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剛迴到高郵之後,先收到了杭州眼線關於胡衍依舊與蔡京、童貫廝混在一起的匯報,同時也收到了胡衍發來的對此事解釋:


    因為他從童貫那裏得知了皇帝身體出現問題的消息,他覺得這個動向非常重要,為了進一步掌握並得知更多情況,他不得不繼續與他們保持交往。在這封加密信件裏,胡衍再三表示:他完全聽明白了大哥上一次的苦心教誨,但實在是眼下形勢變幻,他隻能不得不如此。


    秦剛先是對皇帝身體的消息有些意外:因為京城裏的情報網對此一無所知。他立即發急信讓秦湛設法聯係上了錢乙,雖然錢太醫恪守職責、絕不泄露宮裏情況,但是從他的表情、反應等細節之處,基本上還是可以印證胡衍傳來的說法。


    對皇宮如今的情況,秦剛很是無奈。


    趙煦的身體底子就在那裏,太極拳起到的作用還是有限,上天多給了趙煦這兩年多的壽命,估計也是快透支到頭了。


    好在,他還成功地幫趙煦保住了兒子。按古人的計歲方法,出生後即一歲,逢新年長一歲,那麽,今年的趙茂該有五歲了。想到這裏,秦剛決定要給蘇軾寫一封信,適當的時候,可以提議趙煦盡快把趙茂立為太子吧!


    京城,皇宮。


    趙煦的身體確實出了問題。


    天道輪迴,他的問題依舊還是出在了房事過度方麵。


    其實倒也不是趙煦貪戀女色,而是身為皇帝要為自家血脈開枝散葉的偉大責任感召。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劉皇後在冊封之後,再也沒有了從前那般地溫柔、體貼,反倒開始時不時地給他找氣受,甚至動不動就拿兒子趙茂這事來恃寵邀功。所以他想:這不是就因為隻有一個兒子才鬧得嗎?假如自己加加油,讓後宮多生出幾個兒子出來,劉皇後不就會消停點了麽?


    於是,從前年開始,趙煦又納了幾個美人和婕妤,有段時間裏,夜夜輪流征戰不休。隻可惜,這種事情,反倒是欲速則不達,不僅幾個美人的肚子毫無反應,反倒是自己的身子卻是由此累壞了。


    劉皇後更是以此為借口,趁著每一次趙煦身體出恙之時,便以“狐媚惑上”為由,順便處置了前一晚侍奉的這些佳人,令趙煦卻是有苦說不出口。


    但是,越來越自負的趙煦,卻不肯承認自己身體出了嚴重的問題。


    之前他從小就體弱多病,咳血、發熱等症狀常年皆有,時間一久也就習慣了。而他在練了太極拳之後,身體素質有所提高,加上藥物調理,各種症狀開始減弱甚至消失,也曾穩定了幾年。而這段時間再重現這些症狀,趙煦的內心就根本沒有把這些事當迴事。


    皇帝的心思與想法都寫在了臉上,一眾太醫們,也不敢胡說八道,都是認認真真地出診,戰戰兢兢地書寫藥方,開口閉口都是:“吾皇洪福齊天,福壽萬年。隻需靜養調理,遵方吃藥,便可貽養天年!”


    趙煦對自己的壽命也有過一些預期,從他的父親、還有再早幾任的皇帝來看,長命百歲肯定是不會奢望的,但是想著自己怎麽著也能活個四十歲、或者三十多歲,那樣的話,也是可以看著自己的兒子趙茂長到可以順利接過皇位吧!


    “今天的小朝會上,蘇老坡這個執拗老頭,居然跟朕提什麽可以考慮冊立太子的事了,說什麽隻有皇位傳承穩定,才可朝堂穩定,朝堂穩定便可天下穩定!搞這麽大的理由,簡直是豈有此理!”想到這裏趙煦就有火冒,真是把他當四五歲小兒哄騙了!


    “對的,要說這茂兒,現在不就是隻有四五歲的年紀啊。朕這皇位,百年之後當然就是留給他來繼承的,可也不需要急到現在這個地步吧?哪有如此急切地就冊立太子的事情呢?再說了,現在的劉皇後便就已經驕橫得不得了,在這關頭再立她的兒子為太子,這個女人還不知要瘋到什麽樣的程度!”趙煦心頭的這些想法卻也是沒法對著蘇軾等人明說,也就隻能對這一奏折不予理會。


    此時他的心裏,此時不由於想起了正在家鄉丁憂的秦剛,“是啊,朕還想著,等秦卿丁憂結束,便即刻宣他進京,直接就來擔任茂兒的老師。冊封太子,事關重大,怎麽著也得等到他學業有成之後。豈能在他那麽小的時候,隨便就糊弄了呢!”


