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放乘坐的海船選擇在滄州的浮陽港上岸,由此進京,其實是眼下由東南沿海進京最為便捷的一條通道。


    等他趕到京城太醫院,卻發現正是時候:


    康國公趙茂真的病了!


    天子對這個兒子的重視體現在對其封號上,一般的皇子起碼要在百日之後才會賜名並封號,而趙茂不僅生而得名,甚至在滿月時就得到了康國公的封號,而且這個國公名號也體現了他對這個孩子濃濃的愛護之意。


    同時,在天子的封後誘惑以及太醫們的謹慎督促之下,一向驕橫的劉賢妃也算是小心翼翼地親自哺養劉茂,眼看著這個早產的兒子一天天地健康成長了起來。


    然而,百密一疏。


    這天,趙煦的生母朱太妃想來看望自己的嫡親皇孫,因為是臨時來訪,又是如今後宮中地位極高的太妃一行。接待的宮女們有點手忙腳亂,而對太妃隨行人員的檢查也粗糙了許多。


    朱太妃好好地逗弄了皇子趙茂一會兒,又叮囑誇讚了劉賢妃幾句之後,心滿意足地離開了。而隨後才急急趕來的太醫局值班醫官,在聽到了她隨行身邊的一個宮女壓抑著的幾聲劇烈咳嗽聲後,心中便開始有了隱隱的不安。


    他趕緊囑咐派人去負責朱太妃那裏的禦藥院宦官去關注一下這個宮女的情況。


    到了晚上,極其糟糕的消息傳來:朱太妃的這名貼身宮女已經確診感染了風寒病倒了,累及朱太妃也開始有了症狀。


    錢乙第二天一早就趕進宮來,親自給診斷之後確認:康國公趙茂也感染上了風寒。


    雖然已經兩個月的趙茂是可以服用一些藥劑了,但是對於風寒之症,此時的醫生卻是沒有什麽有效的對症之藥,饒是錢乙開出來的藥劑,無非也隻能起到一些驅寒定神、滋體補氣的普通功效。


    兩日後,趙茂開始發熱、咳嗽、並伴有明顯的咳痰、流涕等症狀出現。


    這下子趙煦便開始慌了,不顧太醫們的攔阻,一直留在劉賢妃的住處,並不時對著束手無策的太醫們大發其火。


    而自從趙茂生病之後,便擔憂不止的劉賢妃也是不時地哭泣。


    “去民間張榜,為吾兒求藥!”趙煦對著跪著的宦官吼出這句話後,分明感覺到自己內心的極其無力,因為他也深知,全天下最好的醫生都在這皇宮大院裏了,民間求藥,不過隻是一個尋求內心安慰的舉動而已。


    “官家,秦龍製可曾出海歸來?”眼淚汪汪的劉賢妃突然想起,皇帝在之前曾悄悄告訴過她,這個唯一值得無限信任的臣子已經不惜冒著風險,出海為他們的愛子求仙問藥,所以上天也會保佑他們的這個孩子健康地長大,而她,也必然會很快實現自己的皇後夢想。


    “對,對!”趙煦此時被提醒想起,“快派人去明州,用急腳遞!”


    皇帝的焦急心情可以理解,但急腳遞卻不是輕易可動用的,除非是軍國大事。正在政事堂的宰執們想著如何去勸說皇帝的時候,好消息卻及時傳來:


    秦剛派人來到了京城,說是海外訪得了仙藥,要求進獻皇帝。


    章惇帶了人趕到宮中,正遇上趙煦親自接見秦剛派來的人,也就是鄒放,陪在一旁的便是提舉太醫院的錢乙。


    “草民鄒放,乃淮南醫者,此次有幸隨秦龍製出海,於東南海域偶然訪得仙山,得仙人傳授仙藥數瓶、仙術一道。秦龍製因公務在身,特遣草民攜其進京,進獻陛下,以保天家平安。”鄒放行大拜之禮後說道。


    “鄒先生乃是淮南名醫,老臣與其有舊,也曾多次交流醫術。”錢乙在一旁補充介紹道。


    趙煦聞得秦剛派人迴來就已經驚喜各半,再一聽說是進獻仙藥的,就立即宣其進宮,又喚來了錢乙作陪。


    此刻聽完,趙煦再也忍耐不住,急道:“鄒神醫來得正好,康國公前日偶得風寒,眾禦醫因其年幼體虛,不敢用藥。你這仙藥,可否醫得?”


