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副都總管隻帶了滿打滿算一千人不到的兵力去東巡曷懶甸,應該說除了越國王之外,絕大多數人是不看好這個結局的,甚至有人覺得,不被那幫桀驁不馴的生女真人給扣押住,能全須全尾地跑迴來,就算是幸運的結果了。


    所以,當曷懶甸十二姓酋長一應臣服、高麗邊軍噤聲不語,就連路過的渤海國都恭恭敬敬地派出使者送了一堆的新年賀禮過來,這可是東京道近二十年來都沒有出現過的威武氣勢,高興得耶律淳不僅親自出城相迎,還特意與秦剛並駕同行入城。


    待得這一次的歡迎儀式結束後,耶律洲際又讓留守府的文書立即撰寫定邊捷報,火速送往上京,並力主要為徐副都總管請功。


    此時在上京,耶律寧與妹妹耶律南仙之間的爭吵已經快一個月了。


    原因出自於當時郭嘯寫迴來的一封近期情況匯報。


    郭嘯的匯報一向寫得非常詳細。而在這一封中,正好是秦剛因偶遇高麗國長公主而暈倒一事發生後。


    正如郭嘯當時對秦剛所言,此事已經在遼陽城內傳開了,他必須要一五一十地告訴上京這邊。不僅如此,為了表現他的盡忠盡職,哪怕他自己並不在現場,但也被他把每一個細節都寫得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殊不知,他這麽急於表現,信件一到耶律南仙的手上後就出問題了:


    耶律南仙自從秦剛被哥哥帶到西北去打仗時就感覺非常地不好。不僅僅是因為聽聞到他一直在戰場上衝鋒陷陣,令她在家擔驚受怕不說,關鍵是,好不容易盼到他可以得勝凱旋了,結果一紙調令,又被直接派去了千裏之外的東京遼陽府。


    雖然哥哥耶律寧一直是強調,要盡快讓秦剛以徐三之名在大遼積累功績,升到足夠的地位之後,到了能夠與她的地位相襯相對之時,這樣才會有機會去向皇帝求情,希望一是取消與西夏國主的婚約,二是賜婚於他。


    這相當於給耶律南仙畫了一張餅,雖然這張餅越來越形象、越來越具體,但是在何時能夠吃到這張餅的希望上,卻是變得越來越渺茫。


    在秦剛去了東京任職之後,耶律南仙雖然一直與保持著足夠的通信交流,但是她也明顯感覺到,相對於曾經在上京王府裏時時見麵的具體相處,這種書信文字間的交流,讓她與他的關係頑強地停留在了彬彬有禮的層麵,進而無法繼續深入。


    最令人惱火的是,她一直不知何時能夠吃到“這張餅”,而且居然還有人會提前去品嚐“這張餅”——高麗國長公主居然出現在了東京。


    徐三為什麽會在見到高麗長公主的時候暈倒?郭嘯在信中指出,他們查找了一係列的原因,認為這不過就是一個巧合。


    當然,看信的耶律寧兄妹倆比誰都清楚:這不是巧合。


    失憶之後,徐三可以忘記了所有的往事與人物,但是他卻唯獨從記憶深處想出了一張清晰無比的臉,並把這張臉刻成了一隻木雕女像留在身邊。而這個女像恰恰就是高麗長公主所酷似的那個人——李清照。


    原本以為,近乎敵對國度的環境,超過萬裏空間的隔離,以及在耶律寧的刻意安排下,讓徐三最終進入大遼的中樞朝堂,這些常人就根本無法逾越的巨大障礙,足以斬斷他與原來生活之間所有的羈絆。


    “或者我們從根本上就錯了,他根本就不是常人!”耶律南仙提醒過哥哥。


    “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嚴重。”耶律寧則相對淡定得多,“人與人長得相像也很正常。我倒沒聽說過徐三與那高麗長公主之前有過交情,事情不至於出亂子。”


    然後,郭嘯再來的消息,似乎證實了耶律寧的判斷:遼陽那裏再次平靜,而越國王耶律淳及其王妃對徐三的各種刻意拉攏,也沒有讓耶律寧有什麽太大的感覺,對於此時徐三的基本人品與秉性,總是不會有什麽擔心與疑慮的。


    但郭嘯在十月再發迴來的信卻是讓耶律南仙徹底坐不住了:


    在越國王妃蕭菩賢女的一手操辦下,為徐副都總管從析津府贖了一名舞絕行首為妾!而且關鍵還是:徐副都總管居然收下了!