    應該說,趙煦的這些想法都沒有問題,也相當地正確與合理。但是這一切的基礎,都是要建立在他的身體健康、更確切地講,是性命無憂的基礎上的。


    隻是,最近太醫們開出來的藥方越來越長了,禦藥院裏熬出來的湯藥也越來越苦了。都說“久病成良醫”,在趙煦嚴厲禁止底下任何人議論自己病情的前提下,他終於也有點意識到自已健康問題的嚴重性,也非常艱難地放棄了再能努力生出個一男半女的想法。


    “還是在茂兒身上多花點心思吧!”


    這天,他則非常難得地去了劉皇後所在的慈元宮,確實想念了自己的兒子。


    “爹爹!”宋朝皇帝在宮中走動,沒有什麽太大的規矩,又是到皇後這裏,來得比較隨便,所以宮人們還未發現過來的皇帝,反倒是小皇子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趙煦,歡喜無比地撲了過來。


    “哎!大哥兒真乖!”趙煦同樣喜出望外地伸手去抱。


    而趙茂則是結結實實地撞進了他的懷裏,雖然隻是五歲的小兒,但衝過來的勁兒還是讓趙煦瘦弱的身體晃了幾晃。


    劉皇後在屋裏麵聽到了外麵的聲音,連忙走出來,正巧看見抱著趙茂親熱的皇帝,鼻子裏卻是狠哼了一下道:“官家今天倒是有空,想起了我們母子倆啦!”


    “聖人說得哪裏話,我再是沒空,也不至於沒時間來看大哥兒吧!”趙煦忙著逗弄趙茂,卻是不以為然地說道。


    “大哥兒這幾天可是開了竅,自己玩著房間裏的扇麵就開始認起了字。臣妾讓會識字的宮女隨便去教了他幾個,居然很快都認識了呢!”劉皇後今天的心情很好,也就沒有與趙煦鬥氣,而是說起了令人高興的事。


    “哦,我家茂兒現在居然就能認識字了嗎?”趙煦聽了甚是開心。


    那邊劉皇後便叫宮女拿了趙茂認字的扇子過來,讓他念給父皇來聽。


    而趙茂則用肉肉的手指,指著扇麵上的文字,一個個奶聲奶氣地念給趙煦聽,四個漢字居然是念得一個不錯,聽得趙煦是心情大好。


    “官家,大哥兒這麽聰明,先前臣妾說的給他定的老師,可不能忘了哦!”


    “聖人請放心,先前那秦徐之尚在東南海事院有要務所任,這不年前父親去世,迴家丁憂。等他丁憂之期一結束,正好宣他入京,不就趕得上給大哥兒發蒙嘛!”


    “臣妾謝陛下如此周全的考慮。”


    剛滿五歲的男孩卻是精力旺盛的,認完了扇麵上的字之後,趙茂還是掙紮著要到地上去跑著玩,趙煦放下了他之後,卻又不放心,轉而便跟在他的身後追趕。


    一來二去,趙茂便感覺到可以與跟身後的父親進行玩耍的樂趣了,他便開始起勁地四下裏開始跑動起來,並以能夠躲避開父親伸手的阻攔為開心點,不斷地在房間裏、院子中一邊奔跑一邊大唿小叫起來。


    趙煦好久沒有這麽舒暢地運動了,就算是陪著孩子在這不大的地方來迴跑動著,也是超過了以往他一天好幾倍的活動量。


    身邊的太監原本還是想著勸阻的,但是看到他與皇子趙茂玩得那麽開心,也沒有敢前去掃皇帝的興頭。


    “哎呀!茂兒太厲害了!”趙煦終於自己感到了疲憊,隻能坐在一旁大口地喘氣了。


    “爹爹累了,茂兒來給爹爹捶捶。”趙茂卻是趕緊跑過來,用小拳頭給趙煦的腿上輕輕敲擊,一下子卻是哄得趙煦龍心大悅,卻也忘卻了自己跑出一身汗之後,該及時換身幹淨的衣服。仍然是隻顧著拉著兒子繼續坐在這園子裏吹吹風、說說話。


