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寧雖然不知道蕭得裏底已經在他背後捅下了刀子,但是他向皇帝請求解除婚約一事已經明顯失敗,縱使他知道這事會令妹妹失望,但還是立即派出了人快馬追趕送信,希望能夠在耶律南仙在到達東京之前能夠將消息傳到,同時囑咐她對秦剛三思而後行。


    耶律南仙帶著金哥等人出發後,雖然大家的心情都十分迫切,但是此時的大遼境內已經是冰天雪地,他們一行人中還有不少人隻能坐車,所以總體行進速度不是太快。


    在此之前,耶律南仙對金哥雖然非常關心,但還是受到許多限製,比如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時間留在白陀寺那裏,而隻能將其交給了侍衛長與趙寧兒,分別帶著他習武與學文。


    雖然隻有一年多的時間,但是由於生活條件、尤其是飲食結構的改變,再加上充足的戶外活動,金哥原本顯得有些瘦弱的身子變得與北方的孩子一樣,逐步強壯了起來。


    這次出行,耶律南仙讓金哥與她同乘一輛厚毛氈包裹著的馬車,趙寧兒也因此一起跟隨。


    說實在的,耶律南仙與趙寧兒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並不多。除了剛開始對她考核時比較滿意之外,一直隻是通過管家以及金哥的嘴裏知道,這名女夫子不僅有著紮實的漢學水平,甚至還有著普通人都不曾具備的雜學博識,是個相當不一樣的女子。


    而從趙寧兒來說,為了避免意外事情的產生,她在王府裏除了盡心盡力地教習金哥之外,也是盡可能地迴避與王府中包括公主在內的主要人物之間的相處。


    而這次趕路,兩人不得不在大多數時間內坐在同一座車廂裏,除了各自打打瞌睡之外,總還是有不少都清醒的時段。所以,圍繞著金哥的學習與生活,幾天的閑聊交流下來,兩人之間也變得熟絡了不少。


    眼下,據說距離遼陽城還有兩天左右的路程了。


    金哥對於這次要去另一個城市、而且是去見已經分離接近一年之久的納合醜,是極為興奮且期盼的。這一路之上雖然一直是冰天雪地,但是遇上沒有風雪的時候,他是時不時地強烈要求離開車廂,出去和侍衛們一起騎馬行進。


    現在,由於天氣尚好,難得的一個晴天,他再一次的要求終於得到了允許,從而歡天喜地地出去了。車廂裏也就剩下了耶律南仙與秦盼兮兩人。


    “趙夫子,你讀過漢人的聖賢之書,不知對於這男子的三妻四妾之製有何看法?”耶律南仙突然問出了這麽一個問題。


    秦盼兮收到的遼陽那裏的信息中,並沒有提到秦剛納妾顧莫娘的事,所以也沒意識到公主此刻心裏的擔憂點與用意何在,所以她也就隨口答道:


    “一夫一妻,對應天地一乾一坤之製,男女情深,當琴瑟調和、從一而終,至死不渝也。而世事有奢靡,世人好淫樂,三妻四妾者,無非俗人追求享樂之陋習,妄借古禮掩蓋內心私欲也!”


    “那趙夫子以為,納妾的男子……”


    “有一個算一個,都不能算是好人!”秦盼兮的話果決而堅定。


    “……”


    其實在前一天的夜裏,就在她們夜宿前麵一個驛站時,耶律寧派出的快馬信使終於成功地追到,送來了他向皇帝請求退婚而被拒的消息。當然,這個消息也隻是耶律南仙一人知道。在信中,哥哥囑咐她,雖然這次去東京是以陪同金哥的理由,並無什麽不妥,但是正處在這個關鍵時候,難保這個消息不會傳出去,被朝中政敵抓住利用,所以她在東京的言行必須要小心謹慎,以免被人抓了把柄。


    耶律南仙看了之後,除了廢除婚約無望的失落,更有對於前途的無比迷茫。一時之間,她不禁對於自己這次任性出行的目的產生了深深的不安。不過,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些變化,卻也讓她暗自下定了另一個曾經猶豫不決的決心。


    而她之所以剛才詢問趙夫子有關男子納妾之事的看法,也正是因為自己身上的婚約無法解除,使得她想到即將麵對納妾的秦剛時,不知道該以如何的姿態相對,甚至她還在心底裏想過:既然自己嫁給秦剛的可能性在短時間裏無望,而秦剛此時不過隻是納了一個舞伎的小妾,其實也不能算是一個很糟糕的結果。


    但是,趙寧兒的迴答卻又再次引起了她的內心共鳴:她曾那般仰慕與傾心的那個頂天立地一般的男子,豈能與那世間眾多苟且齷蹉之徒一般地淪為一談?