    要說拉攏人心,尤其是男人,無非“錢色”二字,這耶律寧想“送”的是自家妹妹,雖然位為公主、端莊美麗,但是卻需要不短的時間以及未知的結果。但是人家越國王卻幹脆啊,直接花錢買個舞絕行首,一聽就知道,一定是又溫柔漂亮、又能歌善舞,這就絕對就在時間與效率上搶了先啊!


    耶律南仙為此與哥哥大哭了一場,直接放話:明天她就要親自去東京,誰也不要想攔住她!


    耶律寧明知她的這一行為極其莽撞,但是看到這一消息後,也是愁得不行。


    因為男大當婚,徐三眼下名利皆有,身居高位,就算沒有蕭菩賢女的這番操作,他自己隨便采納個侍女、歌伎為小妾,這在哪裏的官場上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根本也輪不到他來指責或勸說什麽,要怪就怪他總是不想讓自家妹妹吃虧,沒有提前想著先鋪墊一下這點。


    所以此時,麵對妹妹的怒火,他竟然無言以對。隻是對於耶律南仙執意要去東京的決定,他還是要進行些勸解:


    “你怎麽著也要注意你公主的身份,不能如此胡鬧!”


    “我就是太看重這個所謂公主的身份,這才到了今天這個地步!”耶律南仙卻是恨恨地說道,“要麽你去幫我向皇帝改了賜婚對象,要麽我就自個兒去找他!”


    “唉呀,你別這麽急啊!皇帝我肯定會去找的,為你改賜婚的要求也是早晚會提的,但是哪有這麽匆忙、沒有謀劃準備的呢?”耶律寧十分無奈地說道,“可是你也不能就這樣去東京,總得要有一個合適的理由才行吧?”


    “那麽……”耶律南仙一想,轉而說道,“就說金哥想去東京,我陪金哥走一趟!”


    “金哥怎麽能去?!”耶律寧斷然否定。


    “金哥怎麽不能去?金哥這些天一直在問他的納合醜在哪裏?他想他了!”


    “你知道金哥……的……真實身份……”耶律寧不得不壓低了聲音說。


    “我就知道,在你的心裏,從來沒把他真當親人,也從來沒有真正地關心過我的事。”耶律南仙變得憤怒了起來,“你現在已經和這滿朝的官僚權貴沒什麽區別,你的眼中,隻有有利於你升官的與阻礙你升官的兩種區別!”


    “你……你何時變成了這樣?”


    “我也想問,你何時變成了這樣?”耶律南仙與他針鋒相對。


    爭執到最後,還是以耶律寧妥協告終:金哥去看望自己的納合醜是個極好的理由,而由於金哥太小,耶律南仙作為他的姑姑陪著過去的理由也相當充分與合理。


    而平常照顧金哥最多的兩人也必須要跟著:一個是王府裏的侍衛長,他跟過去,也更能保證公主與王子兩人的安全;另一個就是金哥的漢學夫子趙寧兒,雖然隻是個女子,但卻是金哥最願意聽從教導的人。


    隻是聽說還要讓趙寧兒一同跟去,耶律寧又有了一點猶豫。對於妹妹為金哥找來的這個女夫子,他自迴到上京後一直在王府中遇見,對於她的才學與教學效果自是非常地滿意,而且在沒事情的時候,他也會跟著一起聽她給金哥講課,平生第一次真的對這個漢人女子有了不小的興趣。


    “你看看你,為了你的一個念頭,一下子牽動了這麽多人要出動……”


    “我都能過去,他們有什麽走不了?一句話!你讓不讓?”


    “讓!好吧?讓去!”


