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大遼皇帝的夏捺缽期。


    大遼曆任皇帝始終保持著這種自先人在遊牧生活中養成的習慣,根據四季時分變換居住之地。一般春捺缽會去混同江那一帶去放鷹捕殺天鵝﹑野鴨﹑大雁或者鑿冰鉤魚;而夏、秋、冬捺缽則會選擇在上京與中京附近的地方避暑、獵鹿。捺缽時,所有大小內外臣僚以及漢人宣徽院所屬官員都必跟隨從行。其餘宰相以下的會留在上京居守﹐處理其餘公務。


    後人對於耶律延禧的諸多評價中有一點,就是明明整個大遼都開始衰敗了,可是他這個皇帝還是依舊堅持著一年四季不停四處遊獵捺缽的習慣,說他是最喜歡遊獵的大遼皇帝,並把這點也定為導致最終亡國的罪證之一,其實是對契丹人的民族習俗有所誤解。


    一方麵,大遼自立國以來,從來就沒有一個皇帝一直呆在都城裏辦公的習慣。而在漫長的曆史過程中,整個大遼建立起了與捺缽製相適應的一整套政務處理機製。所以,捺缽遊獵並不會影響到耶律延禧對於政務處理的效率;


    另一方麵,遼朝皇帝一年四季捺缽的習慣,恰恰適應了其廣闊疆域的特點,通過皇帝每年固定的四方巡遊,更加有利於擴大皇權的影響,穩定各處的統治;


    而要說到耶律延禧的責任,他就是根本性的不喜歡處理政務、以及重用奸臣、辦事糊塗,這與他是不是出去捺缽,並沒有根本的關係。


    換句話說,你讓他一直待在上京皇宮,他不想處理的事,一樣不處理;他想要任用重要的人,一樣子還重用!


    西征軍在迴師路過西京大同府時,一萬皮室軍及一萬地方部族軍本來就是從這裏抽調的,耶律齊便就將讓他們迴往原來的駐地,然後再與徐三一起,帶著剩下的一萬漢軍繼續前往皇帝所在的中京捺缽營地。


    一則漢軍素來不受重視,帶著他們不會被皇帝與朝臣猜忌;二則這支漢軍已被徐三調教得當,他也是想著不管徐三最終能為他在哪裏謀到官職,到時還可以從這裏調用一些有用的人手以為他的倚靠。


    大遼皇帝耶律延禧已經提前接到了耶律寧西征大勝的捷報,甚是高興。


    說句實話,他自繼位以來,各地反叛不斷,先是東部的渤海人,還有北邊的女真人,現在又是西邊的阻卜人,大遼昔日的權威正在受到不斷的挑戰。


    此前他力排眾議,堅持派耶律寧率兵西征平叛,就曾有大臣提醒,雖然說平叛成功的話,將會有力地重振大遼聲威,可要是平叛失利呢?恐怕就會引發更多的烽火了!


    所幸,耶律寧不辱使命,不僅全殲了次叛亂的阻卜人耶睹刮部,而且據稱是一路勝仗,極大地震撼了西北草原各部。這次凱旋迴師中,就有不少部落還派出了使者,帶著他們的禮物,要一同迴來覲見大遼皇帝。


    而且更大的一件功勞就是,耶律寧甚至還能借著追擊阻卜人的機會,南下占據了一處可直攻西夏的北大門關城,這可謂是他即位以來最大的對外戰果,怎麽能夠不令他喜出望外?


    徐三跟著耶律寧,一同進入了夏捺缽行營。


    遼朝皇帝的捺缽規模雖然宏大,但卻很少有固定建築,大多都是可移動的帳篷。隻是這種帳篷,無論是單體的大小、整體的數量,以及最終占地的麵積,都遠遠超過普通人的想像:


    耶律寧帶著徐三自南麵而進,先看到的地方是一處很大麵積的高台,階高二三尺,上麵結著一處高約數丈的中心大帳,隻是外形相對比較簡約,帳內外皆鋪了青花氈,這處便就叫作省方殿,有巡視四方之意;


    此處為捺缽營外圍,以省方殿為中心,設有不同的行帳區,那裏都住著隨捺缽一起過來的皇族與群臣的辦公場所以及住處,並在最外側設有鹿皮障。


    契丹人以東向為尊,故所有氈帳均向東開,有氈帳、氈車,一路走過,似乎還能看到中書、樞密院、客省等等的字樣。


    再外側遠一些的地方,甚至還能聽到一些難得的喧鬧嘈雜之聲,耶律寧告訴徐三,捺缽營區的人員上萬,僅靠自帶的物資難免會有不足。於是會在捺缽營外圍的這裏專設有市場,都是附近的民眾攜其物產前來交易。