    外麵雖然沒有下雪,但是寒風甚大,金哥過了一會兒,還是被侍衛長強壓著起迴到車廂裏。


    “南仙姑姑,其實你讓侍衛長和趙夫子陪我去就好,為什麽你還要跟著過去呢?難道你也想念我納合醜了嗎?”小金哥還處於天真爛漫的年紀,開口起來毫無心機。


    “姑姑當然也會想念人。”此時的耶律南仙的言語中竟然沒什麽避諱,“當初你愛赤哥說,隻會出去半年左右,誰知道,大半年後他自己迴來了,卻把你納合醜派去了更遠的地方!姑姑能不想念他嗎?”


    一旁的秦盼兮悄悄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哦,我明白了!”小金哥眼珠子一轉,立刻想到了,“我聽侍衛他們說過,女子要是特別地想念一個男子,那就是喜歡上了他,姑姑是不是喜歡納合醜啊?哈哈!是不是?”


    耶律南仙沒有料到金哥會如此輕率地說破真話,一時間令她又羞又怒,卻是板起臉道:“說什麽昏話?當心我撕了你的嘴!好好待在那,車隊今晚應該要到錦州吧?好好休息後,後天就可到遼陽了。”


    不過,出了上京之後,金哥卻是誰也不怕了,他轉過身去,就趴在秦盼兮的耳朵邊問道:“趙夫子,我三舅如果要和南仙姑姑好的話,我是應該改叫南仙姑姑為三舅母呢?還是要改叫三舅為姑父呢?”


    秦盼兮也被金哥這個思路搞得哭笑不得,她同樣也是板起臉道:“我教你的幾篇課文可曾熟背了?當心到了遼陽城,你三舅到時候要考你!”


    “趙夫子教得好,金哥不怕。”金哥還在想著剛才的問題,“我覺得還是改叫南仙姑姑為三舅母好,這樣三舅就不會變了。”


    聽著金哥的悄聲嘮叨,秦盼兮的心情也變得更複雜了起來:


    要說這近一年的相處下來,她也知道南仙公主人美心善,又對秦剛是一片癡心。如果說耶律寧還存有利用秦剛鞏固自己在朝中勢力的想法,而這耶律南仙,卻是明明白白地放著一國之國後不做,就隻是一心一意地想能改變賜婚對象。


    倘若是她哥哥的記憶就此無法恢複,大宋也難以迴去的話,她倒也並不反對這樣的一位嫂子。而且耶律南仙的公主身份,至少能帶給哥哥在大遼這裏的諸多庇護。


    隻是,秦盼兮更加明白哥哥與李清照之間的情感積累及相互承諾的深重。更何況,李清照還不惜以應諾趙明誠的婚事,隻為能夠平安產下秦家的骨血。僅為這一點,她也不可能有任何理由希望哥哥轉情於麵前的公主。


    “隻是,清娘姊,我哥恢複記憶的消息,你也應該收到了吧?”秦盼兮將眼光投向了車廂之外,心裏默默地焦急了起來,“你為何還沒有任何消息呢?這邊的公主可都是耐不住性子要趕過去了啊!”


    事實上的此時,由天津寨沿著海邊向北的遼西走廊的大道上,一車數騎,正趕著在更大的風雪會封堵住道路的季節之前,急急地趕往大遼東京——那是長門徐退帶著的人,正護送著小主母李清照急急而來。


    一個月前,長門徐退帶著關於高麗長公主的相關消息來到京城汴梁之時,卻沒有能夠見到李清照。因為那時的她已經攜著出生不久的女兒迴了齊州明水的娘家。


    就在長門徐退為了這件事接下來如何處理而與秦湛在琢磨時,後麵的信使正好趕到了京需,帶來了“秦剛已被鄒放金針治愈、恢複記憶”的喜訊。


    同時,信使還給秦湛帶來了最新的指示,立即重建大宋東京與大遼東京之間的快速通訊線。實際上,表麵上逍遙懶散的秦湛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一是反向滲透了目前已經被錢貴接管了之後的京城原先的情報網,悄悄地埋下了幾顆關鍵的自己的釘子;二便是依托之前派到京城來的流求飛鷹軍,另起爐灶又建起了一個人數不多,但更加精幹、更加可靠的新網絡。


    在得到有關秦剛的喜訊之後,秦湛立即動手開始準備,同時還直接調撥了八人給長門徐退:“你這次去齊州,自然要做好護送清娘北上的準備。所以這些人手,少了不行。”


