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徐退從遼陽過來時隻有兩人,但在京城時已經得到了秦湛的安排,不僅帶上了負責隨行護衛的飛鷹軍好手之外,還購置了適合長途遠行的馬車車駕,而陪著李清照的侍女本身就是有身手之人,如此的北行陣仗,也的確能讓李格非夫婦放心。


    進入遼境之後,長門徐退等人便立即更換了裝束,又在馬隊前麵打出了大遼東京道兵馬都總管府的認旗。


    一路之上,偶爾的遊騎小賊,望風便逃,遇上存心想敲詐的關口守軍,在查驗了令牌等信息後,立即拉開卡口放行。


    趕在前麵日夜兼程以把消息報給秦剛的快馬剛進遼陽城時,李清照一行的車馬已經到了耀州地界,距離遼陽也就隻有兩天不到的路程了。


    聞聽李清照不日將到遼陽的消息,秦剛驚喜萬分,口中卻是不住地責怪秦虎:“此時北方已是冰天雪地,怎麽能讓她如此辛苦地這般趕來?”


    “屬下隻是讓師父將喜訊報傳,又怎知主母會執意趕來?”秦虎嘴上叫著委屈,心裏卻是樂開了花,主母果然不負自己的苦心,這就過來了。


    “先不責罰你了,眼下時間緊張,各種事情都須安排好。”秦剛突然有點語無倫次,他開始在房中一邊來迴地走動一邊口中不斷自語道,“清娘住的地方要安排好,離我這裏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她來遼陽的身份還得要掩飾,越國王那邊一定會有眼線發現;清娘住下後的飲食還得要找人安排,北地的東西太腥膻了,這樣的口味她可吃不慣……”


    “主公放心,這些事屬下已有安排。”秦虎逐一確認後並匯報,“屬下現在就向南麵撒出雙人探馬,一旦遇上他們,便留一人引路,另一人立即快馬迴報。”


    次日天黑後,秦剛趁著夜色悄悄離開了軍營,並從南城出去,一直到了三十裏地外,秦虎與宮十二等人已經安排了一處莊子在那裏等候。


    此處原是當地的一家大戶,卻是因為先前蕭海裏叛亂而逃去了遼陽城內,之後便一直荒廢在此。所以秦虎看中了後,沒花多少錢就把它們買了下來,再作了一些修繕,又調了坦克營裏的心腹之兵在四周安排了明裏暗裏的警戒哨,再加上這裏距離遼陽城有一定距離,的確顯得十分安全可靠。


    眾人在此待了一夜,又等得第二天接近中午之時,再次接到了探馬迴報,稱李清照一行已經距離非常近了,秦剛等人便換上了便裝皮襖,立即出莊再向南行。


    遼陽一帶在這一個月來,已經連下了三場雪,雖然每場都不是很大,但也在地上積起了半尺多厚的雪。此處遠離城鎮,近來路上的商旅也漸少,一眼望去的雪原之上,早已看不出道路的痕跡,隻能通過行道樹林的位置,還有一些零星分散在路邊的窩棚房舍,大致可以幫著判斷出驛道的位置。


    秦虎在道邊找到了一處合適的地方,搭起了一隻行軍常用的帳篷,迅速完成了一處可以遮風擋雪的好地方。然後便點起火爐,安好了通向外麵的煙囪,一下子便令裏麵溫暖了起來。


    安置好了後,秦剛卻不願在裏麵待著,還是堅持走到路邊,靜靜地望著南麵的方向。


    此時他的身上,除了厚實的皮襖,還有最外麵的大氅,似乎可以忽略周圍的寒冷,但是口中不斷唿出再凝結成白霧的氣息中,還是能夠感覺到此時天氣的酷冷。


    秦剛不肯在暖和的帳篷裏等待,秦虎他們也隻能跟出來,一同抵抗著迎麵不時吹來的銳利寒氣。由於大家都不敢過多地行動,怕打破這種氣氛的靜謐,而隻能是小心、低聲且輕微地搓手哈氣。