    兩人由此一路向北,沿途都有依次的守軍普通營帳。如此行走了約二裏地後,前方路邊有奚車數輛,植葦左右,各係有小繩。耶律寧立即叫徐三與他一同下馬步行,原來,這便是大遼的太廟行宮,同樣也是氈車,以便於隨行而動。


    走過這塊地方後,兩人便不再上馬了。此時前方一中心大帳,建在了一座尺餘高的基台之上。這頂大帳極為雄偉,都是用就近伐來的巨大樹幹豎起,再以氈為蓋,彩繪韜柱,錦為壁衣,加緋繡額。又以黃布繡龍為地障,窗欞皆以氈為之,纏以黃油絹。如此不一般的巨帳,同樣有著不俗的名字叫作壽寧殿。


    在壽寧殿的兩側廂廊廡,也都是以氈蓋之。


    如此氣勢恢弘的連綿營帳,絕非想像中的簡陋,足以看出大遼的實力強大與富足。


    過了壽寧殿後,守衛的兵士便明顯增多,他們都以標誌性的長槍結為硬寨,用毛繩連係,每杆長槍下都張以一頂黑氈傘,白天遮陽擋風,晚上拔槍後原地結小氈帳一頂,每帳五人,輪流執兵仗為禁衛。


    再往裏麵,就是大遼皇帝日常居住的長春帳了,耶律寧先行進帳覲見。


    留在外麵的徐三此時看去,感覺這處規模宏大的長春帳中,一定加入了一些磚木的半固定結構,隻是屋頂、外牆依舊還是氈帳圍之。帳外基台上的一些木柱,又似可拆下移動的,又似是已經固定在此處,加上了各自複雜且精美的固定飾件。其裝飾的錦絹,更為繁密。


    沒多久,便有禁衛出來,宣徐三進去。


    徐三走進這處富麗堂皇的大帳,由於是夏季,用了更加豐富與豔麗的彩布替代了冬天的毛氈,裏麵更是彩繪韜柱,錦為壁衣,加緋繡額,遠遠看見西向坐著的,便應該就是此時的大遼皇帝耶律延禧。


    徐三遵照耶律寧先前的囑咐,畢恭畢敬地一路低頭行進到中間,先拜伏、行大禮,再口稱:“漢臣徐三拜見天皇帝!天皇帝萬歲!”


    耶律延禧低頭看了一眼,雖然耶律寧已經對他事先介紹過,但依然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


    “你就是徐三?怎麽與朕想像的不一樣嘛!”遼國的皇帝與群臣說話一直很是隨意,“之前聽混同郡王所講,你勇猛超人,能征善戰,卻沒想到一見麵竟是如此地年輕!”


    耶律寧立即在一旁說道:“徐賢弟擅使一杆镔鐵長槍,此次征西,對陣單挑敵將六人全勝,西征軍中早有‘神槍三郎’之美稱!”


    “好男兒!好三郎!”耶律延禧讚道,“爾此次立下如此之多的功勞,可想要什麽賞賜?”


    “在下微賤之軀,能為陛下驅馳,足以償願,立些微末之功,全憑陛下定奪,不敢要什麽賞賜!”徐三按耶律寧事先的提醒,迴答得滴水不漏。


    “哈哈,爾誠心可鑒,不過,朕豈能做個有功不賞的糊塗皇帝!”耶律延禧便道,“朕已查閱,此次西征,爾率軍八戰,六次大勝,兩次小勝,斬首阻卜叛逆六百餘,又拿下了西夏北門戶之關城。實在功高至偉。所以,朕便封爾為左武衛上將軍、涿州刺史!賜金帶、金盞、銀各一千兩。”


    大遼一直有北南兩套官製,南製官職承襲唐製,多用來賞賜漢人,而剛才皇帝許下的這上將軍、刺史等職,都無沒有什麽實權,僅僅隻是榮耀而已,反倒是那些財物賞賜更實惠。


    耶律寧在一旁說道:“稟陛下,徐賢弟不僅武功蓋世,而且熟讀四書,當時在上京就曾以詩賦聞名於京都,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治世能臣。”


    “哦?!”耶律延禧喜道,“徐三,你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瞧瞧!”