    長門徐退帶著這一行人到了齊州明水,李格非的老家也不難尋訪,他便讓其餘人等住下,自己隻身一人,上門直接求見李清照。


    長門徐退乃是老熟人,李清照一聽報說便立即將其叫入相見。


    見麵之後,長門徐退納頭便拜:“小人拜見主母,並向主母賀喜,主公在遼陽得鄒神醫金針治療,現在完全恢複起了記憶。”


    好消息竟然來得如此突然,驚得李清照一下子淚流滿麵,當即站起連連追問詳情,長門徐退自然是將自己所知的所有情況,包括之前是如何見到了高麗長公主而臨街暈倒,之後又如何得秦虎安排與鄒神醫見了麵,再之後又如何被其用金針施治從而恢複了所有的記憶等情況,一一地詳細說來。


    李清照便坐在那裏靜靜地聽著,各種驚訝、慌張、欣喜、幸福的淚水,輪番不斷地流出,一直守在她身旁邊的侍女月娘,已經連續為其更換了三四條的手巾。


    而正在這時,李格非與王氏聽說家裏突然來了倭衛,並且直接就是去見了女兒,心下既是疑慮又是擔心,便趕了過來。徑直進了女兒的房間之後,卻是先看到了坐在那裏淚流不止的女兒,然後便是看到跪在地上恭敬說話的倭衛,不過這個倭衛,也是之前他們在京城裏就曾認識的,與秦剛一起來過的長門徐退!


    “清娘,這是什麽情況?”還是王氏心細,先行開口詢問自己的女兒。


    李清照見情況已是這樣,當下也不想再作隱瞞,便就先請雙親坐好,就將自己先前懷孕的本就是秦剛的骨血,之後為了掩人耳目才和趙明誠相互約定、假嫁於他,再然後如今這位長門倭衛過來報告的就是秦剛下落已明等等緣故來由,大致地講明,而中間的有些細節,則請這長門徐退進行一些補充。


    待到這些話盡數講完,相對於瞠目結舌的李格非,王氏的態度則顯得淡定了許多,她反而會後知後覺地對李格非說道:“我就是說吧,小妮兒長得這般的眉清目秀,怎麽也不像是他們老趙家的那種粗樣,就是有著南邊人的水靈秀氣。”


    “哎!現在卻是說這個作甚!”李格非卻是想著更重要的事情,急著先製止了王氏,“清娘你現在也是太膽大妄為了!如此重大的事情,你居然也不事先和我們來講明。”


    “大人在上,請恕女兒不孝。”李清照此時拭去臉上的淚水,聲音卻異常堅定,“徐之不僅是女兒一心選定的最佳夫婿,更是大宋的耿耿忠臣,諍諍鐵骨之奇男子。那日皇宮夜變前夕,京城有多少名望士人選擇了明哲保身?又有多少名臣將相選擇了附逆投機?但是徐之,他明知前行有虎,卻偏向虎山而行!女兒為能將終身托付於如此之偉岸男子而引以為豪!女兒也為能為他秦家誕下血脈而心甘情願!”


    “清娘啊清娘!在你的眼中,為父就是那般地不明事理、不講大義、又不通人情之人麽?”李格非此時跺腳歎氣道,“就拿先前你為保秦家血脈,私自與那趙家三郎搞那假婚假嫁,卻是讓為父背上了一個‘攀附權貴’的惡名在外。若是我真想攀附也好,最終還不是被那所謂的親家而窮追猛打,貶落到此。可是我又何曾因此而責怪過你?你是你娘親十月懷胎所生,也是我十八年來含辛茹苦地撫育長大,正所謂‘兒女身,父母心’,你這一年來獨自受苦,之後又在那趙家受到冷落對待,為父又何嚐不是日日心憂、夜夜心痛?若不是今天這長門倭衛來此,你還想要把為父為母瞞到什麽時候呢?”


    李格非的這番話說得是情真意切,一旁的王氏這才慢慢想到女兒所受過的苦悶與壓力,忍不住一把抱著李清照傷心地哭了起來,一家人也因此相擁而泣,令人感慨無比。


    這倒讓站在一邊的長門徐退變得尷尬無比,隻能假裝對於宋語不熟,聽得並不是很明白地東張西望。


    好在這時,李迒聞聽到這邊的動靜有點過大,也趕了過來,看到了長門倭衛就眼前一亮,卻又對此時父母與阿姊一起相擁而哭困惑不已:


    “發生什麽事情了?”


    “阿姊想帶小妮兒去北邊走一趟!”李清照擦了擦淚水後說道。


    “北邊?”李迒心有所感,脫口而問,“那是……姊夫有消息了?”


    “什麽姊夫?”李格非眉頭一皺,“迒哥你是什麽時間知道這些的?”