    秦剛迴頭看了看,覺得自己一直這樣,就會連累身邊的人與他一起挨凍。於是也就把人大致分成了三撥,每次隻留一撥人在這裏守上小半個時辰,其餘的人包括他自己,都可以輪流迴到帳篷那裏去取暖等候。


    如此這般,差不多各有了兩次的輪換,這次正是秦剛帶人守著之時,南麵一片茫茫的雪白之中,漸漸地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小點,而這個小點越來越近之時,便就是慢慢擴成了一列不短的車隊,前麵六騎開道,然後是兩輛馬車,再後麵兩騎押後。而隊伍最前頭打出的便就是兵馬都總管府的認旗,那就對的了。


    最前麵領路的一騎看到了這裏,便迅速打馬過來,正是秦虎派去接應的探馬,立即上前向秦虎複命。


    秦虎則令他繼續前行,立即去往今天準備歇腳的莊子去通知準備。


    後邊的車隊已經迅速地來到了秦剛他們麵前,兩輛馬車各有兩匹馬拉著,明顯前麵的一輛載人,後麵的一輛負責拉行李。而在前麵負責趕車的竟然就是長門徐退本人,他徑直將車駕趕到距離秦剛最近的地方,一聲長長的籲叫聲,便將馬車穩穩地停了下來。


    秦剛臉色激動,立即大步上前,秦虎與宮十二則趕緊去招唿其他隨行人員下馬休息。


    長門徐退此時飛身下車,並在車旁雙膝跪倒,對著車內說道:“稟告主母,主公親自來接你了……”


    話音未落,車廂門已打開,一張令秦剛魂牽夢繞、此時卻因路途勞累略顯蒼白的俏麗臉龐便出現在眼前,而她同樣迫不急待地向外張望:“官人……”


    “照兒!”一開口之後秦剛卻也忍不住地哽咽了。


    “主公,主母,外麵風寒,不如先去亭中坐下再敘!”宮十二一見情勢不對,趕緊上前勸導。那邊車廂裏的侍女月娘此時也從另一邊下了馬車,並繞過來要攙扶著李清照下車。


    而長門徐退則立即伏身在地上,示意讓李清照踩著他的後背下來,李清照正待拒絕,那邊秦虎趕緊上來勸道:“主母莫再推辭,別讓我家師父在雪地裏多跪。”


    李清照無奈隻得趕緊踩著其背下車,剛一落地,便被秦剛一手攬住,又被他用大氅裹住了半邊的身子,心疼地帶往那處已經被準備好了後的帳篷裏。


    秦剛就這樣半抱半扶著李清照嬌小的身軀進了如今已經溫暖如春的帳篷內,帶她坐在了火爐旁,並看著她此時因為流淚而凍紅的臉龐,心疼地說道:“誰讓你這個時間來北方的?”


    李清照自下車之後,她的眼光就沒有離開過秦剛,一直傻傻地看著他臉上的每一處細節,此時同樣是抓住了秦剛的手,捂在自己的心口之處道:“是它,讓我來的這裏的。官人,我終於看見你了!知道嗎?我一直擔心湛哥他們為了擔心我,而拿這樣的消息來誆我!所以,我必須要自己來,必須要親眼看見你才能放心!”


    “傻照兒,遼東的冬天太冷了,不能過些天等我去看你嗎?”


    “隻有親眼看見你,我的冬天才算是過去!”


    秦剛無法想像這樣的話語能從李清照的口中說出,而她卻絲毫沒有覺察地緊緊地依在他的懷中,“湛哥最早查到你的死訊後,當時的我唯有一個念頭,也想就此而去,那樣好在地下能與你見麵。”


    “怎麽能這麽傻呢?”


