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剛明知自己在這兩首長詩的背誦上,一定會甩開趙明誠幾條街。


    隻是一旦出現了這種情況時,李格非不一定會這麽想,但是以刑恕的性格肯定也會跳出來,質疑秦剛會不會是通過與李清照的通信事先看過了這兩首詩。


    如果隻是簡單地誤解一下他倒也算了,但是平白無故地將清娘拖進來,還有可能影響女孩兒的清譽,這樣的可能,他得事先排除掉。


    “那就好,多謝文叔師伯釋疑。”秦剛點點頭,又看了看趙明誠後說道,“德甫賢弟既然已經默寫完畢,在下也就不再浪費紙墨了,清娘的這兩首實在是精彩,聽得我印象也是非常深刻,所以我便來試一試,將此兩首詩作直接背誦給各位聽聽吧!”


    此話說完,堂內眾人皆是驚住了。


    而秦剛卻是在稍稍醞釀了一下情緒後,緩緩開始誦道:


    “五十年功如電掃,華清花柳鹹陽草。


    五坊供奉鬥雞兒,酒肉堆中不知老。


    胡兵忽自天上來,逆胡亦是奸雄才。


    勤政樓前走胡馬,珠翠踏盡香塵埃。


    何為出戰輒披靡,傳置荔枝多馬死。


    堯功舜德本如天,安用區區紀文字。


    著碑銘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


    子儀光弼不自猜,天心悔稿人心開。


    夏商有鑒當深戒,簡策汗青今具在。


    君不見當時張說最多機,雖生已被姚崇賣。”


    秦剛越背越快,轉眼之間便將第一首詩完整地背誦完畢。


    在場之人,雖無法準確判斷,但卻能從李格非不斷低頭對照著手中詩稿,並為此露出驚訝萬分的表情中,大致猜到了秦剛幾乎沒有錯漏的結果。


    尤其是趙明誠,他雖然自己無法做到一字不錯,但是卻能感覺出秦剛所背出的,一定會比自己剛默寫的更完整。


    “其二,”秦剛沒有理會這一切,而是繼續開口背誦下一首:


    “君不見驚人廢興傳天寶,中興碑上今生草。


    不知負國有奸雄,但說成功尊國老。


    誰令妃子天上來,虢秦韓國皆天才。


    花桑羯鼓玉方響,春風不敢生塵埃。


    姓名誰複知安史,健兒猛將安眠死。


    去天尺五抱甕峰,峰頭鑿出開元字。


    時移勢去真可哀,奸人心醜深如崖。


    西蜀萬裏尚能反,南內一閉何時開。


    可憐孝德如天大,反使將軍稱好在。


    嗚唿,奴輩乃不能道輔國用事張後專,


    乃能念春薺長安——作、斤、賣!”


    “好,好詩作!好記性!”這時,卻是輪到趙令勔“啪啪啪”地鼓掌稱讚了。


    而李格非這時才醒悟過來:秦剛為何要在前麵向他再次確認“清娘有沒有將此詩以書信方式外傳的可能”了,因為秦剛方才背誦的兩首詩,竟然無一字錯漏,而他看到放在一邊的趙明誠所默記的,至少會有七八處的錯失。


    因為如果不想認可秦剛在這第三題中的取勝,隻有質疑他是不是預先讀過、甚至是背過了這兩首詩,渠道嘛,比如說會不會事先通過與清娘的通信中得到過啊。


    但是這一可能,卻是在剛才就已被他完完全全地否定掉了。


    當然,李格非存心想拉偏架,也不代表他一定非要糾結這第三題,這樣就會把事情做得極難看了。


    關鍵在於他的心底已經對前兩題的結果都有了數,於是便爽朗地笑道:“徐之好記性,居然聽了一遍,便就記得隻字不差,而德甫的默寫便在這裏,確實是差了不少。那麽這最後一場比試,算是徐之勝了!”


    刑恕雖然諤然,但是他自己也曾在聽過後默記過,發覺還不如趙明誠所默出的多,更不要說像秦剛這樣隻字不差,隻能接受這個結果。


    接著李格非拿出了第二場金石題的答案,又將秦剛與趙明誠寫的結果傳遞給兩位提親人道:“第二場金石辨字,結果同樣也很明顯,是德甫稍勝一籌!”


