃是犯了攻城大忌,於是,先祖麾下部將請令,要將誤令之人當眾梟首,以儆效尤。可,先祖心慈,顧念此人辛勞艱難,


    便在全軍前下令。敕令該人以戴罪之身攻城掠地,等待戰事了結,在將功過一並行論賞罰。大軍見先祖賞罰分明,皆心悅誠服,而那罪將也因此愈發神勇,帶領部下悍勇之士不畏生死攻下崇都,以此奠定我大鄭開國之本。而後,此罪將因功受封承繼王爵,因罪,秋後問斬。」z.br>


    文官聽的麵色僵硬,可武官卻皆麵帶崇敬。


    陳金裘熟讀律法,知道景誠帝說的這人正是開國大將之一,也是多年前被斬首的甄毅先祖。


    田滄洲拜服,恭敬地說:「陛下聖明,先祖武皇帝深明大義,禦下之術無人可出其右。陛下,刑獄管轄九州案事,手下兵曹貫通九州,可奈何人員單薄,力不從心。再者,煙州牧江子墨抵禦大水三十載,安百萬民生,勞苦功高,此可為功。私通一事,此為過。那四年時間便可當做賞他之功,如今時辰已到,可便由陛下審理定奪賜罰。陛下看,臣由此言說,是否得當?」


    景誠帝似覺開心般輕笑幾聲,他虛點了點田滄洲,說:「田滄洲,學會繞彎子了。曲徑通幽,尚可、尚可。朕,今日便借你之言,卸了自己的罪過。」隨即他看向陳金裘,「也免了你的,起來吧。」


    陳金裘方才隻覺得渾身奇重無比,直到聽到景誠帝的話,頓時渾身一鬆,他雙臂顫抖地撐著地站起來,說:「臣,謝陛下不殺之恩。」


    「眼下事當下了。」景誠帝抖了抖袖子探出手,按住膝蓋,「陳金裘。」


    陳金裘當即鄭重揖禮,說:「臣在!」


    景誠帝站起身,說:「朕一夜長眠,神定氣足,攢著的勁兒沒處使呀。既然趕了巧,那便就明日吧。明日早朝,朕,親審江子墨,言罷如此。退朝。」


    侍人聞言當即伸著脖子飄揚呐喊:「退~朝~」


    擺袖、擺袖,珠簾掀開,景誠帝飄然而去。


    大殿的大臣們立刻跪伏叩拜,齊齊高聲山唿:「恭送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陳金裘背上的袍子已被冷汗濡濕,他抬袖擦了擦汗,起身跟著大臣們走出金殿。


    從皇宮到禁門這段路頗為漫長,一眾文官都和他保持著距離,而武官們看向他時都麵帶隱隱笑意。


    陳金裘這下明白,自己獨當一麵的時候已經到了,就在明天!


    他獨自一人落在後頭,等走到禁門前,仆役老實忙不迭地衝上去,急聲說:「三爺,禍事了!」


    陳金裘早在大殿被嚇的涼透了心,現下提心吊膽反倒覺著不慌不忙。


    他蹙眉按下老實的手,環視著左右將人拉到一旁,問:「慢慢說。」


    老實警惕地看了左右一眼,隨後才悄聲說:「方才三爺上早朝,小的在外頭候著,後來見著刑獄的兵曹們都在街上跑,瞧著挺著急的。那兵曹中一人和小的是同鄉,小的便閑問了幾句,後頭才得知,刑獄出事了!」


    陳金裘看向他,心頭卻極其平穩,他問:「到底出什麽事了?」


    老實擠著焦急的神情,一拍大腿壓著聲音喊。


    「三爺,刑獄犯人逃出去了!」


    野獸。


    酆承悅陷在廂房的大箱子裏,兩個蒙麵大漢將他塞進去的時候,同時也遞出了尖銳的刀子。


    他們警告他。


    「敢動一下,叫喚一下,我就剃掉你的牙和頭發。」寒芒抵在酆承悅兩顆眼珠中間,「在給你燙上六道戒疤,大人,和尚可做不了官。」


    刀尖晃動令眼珠顫栗,酆承悅胸腔劇烈起伏,在粗重的喘息裏無聲地點著頭。


    之後他被蒙上眼,嘴巴則被布塞住,雙手被困在腰後,雙腳束縛著無法動彈。緊接著是一聲箱子蓋上的聲音,然後是腳步聲在逐漸遠去,


    他膽戰心驚地在黑暗中睜著眼思索。


    是誰要殺我?


    這一刻他無比懷念大牢那令人作嘔的惡臭,還有寒夜裏帶來溫暖的幹草芬芳。他的官袍由於多日未換已經被汗液浸的熏臭,但他已經習慣了這股騷、味,可今天發生的太過匪夷所思。


    崇都是龐司空的地界,即便是皇上也要給三分薄麵,可自己今日竟被蒙著頭帶出牢房,無聲無息地到了另一片陌生的環境。


    空氣裏有脂粉味,很濃鬱,像是曬幹的花朵上殘留的。


    他嗅了嗅,是彌亂的氣味,是令人作嘔的氣味。內心突然莫名浮現出恐慌,他害怕地一遍又一遍吞咽唾液,指甲揉進袖袍在箱板上刮滑。


    是誰要殺我?


    龐司空?皇後?秦王?晉王?還有誰?!


    在死寂的黑暗中思索問題是恐怖的,加之外頭有嘈雜的腳步聲,頓時令他煩躁的心緒愈發不能平靜。


    不能,他不會,我是龐司空最得力的下屬,代州……對,代州!他還需要我在代州為他開道,征召令募集還需要人,更需要時間,滿紅關都是甄毅舊部,他們是不會心甘情願歸順的,隻有替換掉才能成就大局中至關重要的一步。


    他還需要我。


    尖銳的指甲刺穿了袖袍,在木箱中嘎吱嘎吱地滑動,刺耳的聲音令木箱顫鳴。酆承悅劇烈喘息,空氣逐漸變暖,汗珠也無聲無息地落了下去。


    他如蠕蟲般蜷縮在黑暗裏,漸漸覺得累了,便艱難地靠躺下去,睜大眸子直盯盯地注視著眼前,腦子還在思索。


    可為什麽要把我帶到這?


    他眸子漸漸睜大,瞪著黑暗幾近無聲地自言自語:「是誰要殺我?」


    箱子外頭的聲音逐漸變的更大,嘹遠的交談聲也漸漸逼近,方才平息的唿吸在此刻逐漸急促,酆承悅顫抖的五指扣在木箱上,不在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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