    徐三先前的低頭隻是因為遵從禮節,此時便抬起了頭。


    耶律延禧看去,見其相貌堂堂,一臉正氣,心中甚是歡喜。他在年幼時,就曾被爺爺耶律洪基教導過,漢人有不少治世之才,他們善於讀書,精通儒術,對於民生、經濟管理的能力,要遠遠高於契丹人;而且正是由於在大遼,漢人的地位低下,相對於契丹人,他們更好掌控,一旦發現這樣的人才,一定要注意籠絡。


    耶律延禧想了想會便道:“說的也是,混同郡王推薦你去南京或東京為官。朕也想過,南京雖然有南院重職,但多為貳官或民政屬官。而東京遼陽府那邊,前因蕭海裏此賊叛亂,其東京兵馬都總管及統軍使都被問責罷免了,至今一直空著,為朕留守那東京府的越國王倒是先後上奏催促了好幾次。那麽,朕不如就封你為這東京兵馬總管府的副都總管、再兼東京統軍使,代掌全道軍政大事,如何?”


    徐三聽著還沒有什麽感覺,而耶律寧一聽,卻是又驚又喜。


    這遼朝置有東南西中上五京,又皆是所在道之首府,設有留守府,各置留守事一名,掌本府尹,最早曾兼任本道的兵馬都總管及統軍使。但是因為南京與東京兩地多有戰事,便將留守事與兵馬都總管兩職分開。留守事多為皇室宗族的王爺擔任,然後兵馬都總管會另選武人,既強化了兩地的軍事力量,也利於相互牽製。


    秦剛在知滄州時,當時的知南京留守事是蕭得裏底,而南京兵馬都總管兼統軍使則是耶律郭三,之後耶律郭三莫名失蹤,便由正好去那裏的耶律寧暫時代任過。


    此外,各京還會有副留守、副都總管、簽留守事、留守少尹、同知留守事、同簽留守事、留守判官、留守推官等職。因為徐三是漢人的身份,之前又沒有做過具體的官職,耶律寧原本想著,能幫他求得一個兩京的留守判官或留守推官就相當不錯了,卻沒想到皇帝如此大方,一開口就封了一個兵馬副都總管,而且因為兵馬都總管空缺,這也就成了東京遼陽府裏事實上的第二把手,他趕緊示意徐三要全禮叩拜謝恩。


    耶律延禧擺擺手道:“五京重地,曆來都是宗室中人主持。留守東京府的是朕的皇叔、越國王耶律淳。這兩年,遼東那裏總不是很安定,就是因為缺了一個能征善戰之人鎮守。爾既是混同郡王放心的人,便就是朕之放心之人。還望能攜西征大勝之銳氣,一舉穩定遼東局勢!若再有戰功,朕定當不吝重賞!”


    耶律寧今天的目的早已經超額達成,不過看著皇帝心情愉悅,趁此機會再幫徐三提一嘴:“陛下也是知道,之前遼東幾番平叛,遼陽的駐軍兵力早就不足,奏過多次也未曾得到增補。這次徐賢弟東去,能不能讓他就從這次西征的漢軍隊伍裏,多帶一些用得慣的人手,過去後也好一同幫他安靖四方?”


    本來大遼到了如今,皇帝也學會了諸多限製武將、鉗製地方的手法。一般會有規定:武將若去異地任職,從原部那裏能夠帶去的兵力,不得超過五百人。


    不過遼陽缺兵的事情,耶律延禧本就是知道的。而且這次耶律寧所求的,還是大遼一向都不重視的漢軍,也不會過多在意,便大手一揮,準許徐三此次可帶兩千漢軍去就任。


    從長春帳裏出來,耶律寧想了想,再叮囑徐三:“去遼陽的人,你盡可以自己挑選。那個郭嘯本就是遼東人,跟了我很久,是個可信之人,你帶他去遼陽,做事會方便不少。而且若有什麽需要,直接和他說,解決不了的可以來找我。”


    徐三點點頭,想了想後便提及了金哥,原本他是想讓耶律寧迴上京後,能不能讓金哥與他一起去遼陽,可是轉念一想,金哥可是人家的親兒子,自己不過是個舅舅而已,所以話也就隻說了一半,隻說看過了南仙公主來信,說給金哥請了專門的漢學先生,甚是掛念,希望金哥可以好好學,平時能夠自己給他寫寫信件。


    耶律寧再看看徐三,追問了一句有沒有還想問的人?


    徐三卻說沒有了.