    其實決定的消息傳出來後,最開心的,除了金哥之外,則是此時名為趙寧兒的秦盼兮了。


    此時她也收到了遼陽那裏傳迴的消息,得知哥哥的失憶症已經被流求過去的鄒神醫治好了,所以她本來的第一反應就是要找個理由辭去眼前的工作,早日趕到東京那裏去看一看能夠認得出她的哥哥。


    不過,強烈的責任感卻讓她清楚,哥哥在恢複了記憶之後,一定明白身在混同郡王府裏的金哥的重要性,而他之所以還能穩在遼陽處理著其他的事情,便就是因為自己此時正在上京這裏,足以讓哥哥對金哥這裏有所放心。


    所以,她硬是壓抑住了比任何人都渴望見到康複後哥哥模樣的想法,還是繼續以趙寧兒的身份,耐心地守在金哥的身邊。


    隻是沒有想到,幸福來得如此突然:因為耶律南仙的堅持與耶律寧的妥協,她被指派為金哥的隨從人員,一同前往東京遼陽。


    此時,最落寞的卻是趙梧了:他是陪著秦盼兮守在上京城的。這次是王府裏的公主一行外出,他也沒有理由跟隨,為防生疑,也不宜悄悄跟著。所以,他決定索性就迴大宋一趟,去京城和湛哥那裏交流一下接下來的安排。


    而就在耶律南仙出發後的第五天,東京道關於徐三東巡平定曷懶甸風波的捷報就到了上京。因為有著曷懶甸女真人、渤海人的使者與禮物為證,再加上留守東京越國王的背書,這份捷報的可信度極高,更是令天祚帝龍心大悅:


    他要的就是這種四海升平、五方拜伏的場麵。


    “賞!對此等有勇有謀之賢臣良將,一定要重賞,而且還得給他升職!”耶律延禧雖然沒有上朝,但是卻是對著此時過來上奏的耶律寧大喜道。


    “陛下,容臣說一句。”耶律寧感覺這是一個好機會,趕緊勸阻道,“徐三是臣之姻親,之前借著西北戰功,已獲厚賞,眼下這也是他為報答陛下的知遇之恩國,這才有此功績。徐三他未到而立之年,已是一道統軍使兼兵馬副都總管,而且履新不久,不可再過於提拔!”


    “你因親避嫌,這份心意,朕是明白的。”耶律延禧笑道,“隻是這徐三立功是真,朕又豈能做一個有功不賞的皇帝呢!”


    “臣其實是另有私心,想向陛下另求個恩典!”耶律寧此時卻是跪在地下,向皇帝叩頭相請。


    “哦?你這又是何必!快快平身,有什麽要求你盡管提出來,隻要不過分,朕一並準你了便是!”


    “臣先叩謝陛下聖恩。”耶律寧起身後說道,“臣父母早亡,隻有一妹相依為命。早年獲先帝恩寵,認為孫女,封成安公主,並許諾賜予那西夏國主李乾順為後。”


    “嗯!朕也知這成安孝心甚重,誓要為先帝守孝三年,倒是因此而推遲了出嫁的時間。”


    “舍妹守孝,既是銘記皇恩,卻也另有隱衷。”耶律寧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皇帝的臉色,“當年那西夏使者巧舌如簧,說他們那個少年國主李乾順是如何地英雄出色,先帝才應下此樁婚事。但此後幾年,陛下應知,這李乾順才智平庸,親政以來,其國勢日漸衰落,與宋交戰一敗再敗。先帝若泉下有知,定然不舍讓成安下嫁此人。”


    耶律延禧聽了之後,便沉吟不語。


    若要說對這西夏李乾順的評價,在他心中自然不會太好。但是問題卻在於,同意了成安公主的賜婚,這實質上隻是一筆政治交易。說到底,無論是耶律南仙、還是耶律寧,都不是真正的大遼皇宗正枝,耶律洪基認的這個孫女與他也無什麽太近的血緣關係。


    若不是耶律寧這幾年為他所做的事情甚得其歡心,剛才他提及的這件事情就已經超越了一個臣子的本分,觸及到了皇家利益,實際已經引起了他的很大不快。


    耶律寧雖然察覺到了皇帝的不悅,但是話都說了一半,卻也隻是硬著頭皮繼續講出來:“臣唯有此一個妹妹,也是舍不得讓她去那窩囊國度受苦。此時之願,就是想為陛下多多盡忠做事,以便能有機會求陛下降恩,能為南仙另擇良婿,臣等願以死相報,永銘聖恩。”


    看著此時跪在地上磕頭懇求的耶律寧,耶律延禧的心裏突然地升起了一股怒氣:


    短視!都是短視之人!