    鄒放一聽是風寒之症,便定心了幾分,但為穩妥起見,還是拱手先問了向錢乙:“仲陽兄,康國公感染風寒之症狀為何?”


    待得錢乙講述之後,鄒放則更加安心,立即迴頭對著趙煦道:“迴稟陛下,秦龍製攜草民渡滄海、覓仙山,所求得此仙藥,專為克製世上外邪侵體所導致的咳嗽、寒熱等諸症,可藥到病除!”


    趙煦喜出望外,急道:“那就有勞鄒神醫取出仙藥,為康國公用藥……”


    “陛下!”章惇老成持重,立即上前勸阻,“徐之海外覓藥自是不易,鄒神醫也在京中享有盛名,自然也是信得起。隻是康國公向來體弱,要試用新藥,還是須請錢醫局先來把把關吧!”


    章惇的這番提醒也是及時,鄒放也是不以為意,連道:“那是,那是!”


    “此為仙藥‘龍涎甘霖’!”鄒放先是取出了這次帶入京城的數瓶優選出來的青黴素,都是裝在小玻璃瓶中,不說這瓶中的藥液怎麽樣,僅僅就是這幾隻晶瑩剔透的玻璃瓶,就已遠勝此時的水晶之物,讓人不禁歎為天物。


    “此為仙藥施用之‘甘霖針’”鄒放又從隨身藥囊中取出了為這次進京而專門打製的注射器。也是秦剛有先見之明,讓格致院工匠在注射器身上加上了精美的龍鳳紋飾,再加上精細無比的針頭構造,的確有著幾分天工之物的意味。


    無論是章惇、還是錢乙,在看了這兩樣東西之後,卻都陷入了沉默:


    無它,東西看起來的確不像俗物,但正是因為從來沒有見過,更沒有試過,他們卻都不敢說就可以在康國公身上施藥。


    “草民知章相公與錢太醫所慮為何。”鄒放沉聲說道,“康國公貴體尊貴,自然不可輕視。吾可為此藥施用再加三道保險!”


    “哪三道保險?快快說來!”趙煦急問。


    “其一,康國公此疾,在宮中定然有其病源,比如與其同樣症狀者,可擇稍早且嚴重者,先試本藥,此為試藥之療效,可作第一道保險。”


    “那倒也是,朱太妃身邊的一個宮女患症甚重,可以先行試藥!”錢乙點頭道。


    “其二,為康國公進行施針的這一瓶,草民願先自施少許,此為試藥之風險,若草民無礙,則進而再無用藥之憂。”


    “鄒神醫仁義心腸,以身驗藥,本相亦很欽佩!”章惇說道。


    “其三,為康國公正式施針之前,可在其手腕的皮膚之處試用些許,此為試此藥與患者有無不良反應,如無則再施以針注,可保康國公在正式用藥時之無礙也!”