    “所幸,小妮兒在這個時候就突然地來了!”提到了女兒,李清照整個人像煥發了生機一般,她猛地坐起,抓緊秦剛的手,喜不自禁地說道,“小妮兒讓我有了活下來的勇氣,又等來了找到你的好消息。這次,我本來是要帶著小妮兒來一起看你的,讓她也能見見自己的父親。隻是爹娘都說她太小了,還出不了這樣的遠門!”


    “對的對的,哪能讓她吃這個苦,應該是我去看她才對!”秦剛聽得是喜不自禁,“她長得像誰?是像你多一點?還是像我多一點?”


    “嗯,這麽說吧。迒哥兒原本對我嫁去趙家非常地生氣,小妮兒出生後,他也不過來看望。卻是在父親因元佑黨籍之事要被逐出京城時,我帶小妮兒去送行,迒哥兒隻是多看了她幾眼之後,竟然就立即改變了態度,又是當場自認為舅舅,又是解下家傳的玉佩要送給小妮兒,你猜呢?”


    李清照提到了趙家,秦剛的內心頓時一陣愧疚,他緊緊地抱著丫頭:“都怪我,之前的我太大意了,卻沒想到會把你一個人扔在那麽孤苦無助的境地。”


    “沒有啊!有湛哥、有虎哥、還有殆哥,他們都在我的背後幫著我。其實德甫哥也不錯,他很尊重我,至少他在表麵上娶了我,也給了小妮兒一個可以安定出生、安靜長大的環境。他隻是性格太懦弱了,反抗不了他的父親。而且,小妮兒一天天地長大,她又這麽像你,一直住在趙家府上,遲早會出問題。這次帶著她迴明水老家,倒也正遂了我心意。”


    兩人相擁而對,情意濃濃說了一會兒,秦剛才突然意識到:“哎呀!我們光顧著自己說話,外麵還有風雪,他們又不肯進來,豈不會凍著!”


    兩人趕緊出了帳篷外,看到秦虎讓人將兩輛馬車趕在一起,支了擋風的圍障,也生起了火,這才放下心了,便對大家說:“風雪看樣子還會下大,我們還是趕緊迴前麵的莊子休息吧!”


    正是因為考慮到李清照來遼陽的保密性,秦虎很早就物色到了那個莊子,莊裏的準備得一應俱全,就算是這麽多人進來,同樣可以很方便地安頓住下,。


    “奴婢月娘拜見主公,同時代父親拜謝恩公。”隨李清照一起來的侍女先是行了奴仆禮,然後又行伏地跪拜大禮,卻是令秦剛有點驚訝。


    李清照一見,趕緊解釋:“月娘之父,也是西軍將士,是金明寨張輿將軍的手下。鄜延大戰負傷後迴鄉,卻因受災逃荒至京城,湛哥得你囑托,知道是西軍之後,就將其收留照顧。月娘在西北習過武,便被介紹到京城拳館,平時為富貴人家的女眷提供護衛。聽聞湛哥要為我選護衛侍女,她便主動請纓過來。這一年多來,真是護得我小心仔細,從無差錯。”


    “奴婢一家都受主公恩典,主母又侍奴婢情同手足,唯願粉身以報!”


    秦剛連忙攙起月娘,誠懇地說道:“你乃西軍之後,當就是秦某的家人。清娘這一年來,多得你的守護照顧,況且那時又是某音訊全無之時,尤可見得你的忠心與誠意。待我立即書信寫與處度,為你先去了奴籍,之後的去留,便全由你自己作主!”