    “我哪裏會知道什麽?我就是比較聰明,早就猜到了唄!”此時的李迒有點小得意,又轉而去問長門徐退,“是不是我姊夫派你來接我阿姊的?”


    王氏此時卻是伸手攔住了女兒道:“清娘啊,此去北方路途遙遠,娘知你思念徐之甚苦,也不作什麽勸阻,但是小妮兒如今還未滿周,不如留在為娘這邊替你照顧。”


    李格非也吹起了胡子瞪眼說道:“你想過去見他,我不阻攔!但是他若是真的在乎自己是小妮兒的父親,那也得是他自己來明水看望,怎麽能讓小妮兒萬裏迢迢地去北方呢!”


    “啊!對對!小妮兒太小了,怎麽能去北方呢?還是,還是讓我這個做舅舅的一起去吧!”


    “你給我滾迴書房去,昨天給你布置的文章有沒有寫完!”李格非一發怒,李迒也隻能躲在一邊不再言語。


    三天後,明水郊外。


    長門徐退帶著一行車馬整裝以待。


    李清照此時再三親吻著懷中正在熟睡中的女兒,柔聲說道:“小妮兒乖,娘親去見你爹,迴來後你就有名字啦。”


    一旁的李格非夫婦相互對視一眼:原來外孫女一直沒有名字的原因竟是如此!


    母女情深,但終有一別,待得李清照將女兒交到乳娘懷中,然後再向父母三拜告別,這才在月娘的陪同下上了遠行的馬車。


    望著一行人馬漸漸遠去,王氏這才問起李格非:“老爺,我是個婦道人家,有許多話不敢當著外人麵講。你看這接清娘的車隊,人馬精幹,氣度非常。還有那長門倭衛,也是身手不凡之人,卻是心甘情願的為奴為仆、忠心無比。而且……”


    王氏更是壓低聲音:“剛才我還聽到他居然敬稱清娘為主母!要說,原先以徐之在朝中身居高位,有了這些都不足為奇。可以如今他在大宋已成罪臣,而且這次光說是在北邊遼國東京,到底是在做什麽,也不知道。可是為何還是有這麽多的人願意追隨於他?難道你也不覺得奇怪嗎?”


    “夫人你的眼光、耳力雖然不錯,卻也是看得太晚了啊!”李格非卻是一直望著女兒遠去並消失的方向緩緩說道,“其實自從清娘嫁到趙家之後,一直到現在,她的嫁妝、平時的用度,包括我們家的用度,一直都是你三哥在拿錢出來!難道你就沒有奇怪過嗎?”


    “啊?三哥他現在京城的生意挺好,不缺錢,正好幫著我們,這有什麽奇怪的?”王氏還是沒有明白過來。


    “所以說你婦人之見啊!這娘舅再親,補貼一點吃穿用度就算盡心到頭了。可是你沒發現嗎?仲琓這次,可是連為清娘準備嫁妝、外請侍女、雇傭奶娘等等這些事情,都能盡數做在我們前麵,這還正常嗎?”李格非對於自家夫人的後知後覺很是無奈,“其實隻要想想仲琓的生意是誰給的也就清楚了。隻是那時,我還以為,隻是處度【注,指秦湛】個人的忠心,還有徐之的那些從商朋友的仗義!現在看來,我還真是小看了這個秦徐之!”


    “可是,長門倭衛說徐之現在人在遼國,又會是在做什麽呢?”


    “如果要是換在幾年前,我定然會為此事而憂心忡忡。可是經曆了這麽多次的起起伏伏,尤其是新天子即位後的這幾年,你看看這朝堂之中,早就被蔡京這幫奸人弄得烏煙瘴氣、黑白不分,就算是我們躲到了像明水這樣的小地方,同樣也免不了觸目皆是各種貪官汙吏的橫行。唉!”李格非說到此處,卻是不甘心地跺了跺腳,然後便是下決心一般地說,“所以,今日之我所想的,便就隻有清娘她的幸福、她的寄托。既是如此,一切隻要是能讓她更加好的人或事,我又何必關心誰是誰,人在宋國還是在遼國呢?”


    “老爺,你真是這樣子想的?”


    “若不然呢?”


    “對對!就該這樣……”


    “……”


    其實,無論是長門倭衛、還是其他隨從,他們對待自家女兒的畢恭畢敬的態度中,李格非早就看出了各種不同的意味,隻是如今也就裝作糊塗、更不去提醒淳樸的妻子知曉,以免平添一些不必要的煩惱。


    漸起的蕭瑟寒風之中,李格非挽起老妻,充滿感慨地迴頭向家裏蹣跚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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