    這一副父慈子孝的場麵,讓守在屋裏的劉皇後更是看得心滿意足,這個茂哥兒,也不枉自己這些天的苦習教導,真的也能夠哄得皇帝如此地開心。


    借著兒子的功勞,劉皇後又安排人讓禦廚準備了一些酒菜,硬是把皇帝留了下來。


    皇帝前段時間努力耕耘、想再誕龍子的心思,劉皇後心裏十分明白,在被身邊的郝隨等內宦提醒以及宮外章惇的勸說下,她也的確反思了自己對待皇帝態度變化的不妥,要想鞏固自己在後宮的地位,終究還是要拉得住皇帝的心才是。


    所以,今天的她,打扮得格外嫵媚,整個人的態度,似乎讓趙煦又重新看到了昔日的劉婕妤。於是,在皇後刻意的奉迎安排之下,趙煦決定,吃完晚飯後便不迴宮了,就留宿慈元宮。


    哪知,這趙煦的身體原本就已經不行,今天白天出了一身汗,再被冷風一吹。到了後半夜,趙煦但開始渾身發熱,繼而開始口水不控,意識模糊。


    劉皇後大驚,立即讓宮女去叫太醫。


    所幸這天是太醫令錢乙當值,帶了一眾醫官立即趕來,確診是受了風寒,又加上當晚房事脫力,便立即施以金針針灸,再加了藥劑灌服,總算是有驚無險。


    皇帝當晚犯病,又是在劉皇後宮中,此事便驚動了向太後與朱太妃。朱太妃隻是關心兒子,待得了太醫的迴複說已無事,便就囑咐了幾句之後迴去了,但是一直就對劉皇後極為不滿的向太後,卻是借此機會將劉皇後狠狠地進行了一番訓斥:


    “老身也時常聞聽,後宮的那些妃嬪們隻顧自己爭寵,爭相誘惑官家,常做些不齒之事。而你身為正宮,對於此事,不但不加以管束,甚至還自甘墮落,簡直是成何體統?如此行徑,不僅是弄壞了官家的身子,還帶壞了後宮的風氣,長此以往,我看這大哥兒的教導之責,也該委派他人為好了吧?”


    一聽此話,劉皇後已經嚇得六神無主,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她再糊塗也會明白,即使自己貴為皇後,但她實際最重要的依靠就是皇帝唯一的兒子趙茂,若是向太後借機將趙茂的撫養權奪走,這宮中如今的朱太妃就是她未來地位的寫照。


    “臣妾知錯,臣妾糊塗!必當謹遵太後旨意,洗心革麵,用心侍奉官家,撫養大哥,決不擅作妄舉。”


    這向太後也並非如昔日高太後那般的霸道好權之人,此行也無非是給劉皇後一個警告,讓她今後的行事稍微收斂些就行了,於是便收起怒氣,又指點了幾句,再吩咐太醫們用心診斷治療之後,方才帶人離去。


    這劉皇後經此一嚇,卻是眼淚連連地跪坐於趙煦的床前,不由自主地輕聲哭道:“官家,你可千萬不能有什麽意外啊,可千萬別丟下我們孤兒寡母啊!”


    劉皇後在榻前守到了天亮,終於也支撐不住,便被宮女勸著迴去休息了。


    趙煦在迷迷糊糊間終於漸漸地完全蘇醒了過來,此時守候的卻是當晚臨時抽調的給事掖庭太監李彥,他卻是為人警覺眼尖,立即上前詢問皇帝需要什麽。


    趙煦問太醫還在麽?外麵的錢乙卻是一直沒走,一聽到裏麵皇帝有召喚,立即便進來請安。


    趙煦閉著眼睛緩了一會兒,輕聲說道:“錢卿近來說話。”


    一旁的太監宮女都知趣地退出了床榻的外屋等候,內屋隻剩皇帝與錢太醫兩人。


    “朕這次的感覺有點不一樣,你是我信得過的人,你說實話,朕的身體到底怎麽了?”


    錢乙堅守在殿外沒有離去,就是在等皇帝的親口詢問,趕緊上前叩拜後說道:“恕臣直言,官家的身子傷到了根本,這次又意外遭受風寒侵襲,導致體內陰陽失調,內寒氣虛,精本不固,著實有些嚴重啊!”