    “主公果然如此仁義!湛爺當年先給家父付了奴婢的買身之錢之後,便說若是主公得知,必將不喜這樣的處理,所以轉身就給月娘脫了奴籍。而到現在,一直留在主母身邊做事,全是奴婢心甘情願。”


    秦剛此時倒真是對這個月娘另眼相看。


    此時天色漸黑,莊上的人立即開始生火做飯,雖然北方之地,免不了一些牛羊醃肉之食,但在秦虎的盡力操持下,還是力求弄了一些接近南邊的口味。直到看著李清照的胃口還好,他才放下心來。主要是此地保密性第一,遼陽城裏雖然有些手藝好的廚子,卻沒辦法請來。


    待得晚飯之後,秦剛帶著李清照進裏間休息,月娘便是習慣性地想要跟著進去,急得秦虎先是拉了她一把,她還十分疑惑,再看著秦虎拚命打的阻止手勢,還是不能理解。


    一直到了最後一刻,月娘才像一下子醒悟了過來,硬生生地將正準備踏入房間的一隻腳收了迴來,尷尬地順手將門拉上,並趕緊解釋道:“奴婢今天去外間守護!”


    本來沒什麽的李清照此時卻是突然羞得滿臉通紅,再次一頭鑽進了秦剛的懷裏。


    屋外大雪紛飛,屋內春意正盛,一對已經走過生離死別、又仿佛曾經隔世相望過的兩人,正情意綿綿地相互對視,他們此時的眼睛中,除了對方,再也容不下任何別的東西。


    “官人!”


    “照兒!”


    這是隻屬於他們倆人的稱唿,也再次點燃了久別重逢之後的濃烈愛火,騰騰而起,經久不熄。


    久經北地沙場的將軍,還在猶豫著是否要保留實力多些溫柔的憐憫;卻不知豪情四射的女詞人已在長卷上盡情抒發著她最熱切的渴望!


    對愛的渴望,醇厚而綿長!


    對渴望的迴應,堅定而持久!


    後半夜時分,寂靜的四周讓人開始有點擔心所經曆的不真實,已為人母的李清照,此時似乎又恢複成了幾年前的小丫頭模樣,緊緊地貼在她的秦郎,喃喃而言:“天下雖大,卻唯有此處才能令我安心;世人雖眾,卻唯有官人方為我所求!”


    秦剛此時的鼻尖正深埋於李清照束起的發髻中,順手輕輕將它們理順後,卻愛憐地說道:


    “照兒,其實今天的我依舊還是後怕。未曾正式迎娶你,卻讓你為我懷了小妮兒,此事放在其他任何一個女子身上,都無異於是一場難以承擔的災禍!而我在那時竟然一無所知。直到今天,仍有百般的愧意對你!”


    “官人,奴奴今生隻認你為官人,永不後悔!凡塵俗世的婚約禮製,皆是過眼雲煙。官人又何必在意!”


    這是一位柔美溫婉的嬌女子,這又是一位敢做敢當的奇女子!不然的話,也不會有此膽略與勇氣,北上數千裏地來到這裏。


    秦剛想到之後也不禁啞然失笑:“得妻若照,夫複何求?”


    久別重逢後的他們竟然毫無倦意,從毫無實際內容的情感互吐,漸漸聊到了李清照在京城內外聲名遠傳的詩詞名聲。


    “對了,之前重陽,奴奴思念官人,新作一詞,尚未給任何人看,卻是帶在身上,想請官人指教一二。”李清照想起此事,便扭動了身軀,卻是從床邊的衣物那裏摸索了一陣,找出一張紙卷,便又迅速地縮迴了溫暖的被褥以及更為溫暖的秦剛懷中。


    “醉花陰,薄霧濃雲愁永晝……”隨著李清照的小手慢慢打開紙卷,一首對於秦剛的記憶而言卻是無比熟悉的天下名作再次出現,而令他更為心潮澎湃的是,這樣的一首名作,此時的作者告訴他,正是為思念他而作,豈不令他的四肢百骸俱有一種升騰融化之後的幸福之感!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壞了!秦剛來不及收嘴,直接將最後一句順口全部念完後才發現,小丫頭展開的紙卷上最後一句隻是寫了“簾卷西風”四個字,再往後卻是空無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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