    鄒放的這番侃侃而談,確實讓章惇與錢乙聽得心動不已。


    隻是臨到要做決定時,鄒放所帶來的仙藥從未見過,而施藥的那甘霖針又從未見過,終究是不敢下這決斷。


    “朕準了!就按鄒神醫所說的去辦!”還是趙煦一錘定音。


    於是,最先病倒的那個宮女被帶到了外間,由鄒放與錢乙過去,先給她注射了一針。


    然後,鄒放勸說趙煦可以先行迴去休息,這仙藥的藥效,短則也要一兩個時辰,長則可能會有一夜。所以此夜,他會與錢乙在此輪流監守。


    章惇也勸說天子自己要保重身體,而他也會留在這裏,陪看兩位醫生一直監看效果。


    趙煦正好連續緊張了幾日,此時的確感到疲憊,於是便先迴寢宮去了。


    實際上,這名宮女在一個多時辰後就已經開始退燒,進而開始迅速地恢複了麵色與氣力。而到了第二天一早趙煦再次趕來時,發現藥效果然霸道,此宮女的病症居然竟已好了大半。


    就在此時,劉賢妃卻激動地趕來,急急地對趙煦說道:“官家,臣妾聽聞有神醫求來仙藥,但需有人為大哥兒試藥,臣妾身為其母,願代為帶來兒試藥。”


    趙煦聽了後大為感動,卻說:“賢妃有此心足矣,昨夜已有宮女試過,此時已經起效。”


    鄒放拜過劉賢妃後也道:“此藥之療效已測過,現在還是由老朽親自試藥,以試其風險。若以老朽之軀也無異常,則不再擔心用在康國公身上了!”


    鄒放在對自己注射了之後,等了半個時辰後,大家都確認沒有出現異常。


    於是,鄒放則叫人抱出了病中的趙茂,先是在他手腕處皮膚那裏進行了少量的注射測試,這個實際上便是皮試了,在測試趙茂本人體質是否對青黴素過敏。


    趙茂順利地通過了皮試,在三道保險之後,鄒放再一次請示了趙煦,終於最終開始將這“龍涎甘霖”、也就是青黴素注射進了趙茂的體內。


    實際上,在一切不去考慮量產與提煉成本的前提下,鄒放此次帶來的青黴素質量相當不錯。尤其是用在了趙茂身上,居然一個時辰不到,便開始明顯見效:


    趙茂之前燒紅了的臉,現在不需要冷毛巾的敷用就已經恢複正常了,令趙煦揪心的咳嗽聲也基本停止了。


    而在此過程中,鄒衍又一同獻上了體溫計,因其世人無法理解的材質與製法,同樣托稱是仙賜之物,令錢乙與章惇感慨不已。


    “怎麽樣了?”為趙煦的健康考慮,太醫們一直禁止他靠近生病後的趙茂,而強諫他隻能隔在照顧趙茂的珠簾外側。所以,他卻在那裏坐立不安、不時地來迴走動,不斷向裏麵詢問情況。


    在聽到一次比一次好的觀察情況之後,他不由地興奮地喃喃自語道:“好個秦徐之,你果然沒有負朕!”


    三天後,康國公痊愈,皇宮上下喜氣洋洋。


    而正因為劉賢妃最後的表現,以及她在哺乳、照顧趙茂過程中的辛勞與用心,更由於誕下這個兒子的最根本功勞,趙煦下定了決心,要立劉賢妃為皇後。即使有諫臣上折反對,仍然是毫不退讓地讓人著手開始安排儀式。


    趙煦還想留下鄒放在太醫院任職,卻被鄒衍堅辭了,稱其還想繼續與秦剛出海,再尋其它仙藥——實際上他隻是想著迴到流求格致院而已。


    趙煦聽著卻是心中大為感動,於是便賜其從八品的翰林醫候,準許他不必留在太醫院,但可以禦醫身份四方遊曆。同時還親用禦筆為其寫下“淮南妙手”四字,令人製成金匾,準其在自己開設的醫館懸掛。


    趙煦原本還想再重獎秦剛,卻是章惇提醒:“陛下,秦徐之開海事院衙門、行開海之策,乃為國事;出海訪仙、求藥治人,此為私行。以老臣所猜想,這秦徐之既已求得這仙藥,卻不是自己迴京,而是托鄒醫候前來,定然便是有此考慮在內,以求公私分明,望陛下能明察其苦心!”


    “那秦卿為朕又立此大功,朕又豈能不賞?”


    “老臣建議,海事院開衙辦事,費用定有短缺,不如陛下降旨多以撥付。此舉既是對其忠心的迴饋,同時也是嘉許其用心為國謀事!”