    的確,拓片上大約三十二個字符,趙明誠辨出了三十個,而且全部正確,而秦剛雖然寫出了近十幾個字,但卻有三成左右的錯誤,這方麵的差距十分明顯。


    秦剛卻坦然地拱手道:“慚愧慚愧,這場甘拜下風。”


    這樣一來,兩人各勝一場,那第一場詩詞比試的結果就相當重要了。


    李格非沒有直接下結論,而是將兩人的詩詞一並平攤在桌上,一邊邀請趙令勔與刑恕一起走過來觀看,一邊說道:“光從《虞美人》的詞作來看,徐之的作品的確在意境與格律上,都要強出德甫幾分。”


    李格非的這番讚美,卻並沒有讓趙令勔開心,因為他之前就知道,秦剛少交了一篇七律,而眼前的紙上的確也隻有一首詞。而刑恕卻是因此開始有些喜形於色。


    李格非道:“隻是這第一題,在下講得很清楚,作完了《虞美人》的詞後,再作同題材的七律一首。而看一看德甫的七律,雖然中規中矩,但勝在他已經寫出來了,所以……”


    “呃,恕小侄無禮,冒昧插問一句。”秦剛看著李格非就想宣布結果時,趕緊打斷他的話道,“倘若小侄也是寫出了一首七律的話,能不能取勝?”


    “唉!”李格非故作惋惜狀道,“我也知詩詞是你長項,若是你那時也能交上一篇哪怕隻是勉強合格的七律,也能憑著這首詞外加詩作而取勝啊!”


    “多謝文叔師伯抬愛,小侄的七律實際上是已經寫在這張紙上麵了。”


    “啊?你的七律在哪裏啊?”倒是趙令勔最為心急,左看右看也找不到。


    “楚國公莫急,您可以從我這首詞作的最後一個字開始,每七字成一句,倒著向前念!”


    刑恕眼皮一跳,竟然會有如此的操作,他極不相信,竟然率先出聲念了出來:


    “明窗半掩小庭幽,夜靜燈殘未得留。


    風冷結春寒落葉,別離長望倚高樓。


    遲遲月影移梧竹,疊疊詩歌賦怨憂。


    將欲斷腸隨斷夢,飛燕陣連幾聲愁。”


    一遍念罷,堂內之人,除了笑吟吟地站在那裏的秦剛之外,所有人幾乎全部都傻住了。


    這何止是一篇合格的七律,這簡直是一篇絕不亞於原先詞作的優秀七律。


    宋人雖然也有人會作這類迴文詩,但是大多僅僅限於通順即可,但是能像秦剛這樣,正讀是一詞牌,倒讀卻成七律,而且正反兩首詩詞的格律聲韻,幾無毛病,簡直就是令人咋舌的文采呈現。


    連屁股一直歪坐著的李格非此時也禁不住地來迴將這詞與詩默念了好幾遍,之後也忍不住地讚歎:“好詩,好詞,好捷才!”


    而一旁的趙明誠,此時卻是一臉的沮喪。


    已經進行完了的這三題比試中,他自己心裏有了數:


    最後的背誦題,他是明知道李格非給了自己作弊的機會,他也盡力地發揮出了自認為最好的水平,卻在秦剛的流暢背誦聲中明白自己輸得徹徹底底。


    每二道金石題,他雖然勝出,但是卻很心虛,知道自己在這道題上有些勝之不武。


    而迴到第一題,看了彼此的詞作,他就已經非常忐忑,知道與對方的差距太大,隻是秦剛沒交出七律,他倒是希望李格非在這件事情上,偏架能夠拉到底,就以秦剛沒能寫出七律,而讓他能僥幸地在這題上再次勝出。


    但是根本就沒有想到,這秦剛還能夠把七律用迴文詩的方式隱藏在原詞中,這一場,他更是輸得毫無脾氣。


    而他的心裏,已經對秦剛形成了強烈的心理陰影,外加此時的無地自容。


    坐在一旁一直未曾開口的王氏,顯然對眼下的這個結果非常地滿意,她小聲地提醒李格非:“老爺,是不是可以說一下結果了?”


    李格非這才從眼前那首迴文詩詞中醒悟過來:


    這樣一看,三題之中,秦剛明明白白地勝出了兩場。他也是一個愛才之人,看得第一題的優秀程度,拋棄其他偏見,真心是喜歡得要緊。


    而在第三題中,雖然他也在懷疑自己女兒是否在構思或初寫這兩首詩時,就曾向秦剛透露過。但是,即使是有此情況存在,那趙明誠同樣也得了他的提前透露。


    雙方都在根本不知曉會來比試背誦這兩首詩的情況下,趙明誠無法做到全部背對,而秦剛就是能夠一字不錯地全部背出,那也是天意注定他該娶自己的女兒呀!


    思考到這裏,他才下定了決心,點點頭道:“如此看來,三題比試,徐之兩題勝出,便就是贏得了這一次的比試。”


    趙令勔一聽便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秦剛的肩頭罵道:“臭小子發什麽愣?還不趕緊去拜見嶽父嶽母?”