    “哦!”趙煦卻是對錢乙的誠實告之略感意外,他喘定了兩口氣後再問,“蘇相於前幾日上折要朕早立太子,你說,他就不就差著明說朕將不久於人世麽?咳,咳咳,錢卿你跟我說句實話,我就連等到茂兒長大成人都不成麽?”


    其實錢乙剛才等在殿外,也是下了好幾次的決心,想要把趙煦的真情病情坦然相告,也好讓皇帝好提前安排妥各種事情。但是,他自其幼時便就隨身侍候,自然也是十分清醒這位少年天子的脾氣習性,本來就著剛才的話題,他幾乎就要準備如實而述了。


    可是,就在現在,趙煦這句充滿著濃濃求生之欲的問話幾乎就已經表明了他的內心所想。而且,更要命的卻是,現在又把“要否立太子”一事牽扯了進來。


    簡單來說,如果他現在坦言趙煦的時日不多,也就是讚成立太子的話,那皇帝萬一命硬,挺過了這一關,以眼前這位的多疑性格來看,自己勤奮努力一輩子,可能最後便要交待在這件事之上。


    而如果他放棄講真話,安慰皇帝說沒事,便可維持眼前的原樣。皇帝龍心安慰,甚至會有賞賜。哪怕等到最後,皇帝沒能挺住而薨,其實此時的政堂,絕不會出現什麽拉著太醫去陪葬的荒唐事。而因為沒有立太子的緣故,朝堂上可能會因確定繼位者的事情多出各種分歧與爭議,其實這也是與太醫院無關。


    幾番權衡下來,錢乙隻能違心地迴答:“陛下雖然這次病情發得太急且有些嚴重,但幸好發現及時,從現在起,隻需安心靜養,固氣生精,外加臣等用心施藥調理,必能轉危為安。”


    “哦!那就好,那就好!”趙煦聽後,終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爾等須得用心。”


    “臣等一定盡心盡力!”錢乙伏地再拜,不過此時他卻想起一事,便再道,“臣還有一建議,前海事院的小秦先生,雖其稱不通醫術,然實已悟醫學大道,更在疑難重症中屢有建樹。其迴家丁憂已近有年餘,縱使不便奪情,但眼下非常時刻,陛下可下旨賜服召見,無論國事、醫事,均可問之,以為妥當!”


    錢乙說的賜服召見,就是指丁憂期間的大臣,隻能身穿孝服,而他們要是在此期間被皇帝因急事召見的話,穿著孝服又是不允許進入公門宮殿的。所以便會由皇帝親自賜下入宮的衣服臨時換上,便為“賜服召見”。


    錢乙最終想到了秦剛,如果他能迴京,要麽指望他的政治智慧,化解蘇相所煩惱的立儲之事,要麽就期待他神鬼莫測的醫術,能免幫皇上妙手迴春。


    “對呀!奪情是被他拒絕了,但是眼下宮中有要事,我來召其迴京入對,不是極好的安排麽?”趙煦也對這個提議非常感興趣,“錢卿此言有理,去通知眾人,送朕迴宮。”


    錢乙立即退下去安排。


    就在他匆匆走出外堂之時,卻沒有注意到,緊貼著內堂垂簾的那處地上,趴伏著一個太監,似乎在那裏等候著隨時的召喚,而他所處的位置,實際上是對於內堂裏的任何一句對話,都能清晰地聽入耳中。


    在在錢乙完全離開之後,這個太監才慢慢地抬起他的臉龐,原來正是剛才守候著皇帝的那個李彥,他之所以冒險趴在這裏偷聽皇帝與錢乙之間的對話,正是因為他已是童貫先前在宮中成功拉攏的黨羽之一。


    之前,同屬一黨的楊戩為杭州的童貫既送去了不少的空白官告,還送出了為數不少的重要情報,而他因為長期被安排在掖庭處這樣的地方,難以獲得有價值的情況,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立功的機會與他無緣。而這次的意外,讓他距離生病的皇帝如此之近,又因為他的膽大與冒險,竟然將剛才的對話一字不落地盡數聽入耳中。


    當然這個冒險無比值得:這裏所獲得的信息量及其價值極大、也極其震撼。


    就在宮中小太監李彥的密信緊急發往宮外的時候,病榻上的趙煦簽發了他的密旨——考慮到自己健康問題的保密性質,他還是決定采用密旨的方式召見秦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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