    “嗯,章相此言甚妥,就交由你去辦吧!”趙煦想了想又道,“這幾日裏,朕一直在想,元符的年號,最是應景,而這兩年來,也是賜予我皇宋諸多喜事。隻是這天賜福澤不宜透用過甚,以朕之意,還是覺得明年改個年號為宜,章相可著政事堂的諸位都好好地議一議,為朕擬幾個合適的年號上來。”


    皇帝要改年號?


    領了這個旨意的章惇走在前往外宮城的路上,心中開始不住地分析著最近所發生的事情以及形勢的變化:


    表麵上,秦剛並沒有因渤海國的立功而進入朝堂中樞,這讓許多對他看好的人有所失望。但是章惇卻深知,秦剛所代表的新生力量在這一次之後又再次強大了許多。


    目前的波瀾不驚,僅僅隻是因為朝堂中缺少與其唿應的力量而已。但是,隻要有人願意與他配合,必成無比匹敵的驚濤駭浪。


    年初那次與秦剛的交心而談,雖然並沒有達到他意想中的目的,但是他對蜀黨中人的抬高一手明顯是起到了效果。


    而在皇帝欲設立東南海事院一事中,他的確是極其敏銳地抓住了這次良機,與曾布、蔡卞等人以海為界,劃定了界限,站在了支持拓海的這一麵,成功地為自己謀取到了繼續與天子並肩的資本。


    其實章惇對於是否需要拓海並沒有明確的觀點與主張,他隻是繼續將自己的政治生命賭押在當朝的天子身上。


    趙煦的身體一直是他最大的隱患,之前又是一直無子,而已經成年或接近成年的王爺中,如果按年紀排,最長的是申王趙佖,然後是端王趙佶、莘王趙俁與簡王趙似。


    這四人之中,唯有簡王趙似與趙煦同是一母朱太妃所生,但朱太妃如今在後宮並無太大地位,話語權絕對爭不過向太後。而趙佖自幼有眼病,是個斜眼,恐支持的大臣不多,接下來便就是端王趙佶這個輕佻不堪的紈絝,更入不了章惇之眼。


    因此,趙煦的親生子嗣才顯得尤為重要,隻要有子,無論長幼,皇位自然傳子,而他作為趙煦最為信賴的宰相,輔政幼帝也是當仁不讓。


    章惇的執拗與王安石不同,他在大權在握、睥睨天下之際,無論是與蘇軾的個人私交、還是與與呂惠卿、曾布等人的同黨之誼,皆無法躲過他的殺伐手段的雷厲風行。但是,一旦整個形勢的基礎有所傾斜,他則不介意適當變通一下他的政治原則。


    數日之後,政事堂遵囑為下一年而草擬的數個新年號呈在了趙煦的案頭。


    “崇文、建昌、泰和……建中靖國。”趙煦突然讀到這個年號時停了下來,“四字年號,倒也少見哦!”


    “啟稟陛下!”這個年號正是章惇猜測聖意而擬,立即進言道,“當年太宗皇帝即位,便用了太平興國之年號,意喻繼承太祖之誌,大興皇宋偉業。時陛下繼位以來,前承紹述之誌,後有元符降瑞,儼然已有大宋建業中興之像,此為建中之意。而靖國乃天下萬民所想,為陛下開盛世之始也!”


    其實“建中”還有一層隱含之意,也是章惇對趙煦此次改元真實本意的試探。


    “好,朕還是比較屬意這上‘建中靖國’的,那便安排下去,就從元旦開始改元吧!”


    “陛下聖明!老臣這就安排!”


    趙煦直接采納了這個年號,完全印證了章惇的猜測。


    新年號的采用,不僅僅隻是紀元方式的更改,這還涉及到大赦天下的規模、範圍,更是關係了一係統政治方針的調整與變換。


    而迴到明州的秦剛接到京城傳來的最新消息,也一時間愣住了:


    “曆史還能這樣子迴到原道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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