    秦剛一得提醒,禁不住心頭一喜。


    此次臨時起意前來提親,原本就沒有存太多的成功之心,卻是得了一個“無心插柳柳成蔭”的結局。


    於是,他也不會扭捏猶豫,當即起身向李格非及王氏行全禮參拜:“小婿秦剛,拜謝嶽父,拜見嶽母!”


    別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李迒卻已經像一隻兔子一樣,騰地從他母親身邊躥了出去,生怕跑慢一點就會被父親叫住。


    李格非一愣之下,心中雖然知道這個兒子一定是跑去向清娘報信了,但是事已至此,他也覺得無法作出更多的反應,而廳堂裏的這些客人們顯得更為重要。所以,他也隻能先行有點尷尬且客氣地讓秦剛免禮。


    今天現場提親的情況,眾人都是看在眼裏。而整個比試的過程,至少對於趙明誠來說,並沒有任何的不公平,三場輸了兩場,隻能承認是自己的實力不濟。


    而在女方這一邊,李格非臉上的無奈也幾乎沒什麽掩飾,說明眼下的結局,並非是他的本意。隻是依著此時讀書士人對於自己諾言的態度,無法改變這樣的結果。


    可是依著刑恕的個性,卻是認為今天的自己,在李家著實是丟了太大的臉麵。


    此時的他,陰沉著臉,用著極不友好的口氣說道:“恭喜文叔,終於得償所願,覓得佳婿。我等今日也就不再叨擾,告辭!”


    李格非聽著語氣便知,已經得罪了這個氣量狹小之人,不過此時的他也沒有什麽辦法,隻得陪笑道:“今天之事辛苦和叔兄了,改天我一定登門告罪。”


    “哼,不必了!”刑恕卻是一扭頭一甩袖子,再看到此時有點失魂落魄的趙明誠,更為不滿地說道,“沒用的東西,現在還傻待在這裏作甚?”


    趙明誠被罵了後,這才反應過來,趕緊低頭向李格非夫婦行禮告辭。


    李格非還想補救一下,便也起身將他們二人送到門口,而刑恕全程黑著臉,走過院中時,便把過來送提親禮的眾人也一起叫上,出門也沒理會李格非,便揚長而去。


    李格非迴到了前廳,隻能把刑恕與趙家的事件暫時放在一邊。


    這前麵已經接受了秦剛的拜禮,這便就相當於允諾秦家的提親,這事可不能反悔,否則那就又得罪了楚國公,真是要鬧了個裏外不是人了。


    王氏原本就不是太滿意趙挺之與刑恕這一家,而且她素來倒是對秦剛的印象頗好,這次又在前廳親眼看到了秦剛的才華展現。至於他在金石題中輸了,那又何妨?自己的女兒也算是能在這個地方力壓他一頭啊!


    所以,在此時王氏看去的眼光裏,這秦剛是哪裏看去哪裏都好,她臉上的笑容也就不再藏掖著了。


    楚國公趙令勔原本隻是帶著不丟麵子的最低期望而來,卻沒有想到秦剛最後卻給了他這麽大的一份驚喜,心中更是認定了兒子交的這位好友著實不凡。


    此時便樂嗬嗬地對著進來的李格非道:“恭喜文叔兄、賀喜文叔兄,老夫這一趟總算沒有白跑。令愛的才華京中聞名,而秦剛這小子今天的表現更是可圈可點。如今的向太後可喜歡這等才子佳人的故事了,改天入宮請安時,老夫可得要好好說說今天保的這趟好媒之事。”


    這趙令勔是宗室,又是太祖直係的五世孫,定期都須得進宮,去給向太後請安,也會陪她嘮叨一些宮內宮外的閑事。依著慣例,聞聽到臣子的喜事,總得隨個禮什麽的。這當朝的向太後,哪怕是隨手賞個什麽身邊的物件、甚至是口頭許個什麽恩典,對於臣子來說,那可都是莫大的榮耀啊。


    李格非一聽,自然是要好好地謝過楚國公的麵子。


    “對啦,我這個媒人做了,有些事情,自然也就一並問到底了。”趙令勔轉頭對秦剛說,“關於迎娶成親的時間,徐之你可有什麽想法?”


    “小婿蒙嶽父嶽母抬愛,心中早就不勝歡喜,這迎娶時間一事,全憑嶽父嶽母作主。”秦剛的話說得也很客氣。


    李格非點點頭道:“我自然知道徐之你是求娶心切,我既然已經答應將清娘許配予你,自然不會反悔。隻是嫁女事大,須得我與你嶽母好好商議一下,而且,今天這事的結果,還得要問問清娘的意思。”


    “女兒不孝,全憑爹爹娘親作主!”堂側突然響起了李清照的聲音,雖然聲音不高,卻透出了滿滿的、壓抑不住的內心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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