    耶律寧隻得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就此兩人分手,他輕車簡從地返迴上京。


    徐三迴到在中京附近臨時駐紮的漢軍軍營。立即召集手下,宣布了他將去東京遼陽府上任的消息,並通知:他被準許可帶兩千兵馬。於是,他先確定了已經訓練成熟的八百名黑甲重騎,另外還將再挑選一千兩百名輕騎。


    而關於部將,他並不強求,全看各人自己的意願而定。


    聽聞之後,秦虎與豬奴兒兄弟倆都是毫不猶豫地率先站出來,而行軍司馬郭嘯也沒有什麽猶豫,直接站了出來,然後又陸續站出了兩個最信服徐三的將領。


    剩下的在座眾人,多少都有些猶豫。無他,漢軍將領多半希望留在上京或中京,這裏的環境相對會安定、舒服一些;次一等的選擇是去南京,雖然那裏事多,但是漢軍易受重用,立功的機會多。唯有東京,卻因這幾年的動蕩,漢軍常被充作炮灰,是最沒人想去的地方。


    不過,徐三卻是直接將手一伸,說道:“好,有這幾位就夠了!遼陽那裏,徐某也安排不了太多的人。不過,跟著去的也好、不跟著去的也罷,都是我徐某此次西征時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大家有此一場都不容易!此次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麵。所以這次天皇帝賞賜下來的金銀,某已將他們們平分了一下,大家人各有份,現在就各自領取吧!”


    徐三這一舉動,竟是把眾人都看呆了。


    如果說,他把皇帝的賞賜隻發給隨其一同去遼東的人,大家都能理解。可現在卻是連那些猶豫著不想跟去的人也能分到一份,這確實不同於之前的遼將習慣。


    當下就有人立即跪倒後痛哭流涕,說自己私心過重,此時追悔莫及,並發誓至死都要跟著徐將軍,哪怕不拿這賞賜,也不要任何官職,隻做親兵跟著也行!


    而已經決定跟著徐三過去的六人也不覺得平分金銀有什麽不妥。


    在一千多年前的燕國,有聰明的大臣幫著君王花費五百兩黃金買迴了一匹已經死了後的千裏馬屍骨,最後便收到了好多匹的真正千裏馬;


    一千多年以後的華夏,有一位赫赫名的“成功學大師”就曾說出一句擲地有聲的名言:“背叛我的人我送他一百萬,忠於我的人就是幾個億了。”


    此理,古今亦然。


    當晚,秦虎特意進獻了一張鐵特麵甲。


    此時大遼騎兵也有戴麵甲的,既可保護麵部,更可體現震懾力與殺氣。徐三起初也沒注意,但是接過看了一眼後,卻被這麵甲的特別造型設計吸引住了。


    秦虎見狀,低頭輕輕說道:“魏晉之風,放蕩不羈!金屬線條,冷峻從容!”


    徐三聽了身子一震,反問道:“你這幾句話從何而來?”


    “屬下得到這麵甲時,聽設計它的人說的,也不是很明白它的意思,就是生死硬背下來的。”


    徐三看著這張特別的麵甲,臉上卻突然出現了一些明顯的抽搐,似乎被剛才秦虎背出的一些詞匯給刺激到了一般,竟然莫名地湧出了一些傷感。他趕緊將麵甲還給秦虎,移開了目光之後,自己剛才有些紮痛的頭腦,才稍稍恢複了正常。


    “屬下是想問問大帥……”秦虎敏銳地發現了這點,卻是立即將麵甲收迴身後,再躬身問道,“……我們黑甲重騎可否用上這樣的麵甲?”


    徐三點點頭道:“可,就由你交軍中鐵匠,照此樣式大量打製,讓黑甲重騎全員佩戴!”


    “大帥,我黑甲重騎此次名震西北,是否能夠單獨起個更響亮的名字?”


    “起個名字……那就,叫……就叫,坦克軍吧?!”


    “坦?克?大帥,此名何解?”


    “凡世間路途,在我黑甲鐵騎麵前,皆為坦坦履道,任何阻擋,旋被克之!是為坦克!”徐三隻覺得這個名字就在嘴邊脫口而出,說出之後才後知後覺地找來了這麽一個解釋。


    “坦克軍! 好名字,屬下立即告之全軍!”


    看著秦虎立即走出去的身影,徐三若有所思,轉而又突然地感受到頭腦內傳來的莫名刺痛之感,不由於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


    就在中京營地,徐三正式編組了隨其東去上任的兵馬,任命秦虎為其親兵撻馬,查哥裏以及一名熟知行伍的漢將為行軍司馬,隨其身邊聽用。此外,八百名坦克軍重騎編為一營,由豬奴兒任營指揮使;一千兩百輕騎兵編為兩營,原行軍司馬郭嘯為輕騎都指揮使,另兩名漢將各為其下屬營指揮使。


    至於後來誓死跟隨的幾人,徐三暫時沒給任命,反正到了遼陽之後,還會接收地方軍隊,真若誠心依附之人,是不會缺了他們的官職的。


    聖旨既然已經下了,徐三便不再於中京多作耽擱,立即帶著精選的兩千兵馬趕赴東京遼陽府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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