    想不到自己如此信任的近臣到了最後,居然依舊是個短視之人!


    這大遼之國策,向來就是拉攏西夏、牽製大宋。但大遼又不比大宋富庶,掏得起足夠的錢財,之前答應送一個所謂的公主去成婚,便就可以用這麽小的代價,可以將這李乾順拉攏了過來,每年讓他還得乖乖地送上駝馬千匹。這是一樁多麽重要的政治買賣?怎麽可能就憑他一人的兄妹之情,就把這婚約給收迴呢?


    也算是看在原本就是在討論賞賜一事的麵上,耶律延禧才稍稍按下怒意,冷冷地說道:“此事朕知曉了,容後再議,你先迴去吧!”


    耶律寧心知不妙,卻也無奈,隻能怏怏而去。


    出帳之時,卻看見此時的知北院樞密院事蕭得裏底正候在外麵,兩人目光交匯時,對方卻是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光。


    這蕭得裏底便就是當年的南京留守事,通過李寧一與知滄州的秦剛做了幾年的邊境生意,卷得了大筆和財富。不過,因為他的兩個侄女蕭奪裏懶與蕭貴哥,先後在耶律延禧為燕王時就入宮為妃,在其繼位之後,便深得天祚帝的信。立即受詔迴朝專門處置耶律乙辛餘黨諸事。


    不過,貪財的蕭得裏底先這個機會都沒有放過,不僅從中大肆納賄,放過了一些原本應該嚴懲的乙辛餘黨,而且轉而又用這些錢財去大肆攏絡諸臣,竟然讓自己的聲名不斷不漲,竟然在之後便不斷升遷,一路升任同知北院樞密事,再升至知北院樞密事,一直是耶律寧的頂頭上司。


    原先,他並不在意像耶律寧這樣的根基淺薄之人的崛起。但是這幾年來他在側麵拉攏其而不得之後,便也開始留意尋找機會打壓。今天他有事來找皇帝,候在帳外時,因帳帷不隔音,他竟是將剛才君臣兩人的對話聽得是一清二楚,不由地心裏暗笑耶律寧的政治幼稚。


    蕭得裏底進帳之後講完了自己的事之後,這耶律延禧卻在感慨,還是麵前的這位老臣持重有加,便就直接開口:“方才朕與這耶律寧的對話,想必你也聽到了,不知老樞密以為如何?”


    蕭得裏底心中暗喜,臉上卻是嚴肅異常,先是開口道:“混同郡王與成安公主兄妹情深,加上年紀過輕,一時不懂體恤聖心、顧全大局,有此幼稚想法,還望陛下多多體諒。”


    “哼!朕對他耶律寧難道還不夠體諒?不夠關照嗎?”蕭得裏底看似在幫著耶律寧說話,但卻成功地激起了皇帝的怒氣,“這賜婚大事,豈能隨他想的說定就定、說收就收的?”


    “唉!以老臣的猜測,這混同郡王隻是在想,他那漢人的內弟立了大功,必會受到陛下的重用,所以也就動心想為他爭一個駙馬之位……”這蕭得裏底果然老道,按說,耶律寧希望幫妹妹辭掉西夏的婚約,可以理解為舍不得妹妹遠嫁吃苦,這是人之常情。但是,蕭得裏底現在的說法,卻變成了他是想讓自己小舅子來做駙馬,來謀取更大的私利,這就是別有用心,甚至有擴大勢力的野心了。


    “他倒把這駙馬的位置看成他們家的了!”天祚帝意識到這一點,果然加深了怒氣。


    看到自己的明幫暗踩之策奏效,蕭得裏底立即正色道:“老臣以為,私心雜念,人之常情,陛下寬仁待人,可以恕之。但如今混同郡王已經身居高位,這徐三蒙受聖恩,又是地方大將,對其結黨之患,不可不防!”


    “老樞密此言有理!”耶律延禧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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